第8章

没想过他会这么说，孟见瑶盯着贺连召的眼神停顿了一下。

        电梯门自动合上，但贺连召挡在门上。泛着银光的金属门挣扎了不到一秒就又打开了。

        孟见瑶的眼神淡淡扫过贺连召，向前一步按住了电梯的“开”键。

        她言简意赅：“我要上去一趟。”

        言下之意就是他可以先走。

        但贺连召好像听不懂一般，敛了敛眼睑，轻嘶了一声，反身又跨进了电梯里。

        孟见瑶一愣：“我要上去。”

        贺连召没马上说话，把剩下的苹果啃完了之后才慢悠悠地抬眸，回答她：“嗯。”

        “我客气客气。”

        “······”

        孟见瑶没打算回复他这话，因为电梯门已经再次打开。

        她抬起腿出了电梯间往拍摄场地走。

        大概是因为现在是晚间，走廊里没什么人，一片静谧，除了头顶上亮堂的白炽灯之外，整条走廊什么也没有。

        只能听得见身后贺连召跟着她的脚步声。

        他的脚步声不轻不重，出乎意料的不拖沓，和他平时懒懒散散的样子截然不同。

        孟见瑶忽然又想起刚刚贺连召靠着电梯门的模样。

        他并不是没站姿的人，至少今天看他从飞机上下来是很挺拔出众的——是在给她挡门让她出来吗？

        她还在想这件事，墨绿色外套兜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孟见瑶翻出手机，是朱棠。

        朱棠：“姐，我的u盘好像是放在进门左拐那个柜子上了。”

        孟见瑶打出一行字：“好。”

        她把手机又放回去的刹那，刚好走到室内场门前。

        右手按在门把手上，孟见瑶往下一按，往里一推——门纹丝不动。

        她皱了皱眉，加大力度再试了一次——

        “锁上了。”

        贺连召半垂着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孟见瑶身后，半是倚在墙上，右手指尖慢条斯理地把玩着一根猩红的香烟。

        他背着光，整个人身上好像笼了一层浅淡的微光。神情寡淡，内勾外翘的漆黑眼眸氤氲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折光，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痞气的美。

        旁人用这种懒惰的姿势、又穿得这么随意是会很颓废的。

        但贺连召并不。

        他是相当狂妄的。

        所以他看上去很性感。

        对视中，孟见瑶扬了扬眉稍，语气温吞：“那算了。”

        她朝着贺连召点了点头，又抬了抬下巴，打算要离开。

        正要转身之际，她回眼看贺连召，想问他走不走。

        却见那人修长白皙的手上把玩着一串钥匙，见着她转过身来，抬起手把那串钥匙丢了过来。

        贺连召看着孟见瑶敏捷地接住了钥匙，压了压眉眼，疑惑看他。

        他轻描淡写地偏过头，示意那扇锁上的门：“钥匙。”

        孟见瑶才明白贺连召跟过来是为了给她钥匙的。

        她没往深了想。

        毕竟这里是海上搜救基地，制度严格点、钥匙不方便给人保管也能理解。

        所以她应了一声，随手取过那把钥匙，抬起腿往门边走，一边走一边酝酿着要开口跟他道谢。

        “谢——”

        “不用谢。”她话还没说完，那人就接了话。

        对上她的眼，他一脸无所谓，看上去平静而张扬。

        “客气客气。”

        “······”

        还记着呢。

        孟见瑶扯了扯嘴角，钥匙一拧，推开门。

        朱棠还能记起来u盘在哪里，确实让她省了不少事。

        孟见瑶直奔左边的黑色柜子，在柜子顶部看到了那枚泛着红光的u盘，把它塞进自己的上衣口袋，拿起钥匙转身出门。

        贺连召没跟进来，站在门口等他。

        他的苹果早就吃完，果核被扔进了垃圾桶，现在两手空空。

        把门重新上锁，孟见瑶把钥匙还给了贺连召，两个人往楼梯间走去。

        后面的事情顺理成章。

        等出了电梯门，孟见瑶才发现贺连召跟她一路同行。

        她昨天没怎么睡觉，今天没开车过来，打算叫个车回去。

        “孟小姐。”

        “嗯？”

        孟见瑶抬眼，看见贺连召站在她身边几步远，手中燃了一半的香烟带起一团烟雾。

        “送我一程？”

        他的语气相当理所当然，好像两个人不是才见过几次面的新朋友一般。

        孟见瑶微微挑了挑眉。

        她是偏中式的明艳长相，细而长的眉毛随着她的表情往上抬了抬，一双狐狸眼在光线下越发惑人。

        “不了。”孟见瑶涂了口红的红唇微启，含着笑拒绝了他。

        “喔。”贺连召也没什么表情，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这件事了，按灭烟头的动作行云流水。

