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长眉城的空气里总是凝着湿润的气息,平素里也是春日里便花开满城、花开不败。因此长眉城里的百姓最喜热闹,到了夜晚亦然万家灯火通明。今年闹了“花灾”这么一出,夜里唯有风声混着簌簌落下的花粉声,长街空旷,花灯颤颤。人人都躲在屋子里早早入睡,心惊胆战地等着天明之时。
灰白的月光静静敷了半扇窗子,窗棂的棱角边沿折出一道光线来,窗的背面隐入屋内无光的灰暗。
自从发现史稞郎和乌子昆二人都无心待在楼下,季青便回了客房,免得他们干巴巴地作陪。
此时季青已几乎入睡,她的半张脸浸在月光的白里,另一半没入灰黑的夜影里。仔细看去,她的面目是极为不安宁的。
眉头微蹙,额上沁满密布着细汗。她似乎是在做一个很漫长又很痛苦的噩梦。
梦里独山的梨花开了满树,阿姐待在树根底下,季青入了梦,她只觉得自己站在房檐下,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
从这个角度望去只能看见阿姐的背影,阿姐绾了百合髻,两对珠钗没入鬓发,一如既往的那么温婉。季青心里很是欢喜,她此刻已彻底沉入梦里,以为一切都是真的。
季青喜上眉梢,冲着那身着罗裙的背影喊道:“阿姐!”
那背影转过身来,一举一动却显得很迟缓。季青心下疑惑,觉得阿姐似乎不如往常一样活泼温柔。
阿姐的脸孔完全转过来了,僵涩地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季青想,不对,阿姐从没有这么笑过,太别扭了。
阿姐那僵涩的微笑依然挂在面上:“阿青,你过来。”声音又冷又硬。
不熟悉,非常不熟悉。可季青仍然迈了脚步过去,梦境迷蒙了她的心扉,她只是一心想着那是她的阿姐。
离得近了,季青却觉得自己好像看不真切阿姐的面庞,好似有一团模糊的柔光微微罩在她的脸上。她的心脏猛然跳动,为什么觉得她好像很多年没见过阿姐的面容了?
阿姐缓缓问道:“母亲留下的那个至阴至阳之物,你放在哪里了?”
季青面对敬爱的阿姐,不论她愿意问什么,都下意识地张开嘴:“那个东西我放在了——”
刹那间,季青的脑海里宛如有一道极其细微的电流划过,激得她浑身颤抖。母亲什么时候留给她过一个至阴至阳的东西?
从来没有。
她都不知道的事情,姐姐怎么会知道?
季青只感到头脑晕晕乎乎的,姐姐的脸孔愈发模糊了,唯有两片唇还在起起合合,看起来似乎还是机械性地在问那句话:那个东西,你放在哪里了?
不对,不对!
只在季青想明白的一瞬里,阿姐的面孔便被放大无数倍,极度清晰地显在她眼前,又飞速撕裂,一切幻象都天旋地转地消失了,周身唯有一片漆黑,独山的梨花树也好像从未开放过。季青的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映在她眼里的是飘飘扬扬的碎片。
她想,一切都碎了,阿姐早就不在了。
接下来她冷冷地转身,背后立着黑黢黢的一道鬼影。若不是鬼影周身泛着灰色烟雾,几乎就要与她黑漆漆的识海融为一体。
季青眼神冷得渗人,这是她的识海,她可以调动灵力在这里拿出任何东西,哪怕此刻已经不属于她。俄顷她的手里便凝成了一把通体寒光的剑。那是她在三虚仙岛进修时敛明仙君专程给她的佩剑——“白华”。白华登时出鞘,黑漆漆的空间里无形地震起了波浪。
鬼影没有面目、没有表情。它的声音空荡而低沉,像来自万里以外的最恶的怨念凝结到了一起,变成一个力量无穷的鬼。
它轻却很玩味地说道:“怎么?梦碎了就恼羞成怒了?”
季青冷哼一声:“玩这些阴的,有什么意思?”原来方才的那些并不完全是一个梦,而是鬼影利用怨念织出来的一场无比真实的幻象。
“你以前也没干过什么好事吧?我们不过彼此彼此罢了。”那鬼影嘲讽似的说道,手里挥来灰色的雾气,却在脱手间化作无数利刃朝季青的门面打去,“我不陪你玩了,希望你今晚做个好梦吧。”
季青眉头压低,唇边勾起很是森冷的笑意:“揭了别人的伤疤就想走?没门!”
