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三章：不觉得恐怖吗？

沈留祯诚恳地说道：
“适逢乱世，作恶的，心怀怨恨和苦楚的人数不胜数，若是佛法能教化人心，那这世间也能少生些事端，少些叛乱。
最主要的是，佛法，不论鲜卑人，还是汉人，还是杂胡，都能接受，因为它是新的。它可以作为统一魏国万民思想的契机。想法统一了，行为才会统一，才会和睦……
而且，魏国现在的困境，是永无休止的动乱。若是从前，还能靠扩张来转移矛盾，获得新的财富，稳定人心。
可是现在魏国的国土已经占据了半壁江山，而作为魏军主力的鲜卑人，人口逐年锐减……国界线扩不动了。如果放任国内矛盾不管，便是如同宋国一般亡国的下场。”
场面一度寂静。
沈留祯微微低着头，等着崇肃王爷的反应，可是他却许久都没有说话，半晌才听见他冷冷的说了一句：
“我还以为，你又要拿景穆皇帝的意愿来说事。”
沈留祯听闻抬眼看了一下他，心想：我刚想说呢……
他见崇肃王爷垂着眼睛看着桌面，表情似有厌烦。
于是他诚恳又温和地说道：
“不是下官每回都拿着景穆皇帝做由头，而是即便是下官不说，王爷心里头也比下官清楚。
虽然……太武帝灭佛的时候，下官并没有在。但是想来，能让当时还是太子的景穆皇帝力争反对的，应该不仅仅是因为他个人喜好的缘故吧，或许，他真的早有这个打算呢？”
因为这个话，崇肃王爷心中，许多关于石余天真的回忆又浮现了出来：
他当时与太武帝争执时说的那些话，当时的表情。还有被太武帝训斥，说他太过于妇人之仁、优柔寡断、失了鲜卑人血性之后，那日渐消沉的无奈，一幕幕地在他的脑海中回放。
在一旁的谢元看着崇肃王爷，眼见着刚刚气势雄壮，咄咄逼人的他，渐渐地露出了怀念和悲伤的情绪，头上的银发也瞬间带上了萧索，她的内心是震撼的。
那个叫石余天真的太子，活在了许多人的心里，也是让沈留祯惋惜眷恋的人……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啊，一个很好的国君继任者，可惜，自己无缘得见……
崇肃王爷不愿意承认沈留祯说对了，也不愿意承认自己每一次被他支使，于是冷哼了一声，说道：
“你想多了，他是个好人，只是向往佛法中的极乐净土罢了，希望佛法能普度众生，你当谁都跟你一样，为了操控人心。”
“这……是嘛？”沈留祯面露惊讶，故作惊慌地说，一脸的天真单纯，实际上心里头腹诽：你看你刚刚的反应，我信个鬼！
崇肃王爷目光幽深的看着沈留祯，很是不善，就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沈留祯刚想开口，确定他的意思。
崇肃王爷就转而看向了谢元，问道：“听闻，你与他青梅竹马，又定了亲。在你眼里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谢元愣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也不知道崇肃王爷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就听崇肃王爷缓缓地说：
“……我虽然不出门，可是因为在鲜卑人里头，算是能劝动陛下的人，所以很多人跟我写信，通消息，就为了对抗这个……”
他又用目光扫向了沈留祯，带着严厉和肃穆的感觉：
“……这个深受陛下宠信，不是宰相胜似宰相的汉人……这些人中，说他好话坏话的都有。
可是有一点很明显，他好像跟什么人都能混在一起，跟纨绔子弟吃喝玩乐，跟文人墨客吟词唱曲，跟忠直之臣称兄道弟，跟卑劣小人同流合污……在我的面前，是怀念景穆皇帝，为了继承其遗志而不惜刀斧加身、正义凛然的儒生。在当今陛下跟前，是一个情谊深厚、没有政治野心、真诚亲近的朋友，忠臣……”
他看向了谢元，以一个长辈的好奇，问道：
“此人可谓千人千面，你跟他在一处，就不会觉得恐怖吗？”
沈留祯的身子僵直，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旁边呆滞的谢元，然后对着崇肃王爷笑呵呵地说道：
“王爷……你都说了，是对抗我的人给的消息，那自是有些偏见在里头。下官确实善于结交朋友，只不过得益于谢家的教导，涉猎广泛，什么话题都能聊的动罢了。与人相处，贵在心诚，王爷误会我了……”
“我问的是她，不是你。”崇肃王爷冷肃地说。
沈留祯身子一凛，然后就规规矩矩地端着袖子，不说话了。
谢元看了噤若寒蝉的沈留祯一眼，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这么害怕这个王爷了。
因为眼前这个崇肃王爷，死活不吃沈留祯那一套了，而且十分忌惮他的行事和为人，像是一个监视者一样时刻准备着，如果沈留祯行差踏错一步，就立刻杀了他。
很明显，沈留祯拿这个崇肃王爷没有办法。不管是他坑不了，还是不想坑……总之就是被对方拿刀举着了。
谢元想到了这些，垂着眼睛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道：
“怎么能不觉得恐怖呢？实话说王爷，他从小时候便是这样，轻易便能让人毛骨悚然，时刻都不得安生。我小时候便动过杀心，想打死他了事。”
此话一出，厅内的另外两个人都震惊了。
“阿元……”沈留祯头上的冷汗都下来了，求助似的看着谢元，轻唤了一声。
在崇肃王爷惊讶的神色中，谢元一边回忆跟沈留祯相处的点点滴滴，一边组织语言，缓缓地说：
“可是，他这样的人……跟他相处大约都会经过三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一面之交，会觉得他千好万好，你喜欢什么样的，他就恰巧是什么样的。再加上他生的好看，几乎无往不利。我印象中就不曾有过讨厌他的人。
第二个阶段，是相处日久之后，较为熟悉了，可能就会察觉到他两面三刀，就是王爷所说的千人千面，觉得他笑容底下藏着阴险，会心生忌惮，恐惧。”
谢元说着，抬了眼睛真诚又坚定地看向了崇肃王爷，说：
“到了第三个阶段就不会了，因为经过了漫长的时间之后。就会发现，即便他手段阴险毒辣，可是他亦有自己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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