        可能是被他一晃而过的意气风发迷了眼，孟见瑶突然生了一点捉弄他的意思。

        “如果你明天能准时的话。”

        “哦？”

        对上贺连召戴着墨镜的眼，孟见瑶笑了笑，不语。

        她似乎记得，明天就轮到贺连召他们他们拍摄了。

        身边一辆白色的绿牌车停了下来。

        她上前，拉开车门，回眼看贺连召，笑了下，语意不明：

        “我不喜欢浪费时间。”

        “如果你明天能准时配合我的话——”

        “我可以送你一程。”

        “上路？”贺连召慢悠悠地接话。

        孟见瑶快速地思考了一下，随后笑笑：“贺先生不告发我的话，也不是不行。”

        耳边传来男人不轻不重的笑声，孟见瑶没再回头看，矮身坐上了滴滴的后排位置。

        等到眼前的车子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贺连召才轻眯双眼，慢悠悠转了个身往训练基地里走。

        郭鹏和王堂正在收拾东西，晚上得去值班室值班。

        “哟，大忙人来啦。”王堂瞥了眼踩着轻快步子走进宿舍里的贺连召，“你干嘛去了你？刚刚叫你吃饭你就不去，非得跑去什么行政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看女朋友了。”

        “······”

        贺连召坐在宿舍内的椅子上，漫不经心地给自己倒了杯水，听见王堂的话，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置若罔闻。

        宿舍里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的，从上到下的双人床共有两架四人床位，但总共只睡了三个人，另外一个就拿来放东西，摆得略微乱了点。

        郭鹏正蹲在地上找保健品，听见王堂的话笑着敷衍道：“他能谈恋爱？你真当他能开窍？”

        王堂觉得很有道理，点头道：“确实。诶不过，我觉得召哥，你跟那个孟摄影还真挺配，两个人站一块俊男靓女的······”

        他伸手接过郭鹏递过来的一粒浓缩枸杞就要吃，结果被贺连召半路截走。

        还没等王堂郭鹏反应过来，贺连召就把枸杞配水吞了下去，动作快得夺人眼球。

        “那个补眼睛的。”郭鹏转过头和贺连召解释。

        “哦。”他盯着郭鹏看了几秒钟才扬起下巴点头道，“他眼睛不是挺好使的吗？多亮啊。”

        王堂：“？”

        -

        另一边。

        车子很快驶上高速公路。

        孟见瑶抬眼，盯着窗外的天空，惊觉快要过年了。

        大概是新城的气候太好，连冬天的天气状况都格外明朗，她竟忘了快要春节了。

        冷风顺着玻璃窗户的缝隙灌进来，孟见瑶又想到昨天的贺连召。

        他身上散着点寒气的清透香味。

        孟见瑶缩了缩脖子，把车窗关上。

        挺冷的。

        ······

        不得不说，新城的天气确实是很好。

        就连大冬天也一片晴朗。

        但海上就不一样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明秋的语气难得有点急，紧盯着值班室的电子大屏监控器问道。

        “西风带槽脊偏弱，大风过程较少，东北方向出现海雾，不适宜飞行。”贺连召的视线扫过一眼监视器，精确回答道。

        “那怎么办？”王堂毕竟年轻，遇到这种情况心里也有点急，“不出海干等吗？”

        王堂很用力地坐在椅子上，觉得自己心急如焚。

        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总有一种眼睁睁看着生命消散的痛苦与焦虑。

        “只能干等了。”机长明秋皱起眉头，“现在这种情况直升机实在难以放行。”

        虽然何也是训练队队长，但在海上搜救过程，机长就是队长，一切行动听从机长指挥。

        王堂皱着眉，向后一趟靠在值班室的椅子上，视线飘向背对着他看监视器的贺连召。

        “哥，你那边仔细着点。”

        贺连召没说话。

        郭鹏拧开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大口红茶，没个正形地坐在值班室的桌子上，翘着二郎腿，伸手拍了拍王堂的肩，“放心，能飞值班室肯定会有指令的。”

        “何况——”郭鹏抬了抬下巴，示意贺连召的背影，“他那人很仔细的，你放心。”

        王堂皱着眉，抢过郭鹏的水杯喝茶平定心神。

        他们几个都是隶属37队。

        今天轮到他们值班，恰好就碰上了求救。

        但能否出航还得取决于海上的天气状况。

        状况不利于出行，他们的直升机就没法起飞。

        虽然没有明确指令可以放行，但明秋和何也已经开始研究出行计划，争取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最优解——哪怕他们没办法放行。