“白华”的剑光在眨眼间便冲天亮起,白色的金刚罩在墨黑一团的识海里很是显眼,硬生生挡回了万千利刃。下一刻剑刃增放数倍,直直劈向鬼影,一点儿不留情面。
鬼影勉强躲开,忽然间似乎僵住了一样顿了顿,又嘻嘻笑了起来:“把识海封锁,想困住我?不亏是问鼎三虚仙岛众英杰比试之人,对于识海的操纵到了这种地步。”
季青不等鬼影再有喘息,“白华”的剑刃又一次劈下来:“你是谁?死尸老虎就是你的手笔吧?你和西沙楼是什么关系?”
那鬼影堪堪躲开,一小块儿灰色的烟雾已被砍去,它兴味盎然地道:“你的问题还真不少,告诉我季莫如留下的东西在哪里,我就把这些都告诉你。”
又一道白芒万丈的剑影袭来,“那个什么至阴至阳的东西我不知道,你来搞偷袭之前不调查一下我和我娘的关系?你也太高看我在她心里的分量了吧。”
三分之一的鬼影被“白华”的剑刃削去,它的脸庞上灰糊糊流转着烟雾,无法得知它的情绪,“算了,从你这里也问不到什么东西,这个影子送给你泄愤好了。”
只见下一道剑光凌空而下,把那鬼影从中间劈开,登时从中间四分五裂,化作灰黑的烟垢飘去。
识海里一片清净。
屋子里多了一道人影,季青清亮的眼眸正对上他。
这人是店小二,此时却双目呆滞地立在原处,两条胳膊静静垂在身侧,季青一看就知道他被人暂时夺舍了。
邪修常用的手笔就是夺舍附身,有时候并不一定要一直占据躯壳,就会短暂的附在此人身上,也算是夺舍的一种。
季青冷冷地笑了,这邪修的来头还真不小。
季莫如究竟留下了个什么鬼东西,让这邪修盯上了她?要是说盯上她,那大概她娘刚死的时候就要盯上她了,拖到现在才动手是为了什么?
至阴至阳……这个词听起来就不怀好意,很像是她那个杀千刀的便宜老娘能做出来的东西。
用来干嘛的?季莫如从不闲得慌搞那些花架子,总不能是用来蘸饺子吃的吧?
店小二此时极其缓慢地动了,他的魂魄还没有完全回来,大概是邪修抽离开来,他开始下意识寻找回夺舍前自己所在的地方。这场景就像梦游一样。
季青盯着店小二离去的背影,深深吐纳一口气。
死尸老虎肯定是出自这个邪修的手笔,但至于他和花灾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好下定论。
邪修和西沙楼的关系她还不得而知,只是一眼看去好像很相似,但她也不能仅仅因此就判定他是西沙楼。
她不能从以往认识的人里选出最可疑的那个,都不太像。
一开始她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花子言死后不入轮回,误打误撞成了个想遗臭万年的邪修,可目前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
邪修另有其人。
因为花子言的实力绝没有到这种地步,刚才短短的交手间,她发觉这鬼影其实并不是邪修的本体。
或不如沿用这东西自己的话说,这干脆只是他的一个“影子”。
一个根本不需要吝啬也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的影子而已,这种影子它可以有千千万万个。但他只是分化出一个影子,就可以从“白华”手底下接过这么几招,便能窥见邪修本体的厉害之处。
怎么她以前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一个邪修?恐怕几百年没有这种邪修出来作祟了——不过,这世间确实有个邪修作祟了很多年,只是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厉害?
可能这邪修就是来充当搅屎棍的吧,不搅搅屎心里难受得慌,季青想。
还真挺闲。
季青从邪修的事里回过神来,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识海里再次拿到“白华”有些太激动了,哪怕那只是她的意念凝出来的。
“白华”再次回到手里,简直就像一场梦。那意味着她的少年时期,在三虚仙岛的英杰园里快意恩仇,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可自从独山变乱以后,“白华”也被三虚仙岛以反贼的名义扣留下来,她大抵此生再也见不到那柄让她获得过颇多荣誉的剑了。
季青呆愣愣地瞧着窗外,看冷而白的月光泻进来,桌案上的陈设都变得明了。她半张脸在明,半张脸在暗。
忽然间她一转头,整张脸都浸在月光里,五官清晰可见。
她想:不就是个挺牛的邪修,管它说了什么屁话,打就完事了。这么想着,季青心里蓦然变得十分轻松。
见招拆招谁不会呀?船到桥头自然直,她还不信这个藏头藏尾的邪修不露出马脚。等这装神弄鬼的邪修露出头来,她要让这个邪修感受下伤口上撒盐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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