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良民
收钱的时候,倒是没有称重、计量上的这么多周折,直接使用成制的铜钱或银元就可以进行交易。
在现实世界的历史上,一直到封建王朝晚期,中国都没有实现对货币的完全控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中国本身贵金属产量很小,因此受外来贵金属输入影响严重,明末就曾因白银输入大国西班牙深陷三十年战争,而导致白银输入量骤减——一个国家的货币量,要受到海外政治局势的影响,那还怎么可能完全控制整个金融体系呢?
但大陶,作为一个被穿越者穿成筛子的王朝,已经有了相对稳定的世界贸易体系,即使整个中国处于不稳定的战乱之中,但相对整个中国而言,海外贵金属仍然能够到达中国。尤其与欧美交往的地区都处于东南沿海地区,其中东南四省仍然处于中央实控之下,其他省份也至少在名义上隶属于大陶。更何况大陶已经处于相对和平的状态长达十一年,商品交易只是窘迫,但也不是没有。
在铸币方面,由于本朝三大帝国全都干过超发劣质货币的事,比如超发纸钞,或者超发贵金属含量不足的金属货币。所以各大帝国货币都名声稀烂,现在流通的主要是前几代铸造的金属货币、以及少量教会或商团仍在发行的制式货币。
而在稷契府民间,主要使用的还是铜钱、银元这两种贵金属货币。
薛佑歌也给白道宁作了一番简单介绍:“虽然银元都是一块一块做好的,但是以前别的地方还是会跟几百年前使用碎银子时一样,要求交税时上交‘火耗’税,能要到一成半。我们这里是不用交的。制钱磨损了,本来就不用补……不过我们要求制钱必须大于完整的一半。”
白道宁点点头,赞赏薛佑歌的行为:“这样能让百姓知道自己要交多少钱,也能减少官吏的肆意贪污,实在是姨父的爱民之举啊!”
薛佑歌喜滋滋地摸摸自己的胡子,柳俊茂和其他官吏也在后面跟着拍马。
泸建县的民居并没有形成固定、限死的区域,手工艺人和农民可能住得很近,所以白道宁一行来能见到各种各样的交税方式。
等午饭时,一行人也没地方去开宴摆酒,就直接就水啃了干粮。白道宁是做过土匪的,真的打起来什么玩意都吃过,所以就着水啃黏豆糕和干肉还觉得味道不错。因为路上辛苦,所以白道宁直接没让薛辞酒来,薛佑歌、元木狭、柳俊茂、聂和正几个人都能正常吃饭,小吏们更是飞速吃完工作餐就继续工作了。只有薛光霁愁眉苦脸,被薛佑歌瞪着勉勉强强使劲往嘴里塞,边吃边噎,疯狂往嘴里灌水。
白道宁凑在薛佑歌等这边,柳俊茂本休息着,见他二人在一起,也凑过来,向白道宁鞠了一躬,也没避着他,小声问薛佑歌:“老……咳,薛大人,黄老爷真的会打吗?我们要想办法故意挑衅吗?”
薛佑歌说:“你就见机发挥吧,一会承嗣看到他们黄家那个,僭越的九进大房子,就会发作。要是这老黄真能忍得住不打……”
他停顿了一下,嘴角微微上扬,看起来挺乐:“黄拯是这种人?他们全家都不是能忍的性子,他大嫂和侄子可是自刎从城楼上跳下去的!”
柳俊茂想了下,点点头,转而叹息道:“我是真不知道,他两个哥哥都为这个皇上死了,就算皇帝老儿不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轻浮,惊悚地看了一眼白道宁,看到对方没有表现出不满,立刻火速转移话题,“咳,我是说,他如此僭越,本就已算大罪,既然他还要袭击太子、府尹、我,那更是罪上加罪,死不足惜!我的县兵和您带来泸建县的人不算多,海派唐长老那边我已经给了通行令牌,您的人已经驻扎在嘉虞县了,一旦事发随时可以渡江。卢家虽说有所犹豫,但也很快就能召集到我们这边。剩下的散户农民恐怕也没多大劲跟着打架,我估计他们并无大用。”
薛佑歌想了一下,问:“黄家若是收到消息,会有多大影响?”
“应该没什么影响。”柳俊茂说,“就是我们一行人可能危险……但是既然小公子要兵行险着,要引他出来,那可能,让他提前知道我们要算计他,效果可能更好。”
白道宁点点头。他认为以如此压迫之势,单论一个地方豪强靠收留家丁养出来的兵力,几乎是无法与之抗衡的。
他在乎的,是引出黄拯背后可能存在的新势力——不管他们藏在哪儿。
不远处薛光霁吃豆糕噎着了,咳得撕心裂肺,有个随从跟着殷切地帮他拍后背。薛佑歌听得眉头一皱,骂了声“臭小子!”就走过去看儿子了。
接下来有两户稍大些的农户,一家姓刁,一家姓米,都是能雇得起三五名长工的中农阶级。
米家是女户,是位瞎了一只眼的女人米之云做户主,她老公是招赘的,前年被征走做徭役,留着米之云一个人带着两个五七岁的小女孩。
薛佑歌在这里给白道宁介绍了一下,稷契府这边应付中央征召徭役的习惯是拉土匪、无业流民、囚犯、赘婿等身份比较低微的男人过去顶差。
正经良民一般不会上缴,毕竟稷契府是要良民收税的,谁敢动老薛的税源,老薛敢跟谁玩儿命。
柳俊茂还补充介绍了一下,本地土匪都跟薛大人死活过不去,不像隔壁亥栗省官匪暧暧昧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老薛可以接受手下有胡作非为的军事势力,但是不接受他们不交税。所以现在唯二跟薛佑歌这个老土匪关系不错的土匪,只有两支在夕露省势力最大的土匪,一伙魏繁花,一伙陈雅志,都是给薛佑歌交税的。
——最后这点是私下说的,毕竟这也不算什么值得公开说的事情。
另一位刁家的户主刁星河,就是良虎、夕露、富宝三省巨寇魏繁花的表哥。不算远房,刁星河是魏繁花姑姑的儿子。但是因为薛佑歌和魏繁花关系还没有糟糕透顶、以及刁家在稷契府表现还算本分等各方面的原因,所以他们母子俩一家倒是从来没有被因此为难过。
刁星河出来监督着儿子称粮时,还能殷殷勤勤地跑过来向薛佑歌作揖:“大人!小的冒昧问问,我表妹最近怎么样了啊,她有改邪归正了吗?”