        毕竟在海上，一分一秒都是生命的流逝。

        “报告机长。”贺连召回过眼，说话的语气缓慢，吐字清晰，“收到指挥室通知，天气状况良好，允许放行。”

        下一秒。

        明秋起身：

        “出发！”

        海上救援任务一向是以时间视作生命。

        求救渠道始终要畅通。海上搜救中心的求助电话向来是24小时都有人接通和维护，确保能救一个是一个。

        贺连召话音刚落，略微小憩中的郭鹏条件反射地站起身，人还没醒，话先说出来了，“走了！”

        对讲机里传来海上救援小组的指挥：“报告，当前方位还有3名渔民失踪。”

        何也沉稳地向总指挥汇报，“总指挥，37正在靠近。”

        贺连召作为副驾坐在机长明秋身边，汇报当前情况：“目标方向机场东偏南90海里。”

        明秋没有回应，高度集中注意力，看向前方海域。

        夜视头盔等科技手段让他们就算在黑夜里依旧能看清前方的情况。

        值班室突然传来信息，“新的目标位置偏移了10海里。”

        “操。”郭鹏是绞车手，听到这话忍不住骂了一句，握住了拳头。

        在海上，飞机的油量就是时间。方向偏离意味着飞机油量的消耗，现场作业的时间也就大幅减少。

        而时间，就是生命。

        何也的声音传过来：“别慌。”

        “明秋，没问题？”

        明秋说：“没问题。”

        贺连召看了眼数据板，“前方海上气象变化大，有渔船起火。”

        明秋稳稳当当地坐在驾驶位置，目光扫向前方海域上气的火烟，“得在高处悬停。”

        何也作为搜救员，听到这话点了点头：“成。”

        贺连召的视线扫过一眼数据板，那双往日里随意又散漫的眼难得郑重，语气平稳坚定地向上级报告：“呼叫救助103，cwy137到达目标位置。”

        何也说：“37报告，发现目标，准备救人。”

        明秋说：“贺连召，数据。”

        贺连召盯着数据，“风向209，5米速······”

        确认一切准备就绪之后，郭鹏用绞车送何也下去。

        何也在空中高挂着，顺着直升机风向往前过去。

        好在今天的风并不算太大，何也挂在空中也不至于四处摇摆，遇险的船只也较为稳定，救援难度不算太大。

        郭鹏敏捷熟练地控制住何也的方向。

        何也从事的搜救员工作，是非常惊险的。他需要深入到遇难的船只之上，抓紧之间把伤员和幸存者都一同挂上，最后与郭鹏的绞车顺利接挂，在机长明秋和副驾贺连召的操控下，随直升飞机起飞，成功登回飞机上。

        也就是说，他有可能会面对渔船爆炸、海面上空风大导致难以降落、接挂等等问题，甚至是生命危险。

        所以飞机上的每个人都高度集中注意力，节省一切时间，匀出更多的时间，交给何也的救援过程。

        直升机的扇叶在头顶不断转动，贺连召观察着数据板的变化，精神紧绷着，一刻也不敢送线，但表面看上去神色自若又镇定。

        等剩下的3名渔民都被成功救上，成功返航，几个人才松了一口气。

        郭鹏坐在地上，喘着气，“上帝保佑我。”

        有一个渔民已经快要陷入昏迷，医疗员马上进行治疗。剩下的两个受了点轻伤，但是大体还好，问题不算太严重。

        明秋看了眼旁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贺连召，难得也笑了一下，“想什么这么开心呢？”

        贺连召回神，懒洋洋地说，“活着。”

        郭鹏深呼吸，“确实，活着就很好了。”

        他们每一次救援都是在拼命。

        海上救援是最难的，因为很多东西无法预估，搜救员只能通过过硬的技术和国家的科技支持，和死神搏命。

        他们能做的，就是用直升机和死亡赛跑。

        “前方风向103，3米速······”贺连召读出数据班上的数字，脑中紧绷的弦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报告，cwy137返航中，即将抵达。”

        对讲机中传来指挥员沉稳而欣慰的声音：

        “cwy137，安全降落。”

        ······

        知道贺连召他们出行是在第二天。

        孟见瑶是听王堂他们几个人说的。

        彼时她正在准备给他们几个拍照。

        明秋昨天就拍过，今天没有来，来的都是37队剩下的那些，和其他几个队的。

        除了——

        贺连召。

        他还没到。

        王堂说：“昨天给我急死了，还以为不能出行呢。”

