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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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就像是个记仇的小孩, 别人抢了她一块糖,她伤心了好久,再有了还击的机会, 也非得要抢回来才肯罢休。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爽极了。
当时她有多心痛,是该让李彦逐也尝一尝了。
其实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如今的李彦逐已是一国之君,说句话就能要了她的命,可她看见李彦逐讨好自己, 说着那些违和的话, 反而更觉得更委屈, 更生气。
可还是不敢将这样贵重的金钗摔在地上, 她还记得当时金玉楼掌柜说的话,这颗红宝石十分贵重,林姑姑用八枚金叶子才买下来。
她既怕会真的惹恼李彦逐, 又不想让他心里好过。
就这样拧巴着,似乎李彦逐怎么做,都无法纾解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李彦逐看着沈亦槿递过来的金雀钗, 那金钗似乎变成了一根尖锐的刺, 直直捅进他的心窝。
他不接,而是倔强地夺过沈亦槿那个破损的金雀钗, “我修好它, 可好?”
看着李彦逐认真的神情,沈亦槿的心微微颤着, 她垂下眼眸, “算了, 再怎么修, 也不可能是当初那个金雀钗了,红珊瑚石已经碎了,陛下能还我一个一摸一样的吗?它就像是我被摔碎的心,就算再怎么弥补,也回不到最初了。”
“陛下,其实我这个人不怎好,任性刁蛮,还不喜束缚,听曲喝酒逛青楼,女子该有的端庄品德我一个都没有。若真成了嫔妃,一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宫游玩,总有一天陛下不再容忍我,不再喜欢我,与其那时我们想看两厌,不如陛下现在放我走,可好?”
李彦逐抓过她的手,将她手里握着的那个新的金雀钗重新戴在她的发髻上,“你说的这些我早知道,我也不是第一天认识你。可不可以,你只用之前爱慕我的一点点感情,来对待如今的我?”
他拉着她来到那个小箱子前,打开那封信,放在沈亦槿面前。
上面写着幽幽怨怨的思念之情,那是她落水重病之后给李彦逐写的信。
“你看,你说,相思却浓。我不盼着你同那时那般,但你要相信,此时我对你的心意。”
沈亦槿淡淡一笑:“这封信,我不记得了。”她拿起箱子里的荷包,“小女只记得,那年我找遍了上京所有香薰铺子,只为求得一些梅花香,亲手为殿下缝制这个荷包,可却看见对我横眉冷对的陛下,与马姑娘相谈甚欢,马姑娘还挽着陛下的胳膊,恩爱非常地离开。殿下可知那是我第一次想要放弃吗?我怕了,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李彦逐解释道:“那位马姑娘,是召国长公主,那时她来送召国国君的手书和兵符,那一夜,若没有召国军队的帮助,我可能就败了。”
“当时,我不能拒绝她。”
沈亦槿笑道:“陛下需要拒绝什么?是她的爱慕之情吗?”
她一直知道的,李彦逐内心的冰冷和残忍是骨子里的,为了达到目的,他不择手段,两个爱慕他的女子,一个能给他兵符,哪怕不喜欢也不拒绝,一个什么都不能给他,哪怕是喜欢的,也会残忍拒绝。
所以,她始终不相信,一个这样冰冷的人,会为她改变什么。
“既然马姑娘是召国长公主,那小女认为马姑娘更适合陛下,今后这后宫还会有很多嫔妃,只要陛下想选妃,就会有世家女子挤破了头入宫,若陛下要的是我之前那般爱慕的感觉,相信我,她们都会做到的,她们一定会使出浑身解数讨好陛下,甚至比我做得更好。”
李彦逐的拳头越握越紧,原来沈亦槿对他的误解这般深,可他还想要证明沈亦槿对他依然余情未了。
“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她们不会不顾生死冲进战场,不会为我挡下那一剑。”
沈亦槿笑了起来,“陛下,我还忘了告诉你,我这个人还有一点不怎么好,那就是太讲义气,换做别人我也会那么做,是陈言时,是宋有光,还是陛下,都没差别!”
