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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9章


后来人们就知道了刘布料给夏静送了一块布料的事,夏静像一味药一样进入这个故事的尾声,像春天的柳絮一样飞扬。

        夜晚一场雨,第二天,满大街的人都穿出了外套,短袖、t恤衫隐居外套里。真是一场秋雨一场凉,风靡街道的野合故事随雨零落。

        那天一个单位的小伙子走进店里,试上浅灰色夹克,左看右看,特别喜欢,付钱后没舍得脱下,穿着走了。过一会儿,忽啦啦拥来七、八个小伙子,一人一件。半小时后,又拥来一伙人,又是一人一件,这一天,走了十五件,夏静卖服装以来,一天销售额最高的一次,高兴的搂着姐姐转圈.姐姐说,这生意呀真是说不准,几天不开张,开张顶几天,凉了半个月,这一天把半个月的都卖出来了,真是神奇。

        父母突然从陕西关东来了,事先也没打招呼,母亲兀自高兴着,说等夏雪和夏静都落在常河县,她和父亲也要搬回来,一来常河是自己的娘家,二来换个环境对父亲好,换个心情换个活法,夏静看看姐姐,姐姐愁眉紧锁,看看父母,嘴唇微启,话未出口。

        姐姐来后,夏静整天与姐姐厮守,少与周围人走动。往常的每一天,平常琐碎的日子里都有胖嫂、刘巧云、美凤等等一些邻居,店里没人时,她们斜依在夏静的门上,夏静店里没生意时,又立在她们几个的店门口说话。好多天都没和美凤在一起闲聊了,这天夏静见美凤郁郁寡欢,脸色像失去水分的苹果,干渣渣的,夏静安慰,街面房拆就拆吧,重租一个生意照做,用得着愁眉不展,把个美人儿愁成萝卜干。美凤说不是的,是她个人的事。夏静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个人的事?你个人的事不就是店的事吗?美凤手捂着嘴哧哧笑了,你真是个马大哈,就是那个,那个对象的事。你不是有男朋友了吗,还愁嫁不出去?我找的人吧家里不愿意,家里看上的,我又不喜欢。现在都啥年代了,你家还要包办婚姻不成?不是的,经常在我这儿来的那个小伙子在某乡上的供销社里,她家里有媳妇,是父母包办的婚姻,俩人从结婚起就别别扭扭┄┄你、你这不成了第三者插足吗?你真傻呀,怪不得人家看不起我们,你是自己惹着让人家戳脊梁骨,我们虽然没工作,可靠自己的能力自己的本事吃饭,你咋能这样?

        一开始并不知道他结过婚呀,现在都处两年了,我心里已放不下了。

        美凤哽咽着,肩膀一抽一抽说不下去了,眼泪汹涌而出,刚用手绢擦了,又涌出一拨,前赴后涌擦都擦不急。

        那你打算咋办?

        我也不知道,先这样摆着吧!反正店也快拆了,美发我不想干了,实在是干腻了,干烦了,一样活天天做、月月做、年年做,真的厌烦透了,我现在看见理发工具就腻歪得不行,即是金山银山放在那儿我都懒得干。

        俩人正说着闲话,刘巧云店里唧唧呱呱吵欢了,夏静和美凤同时跑了出来。

        没有金钢钻,就别揽瓷器活,明知道自己没那个事,硬还要接,我这料子一米八十多元啦,从上海捎来的,先前我在这里做过几套衣服,见做的还可以,这才拿来让你们做,工价由着你们要,可衣服一定要做好,可你给我做的啥活吗?你能赔得起吗,一套衣服面料就一百多元!这衣服你看咋处理,反正就这个样子我是不会要的!

        我都给你修改两次了,你还想咋的,就你这一套衣服,花的时间我做两套都做出来了,还不满意?到底要咋的,反正我也没办法了。

        夏静悄悄出来,一口气跑到喜妹店里将喜妹拽来。刘巧云和顾客正吵得冒烟,看见喜妹,脸色阴了一下,看着夏静。

        嫂子,要么让喜妹给这位大姐再改改吧!