        “真的难熬。”另外一个队的搜救员颇有同感。

        “对啊对啊，你们那是在夜里，有时候大白天的天气状况不行也是让人心急。”

        “还好最后还是去了。”

        “那可不，要是真没法去心里得难受死。”

        “哎，这种事常有，现在又是冬天雾多得很······”

        孟见瑶敛了敛眉眼，把注意力从王堂他们几个人的身上抽回来。

        “诶，召哥呢？”叶磊盯着孟见瑶的脸，突然又问了一句。

        他之前是不知道这个摄影师和贺连召认识的，昨天还是听王堂科普的。

        王堂会意，凑过去和叶磊说：“估计得晚点来。”

        “也是。”叶磊想了想贺连召平时的作风，扯了扯嘴角，嘲讽一笑，“我堵他刚好。”

        王堂掰了掰手指：“我赌提前一分钟。”

        “一分钟？我赌两分钟。”

        “也太抠门了吧你们······”

        “你是不知道他平时就这德行······”

        “干啥呢你们？”郭鹏一边打游戏一边走过来，身子站的很直，“一天天的嘴碎个啥玩意儿？”

        王堂给郭鹏让了个位置，翻了个白眼说：“鹏哥，八卦听不听？”

        郭鹏很正直地摇头：“不听。”

        “贺连召的。”

        “讲。”

        郭鹏马上放下手机，转过头看王堂。

        王堂笑了一下，从隔壁桌那里顺了点瓜子，分给郭鹏一点：“我觉得召哥和那位女摄影很配。”

        “我也觉得。”郭鹏小声说了句。

        他第一眼就觉得他俩是一路人。

        “但是他俩不可能。”

        “为啥？”王堂瞪着眼问郭鹏。

        “没为啥。”

        看怎么也问不出来，王堂叹了口气，自己开始猜测：“是因为召哥那个小对象吗？”

        “怎么可能？”郭鹏的反应难得大了点，把瓜子皮一吐，“那小对象就是我们说着玩的。”

        “那到底是为什么？”

        郭鹏睨着眼看了下王堂，仔细想了想，才说：“那小对象是我们闹着玩的，我们几个的一个朋友，男的，别多想。”

        郭鹏制止了王堂的发散思维，继续往下说：“你也最好别去贺连召面前跟他唠这个，不该说的话别说。”

        “干嘛神神秘秘的。”王堂小声嘟囔了一句，却也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也没再往下说了。

        “诶等等——”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王堂又问，“和那个打火机有关？”

        郭鹏的脸色难得凝重了些，闷出一句：“嗯。”

        他这么说王堂就知道是为什么别跟贺连召讲这个了。

        他叹了口气，啧啧两声，只觉得一阵唏嘘。

        正想着贺连召，他就推门进来了。

        叶磊一看手表，“十分钟。”

        这下连郭鹏都有些惊奇：贺连召今天居然提早到了。

        说起贺连召的个性，郭鹏是在场最有发言权的。

        毕竟他和贺连召从大学开始就一直是舍友。

        贺连召其人，能不早到决不早到，大学上课迟到惯了。后来来了搜救队，时间就是生命，他能抓紧一下，其他时候他顶多踩个点到。

        李主任每次提起这件事就想骂贺连召——

        你要说他纪律松散吧，他按时到齐了；你说他不负责吧，他按时到齐了；你说他认真吧，他的表情看上去又那么的漫不经心——

        想想就让人火大。

        “你写完了？”

        王堂依稀记得下午他出门的时候贺连召还在宿舍写案例分析。

        贺连召：“嗯。”

        “哟挺快啊。”郭鹏努了努下巴，往贺连召手心塞了一颗瓜子。

        “对啊，你今天咋这么早？”王堂觉得奇怪，“难不成，是为了见摄影师的？”

        贺连召今天没带墨镜，随意而懒散地坐下来，长腿交叠着，看上去有点半睡不醒的样子。

        听到王堂的问题，他只是一扬眉梢，眼神越过站在身侧的王堂，停留在不远处拍照的孟见瑶身上。

        估计是为了方便，她最常见的搭配就是长裤马丁靴，一双腿修长而笔直。

        见到孟见瑶，他好像是想起了什么，懒洋洋地掀起眼皮，右手撑着下巴，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在脸侧轻拍着。

        他正色，眼神惺忪而寡淡，自带一种“狂拽酷”的气场，语气却理所当然：

        “当然是为了——”

        “积极配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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