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西北的寒天来得早，十月飘雪。

        天雾蒙蒙的，看不真切，一道黑影自小路而来，小路两旁是整整齐齐，一一对应的老式楼房。

        烟囱里正冒出滚滚白烟。

        黑影步履匆匆，不一会儿就走到水泥小路的尽头，显露出身形。

        是个身材高挑的青年人。

        他身穿黑色羽绒服，灰色休闲裤，帽子将头发微微往下压了压，秋风一起，发梢轻拂过眉眼。

        有些许痒意，霍迟眨了眨眼。

        也不知道志愿者快到了没有。

        霍迟站在岔路口等着，寒风直直地往他身上扑，冷得慌，他将双手往袖子里拢了拢。

        时间一分接一分的过去，路上依旧不见半个人影。

        电话里，他们跟他说马上就到，这个‘马上’似乎过于久了点。

        雪地路滑，他又不能回拨过去。

        霍迟耐着性子找了个角落蹲下，拿出手机刷起了题。

        他已经干耗了很多时间。

        屏幕上的一排排英文字母无声地往上移。

        然而。

        等霍迟做完了两篇阅读理解，他们还没来。双腿发麻的霍迟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心里的不满也在一点点积涨。

        这些人未免也太不靠谱。

        ……

        “哗哗哗……”

        许是感受到了他的不耐，远处有汽车行驶在雪地上的声音，霍迟抬眼望去，有辆灰色面包车正往这边驶来。

        车停在不远处，教育局的车，他来的时候也是这辆车送过来的。

        霍迟双手插在袖口里，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看着几人从车上卸下自己的东西。

        “你们好。”等他们都把自己行李拿好了，霍迟才慢悠悠地走过去，语气冷淡：“我是学校派来接你们的人，跟我走吧。”

        说完也不管来人是什么反应，自个先转身往前走了。

        他实在没有心情跟他们寒暄。

        几个志愿者愣了愣，霍迟接待人的路数，让人有些不安。

        “鹿玘，这……我们要跟着他走吗”一个小巧的女生开了口，看向队友的眼神中略带不安。

        听到自己的名字，鹿玘转头看向她，注意到她眼中的不安。

        “刚才我问过送我们来的叔叔，他说学校就朝着这条小道直走就行。”

        “而刚才那个人老早就站在这儿，也知道我们要去学校，应该就是来接我们的。”

        “没事的，走吧。”

        鹿玘的声音带着些安抚意味，让齐昭不安的心渐归平静。

        一行三人，不近不远地缀在霍迟身后。行李箱滚动有响声，霍迟知道他们跟上了。

        那就行，他只负责把人带回来。

        走了一会儿，远远望去，隐约能看到一道刷着淡黄外漆、外形别致的装饰墙，墙上竖嵌着几个正红色的行楷大字：乌阆乡中心学校。

        到达目的地。平时紧闭的伸缩门大开着，听到行李箱响动，守在门卫室的林靖也走了出来。

        见他们带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连忙过来分走一些行李。

        霍迟先行一步，越过林靖进了门卫室。

        室内被熏得暖烘烘的，霍迟转了转僵硬的手腕，这才感觉有了点活气。

        “你们把东西放这就行，随便坐，我给你们倒杯茶。”

        “嗯，好。”

        林靖领着志愿者进了屋，把行李堆放在墙边堆好，笑盈盈地招呼他们。

        几张小矮凳围着电暖气片一一摆放。两个女生往侧边坐好，把中间的位置留给了鹿玘。

        她们不太想直面这位接待人。

        鹿玘在小矮凳上坐下，对面就是霍迟。

        霍迟低着头，正换着角度用暖气焐自己的手，对屋内发生的事不作反应。

        虽然霍迟有些奇怪，出于礼貌，鹿玘伸手跟他打了个招呼：“你好，我叫鹿玘。”

        “霍迟。”霍迟抬头跟他的视线对上，握住了他的手。

        霍迟的手很凉。

        这是鹿玘的第一反应。

        霍迟长得很漂亮。

        这是鹿玘的第二反应。

        霍迟正对着他，他的脸完完整整映在鹿玘眼中。

        皮相上乘，骨相极佳。眉毛秀长呈黑棕色，乌黑的眼眸，在灯光的映照下，幽邃透澈。

        他低垂着头时，长而微卷的睫毛轻轻覆盖其上，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鼻梁右侧，浅影没有遮住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青痣。霍迟皮肤白皙，青痣缀在其间十分显眼。

        鹿玘愣了愣神，隐隐觉得他好像在哪见到过霍迟。

        意识到这么盯着别人很不礼貌，鹿玘倏地收回目光。

        可能是长得好看的人都有些相似。

        “名字很特别。”

        “谢谢。”霍迟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霍迟不愿说话，他也不想惹人生厌。鹿玘低下头，把手伸到暖气片前取暖。

