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 第十八章
一个人能后知后觉到什么地步，沈淡云直到王疏月死了一年之后，才反应过来他可能喜欢她。
“我后来才知道，疏月其实是个话很少的人，戒备心也很重，但她在我身边的那段日子，除了涉及家族或其他世家的事情，几乎是有问必答，有时还会主动找话题和我聊天。”
沈淡云垂着头轻笑道：“她那时身体不好，我照顾她时，经常需要抱着她搬来搬去，但她一直很配合，从来不曾抗拒过。”
叶晚想起之前自己受伤，沈淡云想要抱她去审讯室却被拒绝后脸上的惊讶，心下了然，看来这哥们是以为外面的女孩子都像王疏月一样，随便他抱的。
“我问过疏月为什么喜欢我，当时疏月认真想了许久，却告诉我她也不知道。”沈淡云抬起头，看向惨白一片的屋顶，喃喃道，“她说得那么认真，我却以为她和我一样，只是在做戏。”
王疏月活着的时候，沈淡云为了从她口中套话，也说过好多次我好喜欢你啊，我从来没有这样喜欢过这样一个人这种话，但其中半分真心也无，以己度人，他便认定对方也是如此。
“我从记事起就在圭城，我熟悉圭城所有的规则，无论是明文规定的，还是私下不能摆到台面上的。而为了完成任务，我也接受过系统的培训，学习外面的规矩。”
“我知道这么多规则，却没能弄懂爱情是什么。”沈淡云歪头笑了，“不对，我本来以为我懂的，爱情，不就是男欢女爱，各取所需吗？”
他从领口取出一个东西，放在手中把玩，“可是疏月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什么都没要过，没有问过我有关圭城的事情，没有求过我放她离开，她甚至，没有要求我爱她。”
一九八号反应过来自己爱王疏月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崩溃，因为他那时还在想，也许这就是王疏月的目的，她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报复他。
“我后来，开始频繁地外出接任务，我想看看外面那些人是如何爱人的，虽然没人和疏月一样，但看得多了，就稍稍明白了一些。有人爱对方光彩夺目，有人爱对方予取予求，也有人什么都不为，只是爱一个人。”说完，沈淡云就沉默了下来。
他垂目看着手中的干花，这是王疏月唯一留给他的东西了。她的尸体和身上其他东西都被王家赎回，留下的只有他们两个一起养的一株满天星。可那盆花一年没人打理，枯了大半，最后就只剩这么几朵，被沈淡云做成了干花随身带着。
啪嗒一声，是水珠坠落的声音，紧接着咔咔两声，沈淡云手中的一朵干花碎成了几瓣。
沈淡云不说话后，屋子里就陷入了寂静，因此，这些声音格外明显。
叶晚一震，问不用背对沈淡云的花言卿：“什么声音？”
花言卿叹了口气，“沈淡云哭了，唉，你可别回头，小心万一再惹恼了他。”
听故事听入迷了的叶晚这才反应过来，她连忙端正身体，不敢再放任自己的好奇心了。
虽然沈淡云一直表现得很和善，但他可是个玄尊，嘴上还一直强调不会帮叶晚，所以她行事还是得谨慎些。
“传多少了？”叶晚看着眼前的两个储存灵器，不知怎么就有些坐不住了，难道是听故事听的？
花言卿查看后告诉她：“已经转存一半内容了。”
本来从一个储存灵器转存到另一个储存灵器没这么快，但花言卿这位大佬亲自出手，自然效果超凡。叶晚也知道这个速度已经非常快了，遂只能按捺住急躁的心情，继续等。
无声哭了好一会儿后，沈淡云擦干眼泪，清了清喉咙道：“我刚刚说到哪了？哦，对，说到我外出接任务了。”
“在外面跑了一年后，我失去了战斗的能力，然后被送进了内城的修养中心，就是我之前带你去的那个小院子。那一片的院子都是给像我这样心理出现问题的成员准备的，我在那里住了三年才出来。”
沈淡云将手中破碎的干花归笼到一起，放进一个小香包里，然后重新挂回脖子上，“那三年我想明白了很多，疏月应该是爱我的，而我，也是爱她的。”
“只是我明白得太晚了，疏月已经不在了。”沈淡云转头看向窗外，整个圭城都在他的眼底，“我作为圭城的第一代成员，本该为圭城而活，为圭城而死。”
他眼底流露出深深的歉意，“圭城从未放弃过我。”
见此，花言卿忍不住摇头，“明明是圭城害死了王疏月，他却还是这样忠于圭城。”
“他要是真的忠于圭城，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了。”叶晚手指轻点桌面，目光淡漠地望着眼前储存灵器，“沈淡云心里应该也是恨这个鬼城的，不然，他也不会放任我这个明显来者不善之人，在这里游荡收集信息。”
沈淡云嘴上说不会帮叶晚，实际上处处都在帮叶晚，这其中的矛盾之处正体现了他内心深处的纠结。
