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第三十五章】
眼前的一家三口，悲伤中透露着温馨。
叶晚孤零零地站在一旁，仿佛是个局外人。好像不管在哪，她都是独自一个人，融不进任何一个家。
叶芷晴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脸上不正常的红晕也越发浓烈了。温阁一边哭，一边轻轻拍打她的脊背，想要尽量为她减轻些痛苦。
叶晚眼睁睁看着叶芷晴一口鲜血吐到被子上。而温阁涕泪横流，嘴上不住唤着娘亲，彻底失去了一贯的从容。
这是叶晚见过，温阁最狼狈的一面了。
等叶芷晴好不容易止住咳嗽，她的气息也微弱了下来，眼神也开始变得涣散。
叶芷晴眼睛扫过满脸是泪的温阁，然后看向了叶晚。
此时温阁半趴在床上，而温执坐在床边，只有叶晚直愣愣地站在床边的椅子上。
叶芷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伸长了手臂，一把拽住了叶晚的手，那力气大得像是在抓救命稻草。
“叶晚，”叶芷晴喘息着道，“答应我，你会永远陪在你哥哥身边，兄妹二人相互扶持，以后，以后一起好好活着。”
叶晚本来正皱着眉，低头看叶芷晴枯瘦的手臂，闻言立马抬起头，冷冷注视着叶芷晴。
这个虚弱的，甚至很少离开床榻的女人，都知道些什么？
叶芷晴并没有回避叶晚满是寒意的眼神，她祈求地望着叶晚，声音微弱道：“晚晚，求你。”
求我？呵，叶晚只觉得可笑。
她看了一眼快要哭晕过去，已经神智不清的温阁。叶芷晴到底把她当做什么？
叶晚收起眼中的寒意，面无表情地垂下头，一字未吐，然后，缓慢而坚定地，将自己的手从叶芷晴掌中抽出来。
她不可能答应对方，她没有永远，也不想和任何人相互扶持，哦，不对，应该说，叶晚是个连明天都没有的人。
让一个想尽一切办法找死的人，承诺留下来永远陪在那个一直阻碍她找死的人身边，这难道不可笑吗？
死者为大，叶芷晴快要死了很可怜？
那叶晚呢？不是她想要穿越的，也不是她想要做叶晚的，没人问过她的意见。老天恩赐般地又给了她一条命，可这对她来说不是恩赐，是劫难！
若不是脑中还存有几分理智，叶晚恐怕会不顾一切的地叶芷晴大喊：不可能，别做梦了，你自己的儿子自己管，别想把责任丢给我，我不欠你的，是你要生下我，不是我，不是我，想要来到这个世界上的人不是我！
就在叶晚快要从叶芷晴的手中逃离的时候，突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紧紧地握住了她们二人交握的手。
叶晚蓦地抬头，直直撞上了温执的视线，她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温执不会杀了她，不是因为她是他的女儿，而是因为她是温阁的妹妹。
有关温阁那个命中的劫难，叶晚虽然知道的并不全面，但也算了解个大概。所以她知道，温家所有在乎温阁的人，都会护着她这条命。
叶晚并不是真正的两岁孩子，她明白，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事情，有时候，活着才是。
被温执隐隐的气势完全压制，叶晚控制不住地单膝跪在了椅子上，就连手上也没了力气，只能任由叶芷晴死死地拉着她。
那只手，就像是要把叶晚一起拉进地狱。
身后传来尹璇哽咽的声音，“叶晚，别怕，那是你的母亲。”
他们都以为，叶晚是被吓坏了，才会抗拒躲避叶芷晴。
叶芷晴用尽全力撑起身体，断断续续地道：“晚晚，答应，答应娘亲，一直，一直陪在哥哥身边，好吗？”
温执放在叶晚身上的目光好像有了重量，叶晚的脊背爬满了冷汗，可她咬紧牙关，仍是没有开口。
不能答应，不能套上这份枷锁，想想前世濒死时的解脱和自由，多么令人向往啊！
床上的叶芷晴又开始吐血，却仍执拗地看着叶晚，等着她答应。
温阁眼中只有母亲嘴角不断涌出的鲜血，除此之外，他什么也看不到，什么听不到。他疯狂地用手去擦，却怎么都擦不完。
温阁崩溃了，他撕心裂肺的哭喊道：“娘亲，别离开我，别丢下我，求你了，娘亲。”
房里顿时乱成一锅粥，嘈杂的哭声，劝慰声充斥在耳边，叶晚充耳不闻，依然倔强地和叶芷晴对视。
可叶芷晴比她还要坚持，她没有去看痛哭失声的儿子，或是她心爱的丈夫，而是紧紧地盯着叶晚。
这是叶晚第一次在叶芷晴这个柔弱的女人身上，感受到这种不顾一切，甚至是恶狠狠的气势。
女子为母则刚，只是叶晚，从来不是那个被母亲用铜墙铁壁守护的孩子。
叶晚想要挑起嘴角，告诉眼前这个快要死了的女人，没关系，自己不在乎她这个母亲更爱哪个孩子，因为她也并没有把叶芷晴当做自己的母亲。可她努力了好久，也没能成功。
渐渐的，除了已经失了神智的温阁，所有人都注意到了叶晚和叶芷晴的角力。
房间彻底安静了下来，叶芷晴嘴角血滴落的声音，叶晚额头上汗珠坠落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叶晚，别让你母亲走的不安心。”温执淡淡地看着叶晚，手上的力道更重了一些。
一旁的尹璇也劝道：“好孩子，答应一声吧，你母亲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哥哥了。”