这句话真的是碰触到了李彦逐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每个字都带着尖刺,带着烈火,将他刺痛又将他灼烧。
他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抱起沈亦槿就甩在了床上,开始撕扯她的衣服。
“没差别!那今天我就让你看看,我们的差别在哪里,我将会是你的夫君,而他们什么也不是!”
沈亦槿手脚并用抵挡着李彦逐,“别这样,陛下别这样。”
李彦逐才不管沈亦槿说什么,他心里被妒火充斥着,烧得他完全失去了理智!
沈亦槿的力气哪里能抵抗李彦逐,手腕被捏得生疼,腿被死死压住,根本动弹不得。
直到“撕拉――”一声,胸口的衣服被扯破,露出了那个剑伤!
伤疤和周围白皙的肤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暗沉丑陋。
李彦逐瞬间就清醒了过来,看着身下女子恐惧的眼眸,他呆住了。
这是怎么了?他明知道她怕他,怎么还这样对待她,今日,他拿出了那个小箱子,本是想让她回忆起当初爱慕的感受,却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究竟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爱上自己,他真的不知道了。
李彦逐将头埋在沈亦槿的脖颈,喃喃说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你回心转意?”
沈亦槿没再说话,她是真的被吓到了,猛然把李彦逐推下去,看着跌坐在地上的李彦逐,就像是看着豺狼虎豹一样,浑身发抖,眼泪不停往下掉。
李彦逐想去安慰她,刚往前一步,沈亦槿大喊道:“别过来,别过来!”
看着瑟瑟发抖的沈亦槿,李彦逐懊悔不已,他这是都做了些什么!
沈亦槿惊慌地下床,紧紧抓着被扯坏的衣裙捂在胸前,踉踉跄跄地冲出了偏殿。
一路跑到静月阁,将自己藏在被窝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所有的委屈、恐惧、屈辱、怨恨都涌上了心头。
芷宁也吓坏了,沈亦槿头发凌乱,衣裙撕破,满目泪痕地跑了进来,看样子,她好像明白发生了什么。
“姑娘……”
她坐在床边,紧紧将躲在被子里的沈亦槿抱住。
卫安看见沈亦槿那般跑出去,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马上冲进了偏殿,见李彦逐呆呆坐在床榻上,他慢慢走过去,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奴才这就去静月阁安抚沈姑娘。”
李彦逐仰头,想让眼中的泪慢慢流回去,可它们倔强得很,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他粗鲁的擦去,说道:“卫安,她或许不会原谅我了。”
卫安道:“不会的陛下,沈姑娘不会的。”
李彦逐挥手,“让江锋盯着静月阁,晚一些让太医为沈姑娘把脉,开一些安神的方子,她应该吓得不轻。你下去吧,别让人进来打扰。”
他没想到,时至今日,他还依然做着伤害她的事。
忽地,他想起了林惜对他说的那句话“姨母只是怕,错过沈姑娘,你会后悔”。
还真是一语成谶。
这日过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沈亦槿都没再走出静月阁,她不哭也不闹,但也不会笑了。
日日都有太医来把脉,日日都要喝药,她都很配合,每日除了喝药就是睡觉。
芷宁觉得以往那个爱玩爱闹的主子不见了,好像变了个人。
李兰雪也日日都来看沈亦槿,可不管李兰雪问什么,沈亦槿都不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久久不动。
最后,李兰雪也不问了,两个人就这样一坐就是一下午。
而从那日开始,这件事也被人绘声绘色描述,传遍了整个皇宫,也传进了各朝臣和世家的耳中。
有人说是她不知廉耻,大白天还勾引皇帝,也有人说是皇帝要临幸的时候,发现了她身体的不堪,她羞愧万分这才逃出了寝宫。
总之,没有一句是好话。
夏日的午后闷热,沈亦槿倚在窗边,看着天空漂浮的云,想着在瘴城的父兄,想着瘴城那一段清苦平淡的日子,心生向往。
在宫中虽每日都是锦衣玉食,但她却和亲人相隔千里,她在想,没有了自己送可口的饭菜,父兄可还吃得习惯?父亲的咳疾有没有好一些,兄长背后的伤可痊愈了?
