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九妹
李氏的头七将过,前来吊唁的村民人数渐渐多了起来。
顾康体弱,仍是守满了七日。期间严格遵守了吃素食睡草垛的习俗,哪怕因而身体虚弱摇摇欲坠,也是坚定不移。
想想自个守孝时的斑斑劣迹,思白自愧不如,终于明白为什么月柔会那样生气,在为他暗暗竖起大拇指的同时,也不忘进行自我检讨。
顾寒卿亦如是。
他不懂凡间的丧仪,跟着父兄亦步亦趋,守在母亲的灵柩前。
凡间有哭丧一俗,亲人离世,须得以哭声相送,哭得越悲壮越好。
他没有哭。不知是为何,眼中泛不起泪水,听着身旁亲戚的嚎啕哭声,他只觉得吵闹。
为何就不能让逝者安安静静的离去?
他不理解别人,别人也不理解他。见他始终不落泪,私下里已经有人开始对他指指点点。
他的耳力好于常人,窃窃私语的声音再小,也全部进了他的耳朵。不过他并未在意这些,左耳进右耳出,行事依旧故我。
终于,有人看不下去了,站出来指着他的鼻子就是一通唾沫横飞,什么不孝啊,罔顾人伦啊,帽子一顶一顶的往他头上扣。他本来不想搭理的,眼角余光瞥见了师弟逐渐发硬的拳头,一声轻叹,还是不得不开口了。
“为何一定要哭?”
“你这不废话么?母亲离世,你连滴眼泪都不肯流,这是不忠不孝!”
“我哭不出来。”
“……”
这么实诚真的好么?哭不出来就嚎两声呗,装装样子也不会?
但这话是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明说的。那人语塞了片刻,又愤愤然道:“连哭都不会,也不知道要你何用?”
乡亲们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起先还由衷感叹顾家老九认祖归宗,实乃一大幸事,李氏也去得无憾了。现下却连连摇头。
老顾一脸尴尬,正欲打个圆场,就听小九道:
“引魂,度魂。”
众人一愣。
顾康解释:“小九自幼入了道家玄门,精通术法修为。”
众人了然,难怪顾家不请道士做法事呢,敢情是有行家在呢。
于是乎,风向立马就变了。
还是方才的那人:“道长,你现在需要做法事么?我可以帮忙的。”
另一人道:“元宝蜡烛早已备好,道长何时请神?”
顾寒卿不解,师弟提醒道:“跳大神。”
“……我不跳大神。”
老顾及时制止了欲一拥而上的乡亲们,逝者为大,他们也不好太过放肆,只得住嘴。
老顾一口气还没松下来,就又听到了一阵嚎哭。
“呜呜呜,我的九妹,没有了。呜呜呜。”
嚎哭者为福气的哥哥阿寿,也是一个胖墩。福气就坐在旁边,见状拽了拽哥哥,他嫌丢人。
老顾只得上前宽慰:“阿寿,真是个好孩子啊,李婶平时没白疼你。事已至此,还是节哀顺变吧。”
“九妹是谁?”
思白刚完成今日的修炼,一回来就听到了这话。
福气解释道:“当年顾九哥刚出生时,哥哥随母亲来这里看望过。他见尚在襁褓中的九哥生得极为好看,便缠着母亲和李婶要给他俩定娃娃亲。母亲再三解释了这是弟弟不是妹妹,他都不听,坚信九哥本是女孩被胡乱投胎的小鬼改了命格才变成男孩的,连称呼也一直不改,始终唤他九妹呢。”
“……”
老顾和顾八以及乡亲们大写的无语。
思白了然。寒卿的美貌早已深入她心,这位仁兄有此想法实属正常。
越子陵嘴角带着一抹玩味的笑意,饶有兴致的观察着师兄的表情。
顾寒卿考虑了一阵,还是放弃了在母亲灵前违反门规的想法。
说起来,思白也是还在守孝期呢,她当时那么轻易就答应了顾康的请求,也是存了逃避的心思。不去守着自家的逝者,倒跑来别人家凑热闹,也实在不像话。
缩头乌龟这个身份,她当得了一次,就当得了第二次。每晚跑出去练功,就是为了避免触景生情,哪怕现下已经出了孝期。然而心不能静,于修为并无半分益处。玩没玩尽兴,功也没练好,除了徒增烦恼,她再无任何收获。
唐歌发现了她的异常,前来与她谈心,她便对着她倾诉了一番。说出来后,心情好多了。
“唐歌姐姐,你呢,你的亲人离世,你又是怎么做的?”
“我没有亲人。”唐歌平静的回答,“我生来便是独自一人。”
思白讶然:“你没有爹娘么?”