叶晚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还是没有开口。
各种意味不明的眼神，落在单膝跪在椅子上的叶晚身上。
她挺起了脊背，直直地跪在那，像是在对抗什么，又像是已经彻底屈服了。
叶芷晴不再吐血，眼角却流下了两行泪来，无色的眼泪流过唇边，瞬间变成了红色。她收起了目中所有的逼迫，哀求地望着叶晚。
这个女人，费了好大力气才生下叶晚，甚至，是冒着生命的危险。
虽然叶芷晴生下叶晚，有着其他的目的，但不可否认的是，她确实拼尽全力，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给了叶晚生命。
背后那些逼迫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叶晚的皮肉，让她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用力挤压似的绞着疼。而温执投到叶晚头顶的眼神，也愈发地冰冷而沉重。
可更让叶晚喘不过来气的，是叶芷晴满是哀伤和恳求的眼神。
她本以为，良心这个东西，在穿越的途中，就已经被自己和感情一同彻底丢弃了，却没想到，居然在这个身体里，还留了那么一丝丝。
可就这么一丝丝，就堵住了叶晚的喉咙，让她感到窒息。
不断有人走到叶晚身边，皱着眉冷冷地看着她，仿佛她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这些人，应该都是温家有头有脸的人吧，不然怎么敢直呼叶晚的名字。
叶晚无力地垂下头，哑声道：“好，我答应你。”
叶芷晴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喜意，这喜意甚至稍稍冲淡了她眼中的死气。
她勉强又唤了一声：“晚晚，”然后拉了叶晚一把，明明这力道很轻，叶晚却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多亏被身旁的尹岚手疾眼快地扶住了，才没从椅子上摔下去。
叶晚抬起头，看向叶芷晴，漠然道：“我答应你了，你可以安心了。”
叶芷晴眼里流露出一丝歉疚，但更多的，却是安心。
她收回拉着叶晚的手，温执也紧跟着将手从叶晚的手上挪开。
一旁的尹岚，看着叶晚已经肿起来了的手腕，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快要冲口而出的惊呼压回去。
尹岚看向叶晚，这个两岁的小女孩，此刻深深地垂着头，就连背上的脊梁，都弯成一个好大的弧度，就像是被人压弯了一样。
看着这样的叶晚，尹岚突然感到有些不忍。明明刚才她和母亲一样，觉得叶晚实在冷心冷肺不懂事，可如今，她却不知为何有些愧疚起来，就好像他们刚刚，做错了事。
叶芷晴用脸颊蹭了蹭温阁抵在她身旁的脑袋，轻声哼道：“娘的宝宝，你别怕黑，娘亲会为你点盏灯。娘的宝宝，你别怕苦，娘亲会给你做糖糕。”
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叶芷晴最后又看了一眼温执，然后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娘亲！”眼睁睁看着叶芷晴闭上双眼，温阁仿佛突然恢复了神智，他听到身边的医修，声音满是沉痛地道：“家主，夫人已经去了。”
啊，去了，他的母亲，永远离开了。
温阁两眼一闭，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场景，叶晚记得有些不清晰了，似乎有人大呼小叫着上前查看温阁的情况，还有人一面安抚落泪的温执，一面安排接下来叶芷晴的丧事。
她只记得，所有人都很乱，要么是在哭，要么是在大声说着什么。不断有人靠近叶芷晴的床，她脚下的椅子不知被谁踢倒了，要不是有人一把将自己抱了起来，她大概会狠狠地摔到地上，然后被人踩成肉泥。
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人按在了叶芷晴的灵前。
叶芷晴的灵堂早就布置好了，是在温家的正堂。
温家很少会为家主夫人在正堂设灵，可温执和温阁执意如此，温家没谁能，也没谁敢阻止。
温阁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此时正跪在叶晚的身边，身上和叶晚一样披着麻戴着孝，眼睛肿得像个桃子，却还有泪水不住地涌出。
叶晚收回眼神，人经历过生死，总会有很大改变。
她希望，温阁日后不要再来找她，任她一个人在秋箜居自生自灭。
哦，对，她还不能主动灭了。
叶晚突然重重地喘息起来，她终于想起来，自己都答应了叶芷晴什么。
冷汗瞬间从全身上下每个毛孔流了出来，叶晚双手撑在地上，支撑着自己不住颤抖的身躯。
不算数！她答应叶芷晴的一切都不算数！
她反悔了，她宁愿承受食言带来的惩罚，也不想再多活一天。
她太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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