花言卿想了想道：“沈淡云应该是从小就被灌输了忠于圭城这样的信念，这种根深蒂固的信念确实很难动摇。”
洗脑洗得如此成功，这个破圭城比她前世那些传销组织都要厉害了。叶晚想到之前见过的乌朗，眼神更冷了。
例行公事似地表了句忠心，沈淡云话锋又转回到了王疏月身上，“疏月从前说过，希望我以后能多去看看外面，倒不是外面有多好，只是多些不同的经历，人生总会有趣些。”
“我后来也确实到外面转了一两年，看到过各式各样的风景，遇到过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但我并没有觉得很有趣。”
沈淡云垂头笑了，“仔细想来，我这一生最有意思的日子，竟是和疏月在一起的那短短几个月。”
“那时，我只以为自己是遇到了一个很有挑战的囚犯，每天绞尽脑汁想着怎么获取她的信任，从她口中得到我想要的情报，精神极度亢奋。”他停顿片刻，低声道，“但后来我才发现，我遇到的是心动，得到的是一份爱情，而我激动的原因，其实也是因为陷入了爱情。”
这是沈淡云对他和王疏月两人故事的结语，接下来，他没有再开口。
虽然对这个故事还有一些不甚明了的部分，但叶晚并不敢多问，可能也是因为，她其实并不想知道太多的细节吧。
重新安静下来的屋子里，只有细微的粉尘在半空中漂浮，分坐在屋子两端的人，都没有动。
见叶晚半垂着眼，肩背僵硬地端坐在椅子上，花言卿暗暗叹了口气，因为契约的关系，他能感受到叶晚此刻内心并不平静，不，应该说是十分纷乱才是。
他猜，这其中有九牧神鼎的原因，也有刚刚沈淡云诉说的故事的原因。沈淡云和王疏月的故事，某种程度上与乌朗和顾溪二人之间的事有些许的相似，而叶晚，一直在为顾溪的死自责。
花言卿主动挑起话题道：“叶晚，你觉得，王疏月是真的喜欢沈淡云吗？”
叶晚闻言一愣，她没想到听完故事之后还会有个小组讨论，想了想，她回答道：“我不知道。”
“我没见过王疏月，甚至没听说过她。”叶晚盯着自己的影子，轻声道，“我以前，一向不太关心其他世家、其他人的事情。”
花言卿随着她的目光看着墙上的影子，有些遗憾那上面没有自己的影子，他就站在叶晚身旁，如果此时能映出他的影子，那应该和叶晚的影子贴得很近吧。
“而且沈淡云说得这么乱，也不太好判断吧。你觉得呢？”叶晚又把问题抛给了花言卿。
花言卿悠悠地道：“我觉得，王疏月应该是真的喜欢沈淡云的。不然，一九八号不会成为沈淡云。”
“你说得有点道理。”叶晚的手指划过桌面，留下一道看不见的痕迹，“能让意志坚定的一九八号，变成心底产生动摇的沈淡云，如果不是靠真感情，那王疏月就太厉害了。”
花言卿叹了口气，“但如果她真的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想办法逃走呢？如果只是为了报复沈淡云把她抓了进来，值得演这么一场戏吗？”
“谁知道呢？”叶晚垂下头，“爱和恨都是最难捉摸的东西，恐怕连身处其中之人自己都搞不明白吧。”
他们两个隔岸观火，是无法看出那究竟是爱火还是复仇之火的，看到的，也不过是一场大火罢了。
时间不疾不徐地走过，很快，一天过去了。
叶晚收起自己的储物灵器，拿着那个书本样式的灵器走到沈淡云面前，“我用完了，谢谢。”
发了半天呆的沈淡云回过神来，伸手接过叶晚递过来的灵器，“不用谢，我们只是等价交换。”
叶晚闻言一顿，问他“你现在要吃那些毒药了吗？”
沈淡云笑着道：“叶晚，你大概不会立即离开内城吧，二四七六八号的令牌能让你在内城再呆一天，你应该会趁着这一天再做些其他的事情吧？”
不得不说，沈淡云很聪明，他几乎能猜到叶晚要做的每一步，无论是想办法脱离囚房进内场，还是会来天府查资料，他都提前预料到了。
叶晚有些走神地想到，如果王疏月从始至终都没爱过沈淡云，而是骗他的，那她一定是个特别特别聪明的女人。
不等叶晚回答，沈淡云又道：“因为你之前听我讲我和疏月的事情，所以我打算一天后再服毒。”
“不用感谢我，”沈淡云笑了笑，“公平交换而已。”
叶晚闻言沉默了，她想了想，还是问了一句：“凭你的能力，想要自杀并不难，为什么要……”
“我不是在自杀，”沈淡云打断了叶晚的话，“我这是在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而已。”
他耸了耸肩，“只不过实验结果是我会死罢了，但这也没关系，我的尸体会被送进实验室。我们的结局一般都是如此，这是我们能为圭城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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