        刘巧云气得够呛,不吭声。夏静示意喜妹,喜妹怯怯地叫了声姨。走过去,轻轻地说,姐,你将衣服穿上。

        那个女的气吭吭将衣服穿上。喜妹仔细看了各处的大小宽窄,细声细语问了那个女的要求,坐到缝纫机前。

        夏静在店里裁裤边,美凤嘻嘻笑着进来,你呀,真会来事,刘巧云和喜妹的这层隔膜终于冰雪融化,和好了多好,亲戚总归是亲戚,喜妹在她家时,活没少做,气没少受,好在那女子心灵,你看刚才那女人试过喜妹改的衣裳喜笑颜开地走了,要不然,哼!她刘巧云今天要是能下得了台才怪哩,非得将那一百多元赔给人家不可。

        立秋了,二十四个秋老虎锐气不减,蝉隐藏在树叶里,单调冗长的调子让人无端的心情烦躁。爸、妈,姐姐坐在服装店里,心情焦虑。夏雪的工作今天看着有希望了,明天又成了泡影,父母焦虑不安,姐姐心事沉沉,似乎都融进了空气里,加剧了热离子的转换,空气咄咄逼人的燥热,压抑得夏静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

        父母知道自己无能为力,沉默了几天,狠心做了一个破天荒的决定,对舅舅说夏雪已24岁,实在没办法了就让舅舅给介绍一个有能力的人家,其他条件一概不计,也不要彩礼,只要能给夏雪安排工作就行,反正迟早都得走这一步。夏雪、夏静姐妹俩一听就哭了,夏静哭着说,大不了不要工作了,和我一样当个体户。母亲瞪了一眼夏静,四年大学不就白念了吗?

        那瞎子瘸子老头子只要能安排工作都嫁吗?

        母亲负气说,你个死丫头瞎嚷嚷啥呀,有你说的话吗?

        夏静噤声,胸脯一起一伏。

        姐姐夏雪像一朵百合花,清泠泠的站一边,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她是咋想的,倒是夏静,心里惆怅,一转身来到街上。

        街市沉浮在混沌的灰朦里。这样的天气才叫人难受,有太阳炽烤的热是一种直白的热,热在体外,而没太阳时的热像暗算,说不出的燥热。夏静走上街头,发现街上散发着一种没精打彩的情绪。又有一段时间没下雨了,街道边的树叶都卷了边,蝉在树叶里独奏,连风都嫌它的曲子单调冗长,躲得没了影儿。胖女人半垂着头,眯着眼睛,睡得十分香甜,夏静想吓唬她一下,踮着脚向她摊前趋。睡着了的她好像长着第三只眼睛,夏静还没到她摊前她就猛地睁开眼睛,警觉地扫视一眼又瞌上眼皮继续睡,咂咂嘴巴,轻轻地打着鼾声,香甜入眠。夏静迈着猫步又向前趋了两步,梦乡里的她又一次警醒,快速扫描一遍她的眼前,又轻轻睡着了。有人曾说,做生意多么多么费心,睡着了都睁着一只眼睛,胖女人此时的光景真的就睡着了还睁一只眼睛,夏静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惊扰她时,一个顾客已先她走到摊前,手将要伸向衣服的瞬间胖女人忽地睁眼,笑容滟潋,瞬间进入角色,一边揉着脖子一边讲解商品的诸多好处。那顾客也许并不想卖,随便问了价就离去,夏静说,原以为你睡实了,吓你一下,没想你却这么警觉,睡觉都睁一只眼。

        你才不知道这样多遭罪呢,眼皮重得快抬不起来了,不由得就往一起粘,脖子又酸又痛,睡又睡不安生,人来车往吵得睡不踏实,不由得人不到一分钟就惊醒一次,一惊一醒,心嗵嗵直跳,疲乏得都快撑不住了,嗨,啥时不摆摊了,中午也能睡上一个囫囵觉多好啊!自从摆摊后,有七、八年了吧,从来都没睡过午觉。夏静看到她盖在一张纸下的面条像挤成一团的蚯蚓,说你还没吃饭啊,都一点多了。饭送来缩成一团,吃不下。边说边用一片硬纸扇凉,塑料大棚下面的确比店里热,只站了几分钟,夏静脊背上就汗涔涔的,头懵懵懂懂,一阵睡意袭来,真的想倒头一睡。

        夏静走出塑料大棚。街上一丝儿风都没有,蝉不厌其烦地唱它早已滥熟于心的调子,空气被它的单调拽得燥烘烘的。窄小的面皮店悄然孑立,卖面皮的女人抡着苍蝇拍追击苍蝇。走到王二麻杆店门口时,王二麻杆跌跤嗑爬从店里出来,由于走得太快,一瘸一拐,嗳、嗳——地向前一抻一探抡起一只胳膊,夏静知道是叫她的,要是往日,她才不会去理会他的虚张声势,可今日她竟然走到他的店门口,心里裂开了一条缝儿,生意难,能难过他吗,一个残疾人在街市里讨生活,赖以为生的店说拆就拆,看着王二麻杆的走势,夏静鼻子酸酸的。