        甫一垂眼，鹿玘就看到了一双呈淡淡的、怪异的乌青色的手。

        是霍迟的手。

        无特殊情况下，人的双手不会是这个颜色。

        鹿玘又看了一眼霍迟的手。

        似是被冻出来的。

        冻出来的？

        鹿玘一滞，他恍然想起，很早之前，送他们来的叔叔就给霍迟打过电话，让霍迟出来接他们。

        而刚才他们一到，霍迟就已经在路口等着。

        “来来来，喝茶。”

        “谢谢叔叔。”

        鹿玘刚准备说些什么，林靖就递过来几杯茶。

        他拿上两杯，一杯递给对面的霍迟。

        霍迟接过，道了声谢。

        又恢复成勿扰模式。

        鹿玘转着茶杯，轻声问：“霍老师，你是不是从接到电话就到岔路口等着了？”

        “嗯。”

        果然如此。

        鹿玘看着他，认真地说：“不好意思，让你等了那么久，很感谢你来接我们。”

        霍迟看了他一眼，忽然觉得对方好像顺眼了不少：“不客气。”

        听到两人的对话，齐昭也忽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天气这么冷，在外面等这么久，人不得冻出点毛病。

        齐昭苍白的脸上浮现愧疚，对着霍迟小声开口：“对不起。”

        霍迟疑惑地看向她。

        一个个的，这是在干什么？

        “来的路上，我中途有些缺氧，停下来吸了氧气瓶，耽误了时间。”

        “忘了打电话告诉你，让你等了那么久，对不起。”

        她突然出了意外，几个人手忙脚乱，竟然都把有人来接他们这事给忘了，才让霍迟白白等了那么久。

        齐昭眼中的歉意看得霍迟不太自在：“你也不是有意的。”

        堵在心里的那口气瞬间消弭。

        “我叫齐昭，这是舒龄。”齐昭挽了挽舒龄的手，说道。

        “嗯，霍迟。”

        狭小的门卫室陡然安静下来。

        气氛有些微妙。

        “你听我解释，好不好，你听我说啊……”

        一旁的大头电视机里，男女主正在无限拉扯。

        一个似哑巴不解释，一个似疯子不愿听。

        人都听麻了，霍迟脑瓜子嗡嗡响，只想赶紧离开。

        反正也休息得差不多了，霍迟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走吧，我带你们去宿舍。”

        也好，早点去宿舍收拾收拾行李。

        林靖搓搓手，惋惜道：“这儿不能没人，不能送你们上去了。”

        “叔叔，我们自己来就好。”

        从门卫室出来，抄过右边的木质长廊，能快一点回到宿舍。

        长廊里蕴着浓浓的校园文化，艺术、学习、进步等各种不同的星星，写下自己对未来的宣言，连同照片一起贴告在长廊之中。

        个个笑容灿烂。

        “她们笑得很可爱。”话一说开，和霍迟之间便没有了那种紧绷感，舒龄也打开了话匣子：“霍老师，你在这工作多久了？”

        “一个月。”霍迟答，“我也是来支教的。”

        从这儿回市里，要花三四个小时，倒三次车，太浪费时间。周末，他一般就留在学校里。

        接待这几个志愿者的任务也就落到了同为支教老师的他头上。

        齐昭有些惊讶，问：“霍老师也是支教老师？”

        “嗯。”

        “那还挺巧的。”鹿玘看了看他：“霍老师应该也还是学生吧？”

        他身上未经岁月磨砺的朝气。

        明朗灼灼。

        “嗯。还是学生。”

        见霍迟没什么交谈的欲望，他们也就没再搭话。

        拐过长廊转角时，齐昭和舒龄不经意间往霍迟那瞅了瞅。

        他长得好，多看几眼，延年益寿。

        霍迟左右手各提着一袋行李，带着他们穿过长廊，跨过台阶，在一栋四层楼房前停了下来。

        大门旁边立着一块蓝底黑字，非常显眼的告示牌：女生宿舍，男生免进。

        “霍老师，我们是和学生一起住在宿舍吗？”

        “嗯。”霍迟点头，“不会和学生住一间。”

        齐昭舒了口气。

        那就好。

        “你们住在四楼，405。锁头没扣紧，一推就开了。”霍迟把东西递给她们，接着说，“还有一个支教老师也住里面，她叫周槿。”

        “知道了，谢谢你。”

        女生这边交待好了。

        搓搓有些酸涨的手指，霍迟看向旁边的鹿玘：“我带你回宿舍。”

        鹿玘点点头：“好。”

        男生宿舍就在旁边，走几步就到了。

        霍迟推开大门，领着鹿玘往里走。

        “霍老师，我们住在几楼？”

        “四楼。”

        “噢，好的。”

        搭了两句话，两人又恢复静默。

        鹿玘没有住过校，也没有过舍友。

        他看了看提着他行李袋走在前面的霍迟，不出意外，他应该是和霍迟住在一起。

        不知道，他和这位室友，会相处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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