正想着要不要让卫安想办法替她送封信去瘴城,又觉得信中不知该说些什么,说她过得很好让父兄别担心,还是说她很想念,盼望能相见?
“姑娘,卫公公来了。”芷宁在她身后轻声说道。
自从那日开始,卫安便不曾来过,今日前来,怕不是李彦逐又要召见?
想起那日的李彦逐,沈亦槿就害怕,她一看见卫安就问道:“卫安,我能不去见陛下吗?”
卫安道:“姑娘别怕,是林姑姑想见姑娘,请姑娘到云林寺。”
沈亦槿舒了一口气,“好,什么时候去?”
卫安道:“姑娘想什么时候去都好,陛下说,姑娘可在云林寺多住几日。”
卫安又道:“姑娘别生陛下的气了,奴才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深知陛下的为人,陛下是一时气急了,但绝不是有意伤害姑娘。”
沈亦槿道:“我哪里敢生陛下的气,我是怕他恼怒,会要了我的命。”
她觉得如今自己和李彦逐的关系很奇怪,她怕他,又想挑衅他,试探他。
自己可能真的变得不正常了,之前她并不这样,爱恨分明,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接近李彦逐是为了救父兄的性命。
可从什么时候,她迷糊了呢?或许是见到马姑娘之时,她真切地心痛,也或许是在剿匪的战场上,李彦逐不顾伤势,将她紧紧护在怀中。
但她又清晰的知道,自己并不适合待在后宫之中,不论对李彦逐是何感情,都不适合。
她若不爱就不会争宠,但守在一个不爱的人身边,遵守着宫里森严的规矩,她会憋屈死。
她若爱,更不会去争宠,她不擅长也不屑于,重要的是,她不能接受要同别的女子去分享自己的丈夫,她心眼小得很,尤其是对感情。
卫安道:“陛下怎么会要了姑娘的命。姑娘对陛下的误解太深了,还希望姑娘见过林姑姑后,能对陛下有所改观。”
沈亦槿冷笑一声,“原来,林姑姑见我是因为这件事。”
卫安道:“并非是为此事,林姑姑说,她许久未见姑娘,甚是想念。”
沈亦槿道:“既然如此,明日就去吧。”
翌日,沈亦槿早早就坐在了梳妆台前,自那日之后,她每日都是简单装扮,所以也从未打开过梳妆台上的妆奁,今日想着要去见林惜,还是别太素净,免得林惜又要多问。
她刚打开妆奁,就看见最上面躺着的是那只金雀钗。没想到,她还是没能把它还给李彦逐,反倒把那支旧的留在了紫宸殿。
金雀钗上红色的宝石熠熠发光,可她瞧着,并不觉得比那支旧的好看。
也不知是不是那支旧的陪伴了她太久,让她很有些不舍。
梳妆完毕后,走出静月阁,就看见了等候已久的江锋。
自榆城一别,沈亦槿便再没见过江锋,只知道如今他是皇城羽林军统领,是皇帝身边最重要的人,可谓是风光无限。
“江护卫,别来无恙。”沈亦槿笑道。
江锋还是那张铁面脸,但却没了初见时的冰冷。
“末将护送姑娘去云林寺,直至姑娘回宫。”
沈亦槿笑道:“怎么?陛下怕我跑了吗?”
