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离开
刘氏的房间离主屋较远,巨大的声响传过来时已被削弱了不少。
“外面为何如此热闹?”刘氏气若游丝地开口。
“他们在给别人过生辰。”
“生辰?生辰,生……”
月柔忙劝她:“您别多想,一切会好起来的。”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有生才有死,有死便有生。生生死死,谁又能逃得掉?”
月柔还欲再劝,却见她闭上眼,似是已无力再开口。
顾寒卿扶着思白进了房间,她混身软绵绵的,如一滩稀泥,总是不自觉的往地上跨塌。
好不容易将她扶上床坐好,才恢复元气的身体还有些许虚弱,顿觉头晕目眩。正欲转身倒杯茶水,思白突然紧紧地抱住他。
“寒卿。”她将脸埋在他的腹部,闭着眼睛喃喃自语,脸颊因酒气染上了一层酡红。“你唤我一声。”
“思白?”他试探道。
“不对。”思白摇头,语带娇嗔。
“……”不对么?
“阿槿。”思白睁开眼,抬头仰视,眼眸澄澈清亮。“我叫阿槿,木槿花的槿。我娘生前最喜欢木槿了,那坛酒就是她亲手所酿,亲自埋下,还在前院种满了木槿花,红红的,粉粉的,一片花海,别提有多美了。后来,她不在了,爹爹就把花全毁了,给我改了名。若非酒埋在地下,只怕也会遭此毒手。”
“我不喜欢思白这个名字,感觉就是爹爹寄托哀思的一个工具,而非完完整整的人。爹爹这些年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什么都依着我,他是一个好丈夫,也是一个好父亲,可我却感觉怎么也看不透他。是我太贪心了么?”
“贪心就贪心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现在,我想向你索取一点东西。”
“阿槿,这个名字除了爹娘和我,就没人知道了。寒卿,”她带着些哭腔,“你唤我一声好不好?”
顾寒卿对上那双水汪汪雾蒙蒙的眼睛,一颗心被紧紧地揪着,嘴唇翕动,却迟迟说不出话来。
久久没有回应,思白有些不满。扶着他的腰身,藤蔓似的向上攀缠,直到双手抱住他的脖颈。
四目相对,彼此之间呼吸纠缠,明灭的烛光影影绰绰,两道阴影轮廓的距离越来越近。
“阿槿?”
他终于唤了!
一股暖流自心间升起,思白脸颊发烫,脑子乱成了一锅浆糊,整个人仿佛飘在了云端上,做事不讲章法,全凭本能。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本能的踮起脚尖,本能的往前凑去,覆上那张薄唇,她亦是本能的不想离开。软软的,温温的,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似甘露似琼浆,沁人心脾,她忍不住细细品尝。
顾寒卿僵在原地,身子紧绷,凝视着近在咫尺的那张脸,久久无法回神。
久到蜡烛快要燃尽,被她抱住的脖颈渐渐发麻,她才恋恋不舍的离开了他的唇畔。
“盖过章了,就是我的了,我的人,谁也不许动。”思白得逞似的宣示了主权,便大剌剌地倒在了床上,嘴角含笑,还不时咂咂嘴,一副意犹未尽细细回味的样子。任他一个人呆愣愣的站在原地。
“师兄,你昨晚没休息好么?”看着师兄的一双黑眼圈,以及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越子陵关切的问道。
“还好。”顾寒卿不愿多说。
越子陵了然,理解的点点头:“我懂,思白昨天夜里喝多了,难免兽性大发,怕是被她给折腾狠了吧。”
她确实折腾人。虽然他明知道师弟口中的折腾跟他不是一个意思,但也貌似差不多?便没再理会。
“对了,我来时经过雪族长的屋子,思白也在。就断断续续听了几句话,好像是雪族长要回去了,思白在挽留他呢。”
“我们也该走了。”该去那个地方完成她的夙愿了。
越子陵托腮:“你就不担心么?”
“担心什么?”
“万一他还要带走思白呢?”
顾寒卿愣住,端起的茶水停在了嘴边。
“再万一,雪域也跟人间一样,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又恰巧对你不满意呢?会不会在雪域又给她找个如意郎君?”
“我觉得有可能,师兄你呢……”越子陵转过身来,旁边哪还有师兄的身影?
“师兄啊师兄,你这是关心则乱。就冲着他与师父的约定,思白也不可能被强行带走。”
雪枭在空中盘旋了几圈,落在主人的肩上,看了看主人身后跟着的人。它眨巴着大眼,显得呆头呆脑的。
“爹爹,真的不能再留些日子么?”为何每次他们父女相聚的时间都如此短暂?