        这次真、真的的要拆了,限期十、十天搬出,否则十天之后动用推土机推倒、碾平。王二麻杆急得说话都结巴了,手在空中一挥一推,好像推土机真的来。刘巧云买了一捆葱提在手里,不知从那里钻出来,接口道,拆拆拆!拆你个□□!一天到晚阴阳怪气的就知道制造紧张空气,心里刚安然两天,又跑来妖言惑众,不知安的啥心。

        狗咬吕洞宾,不知好人心,你就等着阴沟里能翻船吧。

        第二天早上一打开店门,街道门面房上都用红笔划了大大的圆圈,中间写了一个霸气的“拆”字。

        这次狼真的来了。

        那些墙上写了“拆”字的人家慌了,高声大气地骂娘,或飞起一脚将自家门口的凳子踢飞。凳子在街上跌了两个跟头才停下,怒气未消的主人又将它一脚踢到原来的地方,凳子依旧是凳子,凳子不知道痛又不会说话,主人发疯骂娘折腾累了的时候,一屁股墩在凳子上,凳子承载了他的身体,连同怨气。主人还不愿意,气哼哼地在凳子上拧来扭去,一脸茫然的望着街市河流里淌过的人流。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走过来将一张纸交到店主手里,一脸严肃地让签字。

        限期拆除通知书送达每家店铺。

        美凤、刘巧云、胖嫂都接到了限期拆除通知书。刘巧云说,平时都不是日能的很吗?人家让签字时,屁都不敢放一个。

        你能你咋不拒签呢,我看你比谁都麻利,胖嫂气鼓气胀。

        嘴硬尻子松!都是些拿嘴当尻子的人!骂完了,一扭身钻进自己的小饭馆里。

        给人家腾地方去哟。

        小时候经常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此时的景象,是一次蚂蚁搬家的放大,一辆辆架子车驮着庞大的货物,街市的河流里顿时拥挤又热闹,人们高声喊着、叫着让道,货物缓缓移动,一时间,

        架子车云集街市的河流里。

        沿街搭建的破败矮屋拆除后,街市一下宽敞整齐了,原先被小矮房挡住的街道背墙显眼地立在了街面上,房主立马看到了商机,立即在背墙上开出一道道门对外出租。一时间,街道两边的背墙全都芝麻开门!芝麻开门!夏雪在街上走了两遭,说她看准了一处门面房,坐北向南,冬暖夏凉,门口宽敞,门前还有一颗树,夏天可以遮阳。夏雪沉醉的样子好像眼前真就有一树圆圆的绿阴覆盖着她清凉的梦一样,眨巴着好看的眼睛,闪烁着类似爱的痴迷。她顿了顿继续说,最大的好处是地处这条街的中段,属于黄金地段,租金也不贵,她打算租下,已和房主谈过了。夏静诧异地说,难道你还真要像我一样当个体户?你能甘心吗?夏雪沉吟了一下说,有什么不可,我可以开药店开诊所,学以致用。可、可你毕竟上过大学呀!夏静莫名其妙的恼了,像一个人一直向一个目标行进,都能看到目的地的风景了,却突然说她不想再往前走了,对自己如何暂且不说,对她的后缓来说该是多么痛心啊!

        又过了两天,夏雪说能不能在附近租一间民房,住人的。夏雪说,你别再瞎折腾了好吗,舅舅不是说了吗,迟早会解决的,他不是正在努力吗?夏雪吞吞吐吐地说,不是给我弄的,我哄你玩呢,我的同学想来此地开诊所。夏静一下子跳了起来,高兴地说,那还差不多!我可不要我亲爱美丽的姐姐再像我一样沦落成个体户呃。

        “我想有一个家,不需要太大的地方┄┄”夏静在租来的一间小房子里一边收拾一边唱着歌。夏雪说,想要有一个家,就赶快把自己嫁出去。夏静说,要嫁也是你先嫁啊,哪有大小颠倒的,逐又故作神秘的问,你的同学是男是女,如果是男,肯定是我未来的姐夫吧!夏雪捅了夏静一把,死丫头,暂时先别让爸妈知道。

        夏静一轱辘跳上床,躺倒在松软的床上,感觉好舒服啊。店里的空地儿都被皮鞋等物品占据,活动空间小,住了一、两年了,被满屋的商品弄烦了,这间房子虽小,但它有家的感觉,还有个小庭院,院里的牵牛花爬上窗台,像可爱的小女孩一样俏皮地偷听她俩的私房话哩,还有一颗桃树,桃子早吃光了,桃叶在风中飒飒作响。“桃叶传情竹节怨”。夏静就想起了不知谁人的诗。

        姐姐已有了她心中的所爱,她的心上人还不知在何方。

        忽然就黯然伤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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