江锋不回答,只道:“姑娘,请。”
沈亦槿和芷宁上了马车,江锋翻身上马,手一挥,马车缓缓驶向了宫外。
马车里面很宽阔,软垫上铺着精致的刺绣,桌几是上好的檀木,上面放着一个熏香炉,里面飘散出袅袅梅香。
车外由漂亮的青铜和精美的丝绸所包裹,还有镂空雕刻的窗牖,上面挂着淡蓝色的纱帘,从外面看着华丽非常。
这样的马车行驶在朱雀大街上已经够惹眼,周围还有羽林军护卫,一看就是从宫里出来的。
百姓们都在窃窃私语,猜测车中的人是谁。
沈亦槿透过纱帘看着外面,驻足仰望的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掠过。
她忙先开车帘往外看去,与那人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两旁站着的人,看到沈亦槿的面容,都忍不住惊叹,他们何曾见过如此美貌的女子。
芷宁忙道:“姑娘,怎么了?”
沈亦槿放下车帘,沉默半晌道:“刚才我看见了宋公子。”
宋有光看起来消瘦了不少,原本清清爽爽意气风发的武将,今日瞧着好似有了些胡渣,面容沧桑。
她在心里还是很愧疚的,若李彦逐没有去瘴城,她现在应该是宋有光的妻子。
那段时日她真的很用心想和宋有光过日子,虽然她明白自己并不爱慕宋有光,但至少心里是安稳的,不会像如今这般忐忑,更不用担心以后有人会同自己分享丈夫。
而李彦逐的感情,冰冷的时候太冰冷,热烈的时候又太热烈,任谁都会担忧,若有朝一日热情不再,自己该何去何从。
届时,又不能同别的女子那般,只要愿意,就可以甩出一纸和离书。作为皇帝的妃子,不论受不受宠,都只能一辈子困在那华丽的牢笼中。
说到底,她终究还是不相信李彦逐能将她视为此生唯一,所以也不敢付诸自己的感情。
马车来到云林寺前,沈亦槿走下马车,就见林惜和一个身着袈裟的和尚站在寺门口迎接她。
林惜看见沈亦槿的一刻不自觉湿了眼眶,先走过来,给了她一个拥抱,“你这个丫头,回上京了,都不来看我,是不是都把我忘了?”
“我很想念姑姑的,只是……”沈亦槿不知该如何说,她原本打算请旨前来看望林惜,谁知发生了那样的事,让她不敢再见李彦逐,就更别说去请旨了。
林惜放开沈亦槿,指着她身旁身着袈裟的和尚道:“这位是了悟禅师,是云林寺的方丈。”
前世,沈亦槿总是初一十五来云林寺上香祈愿,重生后忙于讨好李彦逐,忙于给父兄做菜品缝制衣服,忙于同陈言时一起玩乐,倒是很少到云林寺了。
她双手合十道:“方丈。”
了悟将佛珠置于手掌之中,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里面请。”
林惜拉着沈亦槿往里走去,“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后院的禅房,就住在我隔壁,你不急着去,先陪我喝杯茶吧。”
两人来到房中,小和尚端上一壶茶,林惜屏退了屋里的婢女,端起茶喝了一口,示意沈亦槿也端茶。
“这是云林寺后山自己中的茶叶,受香火供养的禅茶别有一番味道,能让人心情平静,你尝尝?”
沈亦槿不懂茶,喝了一口,觉得同别的茶叶并没有什么不同。
林惜看她的神情道:“等哪一天你的心静了,再喝这杯禅茶就能感受到其中不同了。”
“或许吧。”沈亦槿放下茶杯看着林惜,等着她说话。
林惜话中有话,想见她绝不仅仅是叙旧。
“沈姑娘,有件事,到了不得不说清楚的时候。”林惜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看着沈亦槿轻轻笑笑,“该从何说起呢?”
“就从你给陛下写那封信开始吧,或许你不会相信,从那时开始我那个外甥呀,就已经对你动心了,只可惜那时他还是个刚回朝且不受宠的皇子,那时他又怎敢让自己喜欢上敌对之人的女儿?”