“你若舍不得,便跟我回雪域。”
“我……”这里的人她也舍不得。
急促的脚步声渐行渐近,雪寰回过头,看见了匆匆赶来的某人。
“女大不中留啊。”他轻抚爱女的脑袋,“记得常回来看望爹爹。”说完便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天际。
思白无声落泪。一只宽厚的手掌搭上了她的肩膀,她顺势靠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头脸深埋胸堂,终是哭出了声。
爹爹的那番话,她都懂。算是同意了她跟寒卿在一起,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就是鼻头酸酸的,喉咙发涩,心里难受得紧。
顾寒卿搂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她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一整天,她都无精打采的,柠栀想着法的哄她开心,都是徒劳。
平日爱吃的美食也变得索然无味,她心情不好,不想理任何人,包括寒卿在内的所有人都很自觉的退避三舍。
思白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到处闲逛,她没看路,走到哪了都不知道。当然这里本来就是她的家,她也没必要非得知道。
“哐当”一声,屋内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猛然回神。抬头一看,她竟不知不觉走到了刘氏的房门口。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推门进去了。
只见刘氏趴在榻边,半截身子都露在外面,伸长了手臂,却始终够不着前方倒地的小木几。放在上面的药碗勺子也未能幸免,药汤洒了一地。
思白上前抱着她重新在榻上躺好。她已经神志不清了,都没有开口骂人,只是用那虚弱之极的声音,一直念叨着“桑绫”二字,不厌其烦。
思白心里五味陈杂,看着这张被岁月摧残得毫无生气的脸,突然发现,她以往所受的那点委屈,根本不值一提。
月柔匆匆赶来,问了思白大致的情况,便让她不必管了。
“这里一切有我。”
“我娘是个怎样的人?”她对娘亲的记忆早已模糊,突然很想知道,娘亲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爹爹对她既怀念又回避,外祖母既恨她又想她。恨的时候连她被当街捅死都没流一滴眼泪,甚至恨屋及乌连她所生的孩子也是从没给过好脸色。
可如今,外祖母躺在榻上,嘴里重复念叨着娘亲的名字,眼神哀戚,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慢慢滑落。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行将就木的人不用再时刻关注着外界变化,所有行为都是遵从心底深处最本真的意愿,不会作伪。她真的恨娘亲么?
月柔替她掖好被子,收拾了地上的一片狼藉,回忆了片刻,道:“温柔,恬淡,让人如沐春风。”
“还有呢?”思白追问,“只有这些?”
月柔摇头:“我与她相处不多,知道的就这些了。”
“不过,”思白停住迈出的步子,洗耳恭听。“依我个人之见,她的性格,似乎不那么讨喜。”
思白还欲再问,却被月柔以逝者已矣,不可妄论是非为由而拒绝了。
思白并不气馁,她记得爹爹的书房里存着不少娘亲生前的遗物,其中书信占了大多数。月柔不肯说,她可以自己去找。
书房多年没人进来过了,仍是能保持不染纤尘的良好环境。娘亲的遗物都被爹爹安置在了一个的木架子上,排列有序,下方连着柜子,存放着娘亲用过的大件物品。
书信则另有书架摆放。思白翻出了一沓纸张,大都为娘亲自己写的诗作,还有他人的诗集,少部分为她写给爹爹的情信——因着被关在深闺的缘故,她写的情信大多没能送出去,基本留在了闺房积灰。
思白并非风雅之人,娘亲所读所写的诗作,以婉约柔美为主,多是小女儿心思。离家之前就不乏多愁善感的闺怨之作,更别提远走他乡后的凄凉哀思了。
她能说娘亲多少有些矫情病在身么?
思白向来不拘小节,实在不懂为什么诗作中动不动就出现“断肠”、“奈何”等字眼。翻了半天也没翻出个所以然来,耐心耗尽,把书信往地上一扔,长吁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往身后靠去。
“哐当”一声,木架子被她撞得剧烈晃动,险些倒地。虽是没倒,但上面的东西掉了下来,直接砸到了她的头上。
思白揉了揉脑袋上的大包,捡起了掉落的东西——一堆厚厚的、叠得规规整整的画纸。
“……”
这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这么大个目标,是如何躲过她方才的搜索的?
不管了,先看了再说。
谁曾想,看过之后,旧的疑问没解开,新的问题又冒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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