白道宁听这问题就觉得挺新奇。薛佑歌也非常新奇地镇定回答:“你妹好着呢,她现在终于拿到良虎省省衙门发下来的通缉令了,加上富宝省那张,总价六百两呢,她要是回泸建县你给抓了,我除此以外还给你免三年的税。这钱可以养活你们一家六口人二十年。”
刁星河紧张起来,搓着手:“大人说笑了,繁花她就是瞎胡闹……她也不来泸建县……她个女人家家的懂什么,闹这么大肯定是那些男人拐带了她学坏了!”
薛佑歌大笑着挥手:“逗你玩呢,哪有让姑表哥哥抓妹妹的道理!你妹懂的可太多了,还男人拐了她?她可以在富宝省随便拐男人!”
刁星河和他听了动静探出来看的母亲、其他家眷看起来都相当诚惶诚恐,白道宁完全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出任何“三省巨寇的亲戚”的感觉。不像薛佑歌,作为“十三省巨寇”的儿子,整个人都带着二十多年后仍然一点没被时间洗掉的匪气。
等到一行人终于靠近黄家附近时,柳俊茂再次放出快马去知会江对面的援军,再次获得消息后,下定决心:“去黄宅!”
黄家的土地在很远处就可以看见,实际上已经穿插在各位散户的田间地头,比如刁家的地,就几乎是被黄家的土地包围了。
薛佑歌也为白道宁介绍了一下黄家、卢家这类土豪吞并小民土地的常见操作:
“一是避税。”薛佑歌介绍,农民做了大户的佃农之后,就只需为大户交钱,而税则由大户往上交。
这些大户往往有的是少交税的手段,比如贿赂官府、钻律法空子与官吏商榷交税的技术事宜,黄家这种进士、烈士家族更是在此基础上直接可以获得中央的免税权。只是现在稷契府的自由裁决权很高,所以薛佑歌可以强压着黄家继续交税而不上报。
“但想来黄家和卢家,即使在稷契府,还是比小户们交税更少?”白道宁问。
薛佑歌哈哈一笑,爽朗承认:“确实!他们是大户,又有钱又有文化,官面上总得更照顾他们些。你没听卢凯复在酒席上说的吗?他们几家和柳老爷还是姻亲呢!”
但即使如此,薛佑歌作为当地官府也要照顾到大户们的纳税积极性,不会真的跟压榨小民一样压榨他们——黄家、卢家和柳家都是姻亲呢,可以算是一家人,在互相抢钱的时候固然不当成一家人,但是在一起剥削平民的时候,还是会互相搀扶着一把的。
“二是放贷。”薛佑歌介绍。
这就是指高利贷之类的金融手段。这种往往是大户有钱,就可以在青黄不接或者收成不佳的年份高价放贷,农民很容易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以至最后卖田卖房,更惨的就会卖儿卖女。
“其他情况也有。”薛佑歌说,“我听说嘉虞县去年有一起,是个农户儿子突然大病,需要花大价钱,所以把地给卖了。”
白道宁自己也是烧春县小民出身,自然知道其中内涵:“我想这种情况应该很少见吧?一般农民若非走投无路,谁会舍得卖地?”
“是啊!”薛佑歌也轻微叹息一声,“农民都把田地当命一样的。”
或者更少见的情况,使农民需要搬迁,因此会把本地的田地卖出,比如战乱。
但夕露省地处南方,其实是战乱迁徙的农民的常见去处之一,所以夕露省倒是不太多这种情况。北方的风练、徐彰等沦陷在异国铁蹄之下的省份更常见这种情况:
“苏家,就是你知道的那个苏太傅他们苏家。当然,他们苏家确实满门忠烈,这不消说,谁家五兄弟里面为国牺牲了三个,我们都要赞他家满门忠烈!”薛佑歌露出讽刺的笑意,“不过就算是苏家,他们也有个不肖子苏睿明,现在还在东安罗治下。不过,你要是问苏太傅,他可能都不想承认这是他侄子。据说他白收了北直隶一千七百亩的无主良田!”
白道宁微微一震:“东安罗居然允许大陶归降的地主如此大规模侵吞良田?”
“汉奸嘛,大汉奸,还是要一点好待遇的。”薛佑歌轻蔑地说。
剩下的就是非法操作了:比如看上哪块地,就直接去逼农民卖。
不过薛佑歌打包票,他就是稷契府最强大的军阀,所以他治下最多只有利诱,他绝对不会允许这种威逼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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