沈亦槿一听便明白了,笑道:“原来姑姑是来给陛下做说客的。”
林惜道:“我是不忍你们彼此错过。其实沈姑娘你可知,你同我真的很像,当年我爱慕自己的师父,也是被百般冷落,万般拒绝,受了很多委屈,直到最后心灰意冷打算离开百草谷,师父才将我拦住。”
这话出口,林惜就红了眼睛,她深吸一口气,还是没能抑制住心头的悲伤,“之后,我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好的日子,可惜太过短暂,师父临走前说,都怪他之前困于世俗,没能给我更多的光阴。我此番劝你,是不希望看到你们步我的后尘,珍惜当下别再犹豫。”
沈亦槿挑眉,想来林惜以为她只是不肯原谅李彦逐之前对自己的伤害,其实她不知,那些爱慕只不过是她作戏罢了。
但话不能明说,她只得道:“我同姑姑你不一样,陛下也和姑姑的师父不一样。姑姑要离开百草谷时虽心灰意冷,但依然爱着你的师父,而我,同陛下在瘴城相见之时,已打算嫁给宋公子了。”
“这事……”林惜停顿片刻,“我也知晓,可沈姑娘,你问问自己的心,究竟为什么选宋有光?是因为真心爱慕吗?”
沈亦槿道:“林姑姑,抱歉,不论怎样,我都不会接受陛下。我并非是不原谅,也并非是心灰意冷,而是心死了,都说人死不能复生,心亦是!”
她起身对林惜行一礼,“姑姑,我先回禅房歇息,我们这么久未见,明日或许可以闲谈些别的事,若姑姑只想对我说这一件事,小女只好先回宫了。”
林惜有些始料未及,原本以为沈亦槿只是一时不能原谅,没想到她是真的死了心。
这可不行,她忙阻拦道:“我还有话没说,你来紫宸殿求情那日,并没有相信陛下会在登基大典后赦免沈将军,所以你情急之中跪在雪地中求情,让陛下面临两难,你也需为陛下考虑,登基大典那时还未举行,是万万不可生出乱子的。陛下看你跪在雪中已经心软,是我阻止他不去见你的,是我给陛下出的主意,等你跪得昏了,跪到众臣心软,再由我和宋家去求情,这样既能给功臣一个交代,也能赦免你父兄,这难道不是最好的办法?”
沈亦槿眉头微蹙,心头微微颤动。她听着林惜说的话,怎么隐隐还有怨怪之意?似是在说她不该不相信李彦逐,让李彦逐陷入两难。
忽然,她意识到一件事,她们之间的情谊再深,对于林惜来说也不过是个相处地不错的朋友,李彦逐才是她的家人。
应该谅解吗?李彦逐作为皇帝选择安抚功臣没错,林惜作为李彦逐的姨母,先为他考虑也没错。
于情于理她们做得都没错,但沈亦槿的心里为何还是这么难受?
有的时候就是很奇怪,即使知道了真相,站在别人的角度理解了对方的苦衷,却依然无法释怀。
蒙着眼睛撕碎一张纸很容易,但睁眼眼睛想要重新拼起来,却很难。
沈亦槿往外走去,还没拉开门,就听林惜道:“好,不说,不说。你先坐回来,那日你在雪地跪了那么久,让我给你把把脉。”
回头看着林惜,沈亦槿觉得她一直以来都不曾真正了解她。
从前她以为林惜是感性的,不顾林总兵劝阻执意到百草谷学医,不顾世俗的看法,执意爱慕自己的师父,不顾自己是太子一党沈家的女儿,执意要和自己成为朋友。
可现今,她知道,林惜才是活的最坚决的那个人,她始终分得请什么是最重要的,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想要学医就付诸行动,想要幸福就去争取,想要朋友就不顾身份。
或许她也很看重自己这个朋友,但始终排在李彦逐之后。
林惜做得都对,她什么也怨怪不了。可不知为何,她的理智和情感却开始了分裂,一面劝着她去原谅,一面又叫嚣着远离。
看着沈亦槿站在门口久久不过来,林惜起身揽住沈亦槿的肩膀,“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你也知道那些御医医术本就没有我好,更何况还隔着一方帕子。”
沈亦槿由着林惜将她按着坐下,她知道这是林惜在向她妥协,而自己也不想真的和林惜闹不愉快。
把完脉,林惜写了一副药方,“这几月来月事时,是不是比往常要疼一些?还有这腿,遇到阴天下雨是不是也会不舒服?”