她摇头。
“那你是怎么出生的?”
她没再作答。
思白也没多问,只是想着,唐歌姐姐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啊。
这天,老顾在整理李氏的遗物,寒卿突然找来。
“母亲生前,是否服用过什么药物?”
兄长提到过她初闻仙药时的反应,临终前又对着丸药呓语,明明是红棕色的,偏要说成是白色蓝色。这些疑问,憋在他心里已经好几日了。
“多了去了。年轻时为了生儿子,不知乱吃了多少偏方,你走丢后又大病了一场,吃的药更是比饭还多。”
“有没有什么看着比较特殊的药?比如外观奇特,世间罕见。”
“应该没有吧,不然为何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难道是他想多了?
“九弟。”顾康走过来,“听闻你此次下山,是为历练。历练结束之后呢,又当如何?”
“对对对,你还要回仙山么?回去了之后还会再回来么?”
寒卿迟疑了片刻,才道:“此番是最后一次下山历练。”
死寂,一片死寂。
越子陵万分诧异:“你们想要师兄留下来?”
老顾哽咽道:“小九失散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和我们一家团聚,没过多久又要走,这教我们如何是好?”
顾康:“还望仙长能想想办法,全了我们这个心愿。”
苦肉计是吧,我还偏不吃你们这一套。
打定主意,越子陵悠悠说道:“不是我不想帮,而是没法帮。师兄无论根骨还是仙缘,都是一等一的好,得道飞升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昆仑不可能因为你们区区的父子人伦,就放走一个准仙家准神官的。”
无言良久。
老顾想明白了,壮士断腕似的,神情饱含悲壮:“也罢,我儿子是去当神仙的,又不是下地狱,摆出一副要死要活的样子干嘛?应该高兴才是。”
顾康看着老爹,摇头苦笑。
越子陵:“想明白了就好。”这样对师兄,对你们都好。
那日洪宴解了顾家之围,老顾万分感激,想邀他赏脸光临寒舍,他谢绝了。
“老朽走南闯北多年,习惯了天为被地为席的日子,若是重新住上了遮风挡雨的屋舍,只怕就再难适应从前的苦日子了。”
如此这般,老顾也就不再坚持了。
洪宴说到做到。他在村子后山寻了处空地,简单的搭建了一个茅棚,四面透风,棚顶稀疏。夜间躺在草席上,吹着山风,睁开眼就能看见垂挂中天的点点星子。
平日里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要么打坐静心,要么劈些嫩竹喂那只猛兽。猛兽吃得津津有味,外形酷似熊瞎子,唐歌便给它起名叫竹熊。
竹熊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长成了圆滚滚的一坨。不过它懒归懒,主人的命令还是要听的。这不,茅棚前的竹案竹席还有竹杯,全都是从它的口粮里克扣的,主人做这些物什的时候,它的大掌也没闲着。
晨光熹微,山风凉爽。
竹杯热水渐满,冒着丝丝热气,偶有竹叶飘落,落进杯中,水面泛起了一圈圈涟漪。
“既然来了,何不过来坐坐?莫非是嫌弃我这里简陋?”
国师换下了华服,今日只随意穿了件薄衫。
“我哪敢嫌弃你,毕竟你可是第一个摆脱三尸毒的人。”
以三尸毒之烈,若是超过半年没有按时服用解药,是不可能活下来的。
“师弟去而复返,便是为了这个?”
国师坐在他的对面,接过他递来的竹杯:“不错。不知师兄,可否愿意告知解毒之法?”
洪宴摇头:“并非我不肯说,只怕我说了也无济于事。”
“你不说怎么知道不行?”国师眼眸微眯,“还是师兄藏私,不肯相告?”
“罢了罢了。”洪宴饮了一口杯中水,道:“你想听,我告诉你便是。”
“三尸毒,无解。”
“什么?那你为何到现在都还安然无恙?”
“师弟,做为玄牝阁阁主,弟子们是如何在短时间内精进修炼,这个应该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自然。”国师反应过来,“莫非,我等中了三尸毒与修炼的功法有关?”
“所修功法与中毒无关,却是毒药在体内生根发芽的温床,亦是毒性蔓延发作的催动剂。只要有一丝修为尚存,就不可能完全根除体内的毒素,要想解毒,须得放弃全部的修为。”
放弃全部修为?
他们本就是一群不被上天眷顾的可怜虫,无论根骨还是仙缘,皆属下等,得道飞升遥遥无期,甚至可以说是痴心妄想。但他们不想放弃,一直在苦苦追寻,希望有朝一日,也能踏入这飘渺仙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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