沈亦槿点点头,林惜又道:“病情倒是比我想的轻一些,看来在瘴城宋公子将你照顾地很好。”
何止是在瘴城,要不是宋有光,在流放之路上,她这双腿就废了。
林惜道:“人在最艰苦的时候遇到帮助自己的人,难免会心生感激,也误以为这就是爱慕。今后,我不会再劝你,感情之事别人说再多都没用,需得自己想通。”
沈亦槿没说话,两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
最后还是林惜开口道:“这药方子我会给芷宁的,云林寺后山风景很好,我们出去走走?”
沈亦槿摇摇头,“刚从寺院门口往禅房走时,看到了很多前来求医的百姓,别让他们久等了,我自己随处看看,不需人陪。”
说完,沈亦槿径直走出了禅房。
芷宁上前搀扶沈亦槿,“姑娘,赶了半天路可饿了?听说这里的斋饭不错。”
沈亦槿道:“不了,我想去后山走走,你不用跟来,我想一个人待一会。”
走在通向后山的小路上,沈亦槿呼吸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才觉得心中郁结的烦忧有所缓解。
她听见不远处有潺潺的流水声,便顺着水声走了过去,走进了才发现,这里是个小小的瀑布,瀑布下是一条小溪,水很清澈,能看清楚水底的小石块。
沈亦槿一时生了玩意,脱了鞋袜,想要淌进溪水中。
“施主停步。”
沈亦槿忙缩回了脚往后看去,只见了悟禅师面容和蔼慈祥地看着她。
“或许这溪水并没有施主认为的那么温和,水里的石子也许生了苔藓,施主踩在上面容易打滑。”
沈亦槿道:“那我便不下水了。”
了悟善意地笑了两声,“施主看到这溪水心生欢喜,未加思索便想要下水,如今听见贫僧说这溪水寒石子打滑又放弃了,施主何不先弯下腰来,伸手试一试这水温,摸一摸这石块,再做决定?”
沈亦槿听了悟禅师所言似有暗指,说她看见溪水心生欢喜想要下水,影射她当初对李彦逐一见倾心,义无反顾表明心意;说她听见溪水寒石子便滑不下水,影射如今她不相信李彦逐对她的爱慕,还有对今后深宫生活的惧怕,想要离开皇宫。
她抬眉笑了笑,“都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方丈说这溪水寒,小女自然相信,若这溪水温和,方丈又该作何解释?”
了悟笑出了声,明了女子听出了他意有所指。
“姑娘果然聪慧,贫僧因知晓姑娘受过寒,便觉这溪水对姑娘来说稍显寒凉了些,可这溪水究竟如何,还需姑娘试过之后才知晓。”
沈亦槿蹲下,手触碰到水面,一点都不凉,又拿起一块石头,发现上面虽有点滑,但还不至于让她摔倒。
了悟道:“施主觉得这溪水如何?”
沈亦槿也含沙射影道:“水不寒,石上的苔藓也不多。但方丈,我还是不打算下水了,如今在夏季,这溪水温和,若到了冬季便寒冷了,我怕现下贪恋了它的温和带给我的欢愉,待到了冬季,我会被他冻伤。”
了悟禅师一边拨弄着手中的佛珠,一边笑道:“流水一去不复返,明日这溪水定然不是今日的溪水,可明日的人心或许还是今日的人心。若事事都惧怕,便会错过。施主认为,是踏入溪水会后悔,还是不入更后悔?”
沈亦槿一时无言,她不由思考起自己对李彦逐究竟是何感情。
一开始全都是做戏,没错。但从北地开始,他在剿匪战场上将自己紧紧护在怀中,她不是没有悸动的,在清水县他们度过的那些时日,她不是没有欢喜的。
但她很快意识到一个问题,“方丈,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李彦逐是皇帝,她只剩下了服从。
“施主错了,贫僧说的是心,不是躯壳。躯壳可以被困住,但心永远困不住,心甘情愿被困,便不是被困,而是心之所向。”
了悟双手合十行礼离去。
沈亦槿站在原地,静静看着潺潺流水,脑海中竟然全都是李彦逐对自己的好,他在中元节和自己一起放河灯,他给自己买来了风车,他在战场上拼命护着她。
她忽然意识到,这些时候,和他在一起是放松的,是不怕他的。
可为何现在又怕他了呢?沈亦槿有些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那就不想,既然离开了皇宫,就让她好好放空,别再想这些事了。
沈亦槿走下了后山,刚从云林寺后院走进来,就看见江锋在等她。
“姑娘一天没吃东西了,末将让人把斋饭拿到了姑娘禅房,还请姑娘用一些。”
“原来你是担心我饿了,我还以为你是怕我跑了。”沈亦槿道:“走吧,我也饿了。”
走在回禅房的路上,沈亦槿看见了一个前来求医的女子抱着个粉嘟嘟的小女孩,突然想来了明贤惠郡主,问道:“江统领,你可知废太子妃和明惠郡主如今怎样了吗?”
江锋道:“姜家助力五皇子参与了那夜的叛乱,被满门抄斩了。陛下念在明惠郡主年幼无人照料,就留了姜慧倩一命,令她二人永世不得入上京。”
沈亦槿有些纳闷,李彦逐做事很绝,从不留后患,为何这次会放过姜慧倩和明惠郡主呢?
“沈姑娘。”江锋突然停住了脚步,“不是每一个帝王的血都是冷的。因那皇位太冰冷,在坐上之前,心必须比它更加寒冷。可坐上了那个至高之位,有的帝王会选择继续冰冷,可有的帝王也会选择保留心底的柔软。”
“有件事,我想告诉姑娘。姑娘挡了杀手那一剑,陛下……”
“别再说了!”沈亦槿打断了江锋,她苦笑着看江锋,“我是来云林寺散心的,不是听你们劝解的,我已经听了太多,不想再听了。”
沈亦槿不禁想,她是不是应该回宫?待在云林寺听的说教反而比皇宫中还多,到处都是替李彦逐说话的,怎么就没人替她鸣冤,这两年多,她付出的,她受的委屈,难道就能这么轻易被原谅吗?
当然不能!
不管是林惜所说的,还是了悟禅师说言,还有江锋没说口的话,不都是替李彦逐着想吗?
若只是算算时间,她付出了两年,被拒绝了两年,那她是不是也应该拒绝李彦逐两年,才算是公平?
去他的什么今日心明日心,什么踏入后悔,不入后悔的,她才不要这么轻易就原谅!
李彦逐不是说试一试吗?那就先试个两载吧,从她第一次趴墙头,到最后跪在雪中求情,一天都不能少!
若江锋知道自己这句话让原本有些心软的沈亦槿变了态度,突然想用时日考验自己主子,非得扇自己两巴掌。
沈亦槿在云林寺只待了两日就回了宫,她发现这里比皇宫更无趣,花没有御花园多,还没有好看的话本子,吃的都是斋饭,更没有后厨让她祸害。
林惜也忙着行医,而自己也不愿和她再多说,她发现她们之间的对话怎么都绕不开李彦逐,还不如不说。
对于沈亦槿这么快就从云林寺回来,李彦逐很开心,以为林惜和了悟禅师的劝说起了作用,批阅完奏折,看天色还不算晚,想到自己也有好久没见沈亦槿了,思念愈盛,便让卫安派人前去静月阁知会。
谁知到了静月阁,迎接他的却是芷宁。
李彦逐生了不好的感觉,他都派人前来知会了,按规矩说,理应是沈亦槿亲自等在门口接驾。
芷宁忙道:“姑娘身子不适,已经歇下了。”
李彦逐心头一紧,“怎么不适?为何没传唤太医?”
芷宁红着脸道:“姑娘来了月事……”
李彦逐心放下了一半,仍心疼沈亦槿的不适,直接大步走了进去。
此时沈亦槿正悠闲躺在软榻上看话本子。
半个时辰前紫宸殿的太监就来传话了,她身子有些不舒服,但也不是那么难受,就有一点点小腹坠胀,原本想着按照规矩起身迎接,但又想到之前自己被拒绝那么多次,哪次不是等几个时辰,好几次都是等了整整一天也没能见到李彦逐一面,凭什么如今换他来爱慕自己,就可以想见就见?
她就不见!
也是奇怪,从云林寺回来,她好像想通了一些事情,但随之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奇怪的心态。
她以为驳了李彦逐的面子,李彦逐会回紫宸殿,估计又是很久不见她,谁知道李彦逐却走进了内殿。
歪歪扭扭躺在软榻上悠闲看书的沈亦槿看到李彦逐进来,吓了一跳,身子一弹,手里的书险些被她扔到烛火上。
李彦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书。
“我又吓到你了吗?”
这个“又”字,不由让沈亦槿想到最后见面那天,李彦逐情绪激动,对自己所做的事,不由往后坐了坐,下意识将自己抱住。
李彦逐放下手里的书,往后退了两步,“亦槿,我不会再对你那般了,你别怕,过来让我看看。”
看着她躲在软塌阴暗的地方,低着头像只受伤的小鹿,李彦逐看不清她此时的面容,却又担心他的小丫头,在偷偷流眼泪。
沈亦槿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她怯生生抬头,撞进一双温柔的眼眸中。
不觉得心中一悸。
“小女很好,陛下请回吧。”
李彦逐往前走了一步,坐在另一侧软榻上,“今夜我不走了,在这里陪你。”
沈亦槿一愣,不走了?啥意思?
李彦逐对跟在身后的卫安道:“都退下吧。”
沈亦槿来了气,刚还说不欺负她,怎么转眼就要留宿?
“陛下,我还不是你的妃子。”
李彦逐还是温和地笑着,但语气中却是不容质疑的威严,“朕要在何处,还需征得任何人的同意吗?亦槿,你如今的身份虽不是嫔妃,却也是宫女。”
宫女。还真是,宫女更没有资格拒绝,皇帝宠幸宫女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从古至今有多少宫女为了得到皇帝的宠幸使出了浑身解数。如此说来,之前李彦逐对自己那般倒像是她不知好歹了。
其实,若真失了身……就失了吧。反正她这个清清白白的身子,早就被所有人以为委身于李彦逐了,就连父兄也是那般认为的,今日若真的被临幸,大不了就是坐实了流言而已。
或许李彦逐就是因为没得到才会这般执着吧,说不定得到后,时日一久,作为帝王的李彦逐再纳几位妃子,很快就会对她失去兴趣,只要不封妃就一切好说。
届时再去求李彦逐让她离宫,等远离上京,谁还会认识她,也不会有人知道她所经历的一切。
思及此,分明应该是高兴的,可心中却又隐隐有些苦涩。
沈亦槿也不再惧怕,她站起身走到李彦逐身前道:“小女为陛下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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