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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驾崩


闷热的雨夜里,长安上空突然响起一阵惊雷,闪电斜斜照映出宫殿内重重身影。

        “阿君,你要记住,阿湛是你亲弟弟!”

        临终的帝王再不复少年时的意气风发,只剩下垂暮的老态,齐盛帝看着跪在床前的美艳少女,一遍一遍地对她重复着。

        齐君看着他,眼中闪过讥诮、不忍掺杂的情绪。

        这是大齐的开国君主,也是疼她宠她的父亲,偏偏不满足她唯一的愿望,临终前还不放心地叮嘱她记着姐弟情深,不要为了权力不顾亲情。

        又看了看旁边眼眶发红,眼泪止不住流出的弟弟,齐君心下叹息一声。

        “阿君记得。”

        可若是他无能,我也不介意取而代之,齐君心下想着,国家需要的是一个英明的君主,而非心慈手软的圣人。

        盛帝不知她心中所想,像是终于放下了心事,欣慰地看了一眼长女,又包含希冀地看了眼继承人,希望这个国家能在他的治理下强盛下去。

        盛帝眼中的光终于熄灭了,他的双眼已经闭阖上,富有如一代帝王,到死后也不过留下史书寥寥几笔,功名利禄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父皇!”齐湛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头发乱糟糟的,扑倒了还未完全僵冷的父亲遗体上。

        齐君眼眶也一样发红,但到底她早年见多识广,并没有失态,只是略一阖上双眼,一滴清泪滴落在她精致的衣裙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但也仅仅只是一滴,齐君生性要强,她的政治嗅觉远比弟弟齐湛灵敏,深知这个时候不是悲恸的时候。转瞬间睁开双眼,她看向还在恸哭的齐湛,不耐烦地一把将他拽起来。

        冲着一旁伺候盛帝的大太监道:“去!敲丧钟!”

        连九连忙吩咐身边的奴才去传命,又眼巴巴看着她,等齐君发令。

        “父皇遗诏可在你手上?”齐君看着旁边抽抽噎噎个不停的弟弟,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现在急召大臣们入宫,宣读遗诏!令禁军统领杨振前去,不得延误!”

        “诺!”连九这次自己出去办事了,将空间留给了姐弟俩。

        连九出去后,齐君看向眼眶通红的齐湛,叱责道:“你现在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哭哭啼啼的成何体统!”

        齐湛有些怨怼地看着她:“父皇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如今父皇驾崩了,你竟连眼泪都不愿为他流?”

        这话不知道戳到了齐君哪点,她向来慵懒的美艳面容上第一次浮现出了震怒的神色,这一幕让齐湛心里暗暗有些解气,从小他就斗不过他姐姐,这是第一次,他把齐君惹火。

        然而下一秒,他就忽然觉得脸颊火辣辣的疼痛,整个人被齐君扇的侧身扶住了床沿才算没跪下去。

        “齐湛!这一巴掌是因为你是我弟弟,不然我早就让人活剐了你了!”齐君盛怒之下,脸颊泛起嫣红,齐湛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出了庄严的神采。

        “父皇刚刚驾崩,朝臣们等着看新的君主是否值得他们效忠,天下人等着看你这个新君能不能带领着国家国富民强,你却在这里哭哭啼啼,你是打算这样去见大臣们,这样去见你的子民吗!”

        齐君是真的恨铁不成钢,她一直觉得这个弟弟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心里只能装得下他那些小情小爱,毫无大局观,如何能匡扶社稷,做好一代明君呢?

        齐湛被她训斥的面红耳赤,皇姐说的他如何不懂,只是生离死别的事情,难免心内悲恸,让他怎么能这么短的时间内收拾好情绪?

        齐君却容不得他再哭丧下去,疾言厉色地喊来外面跪着的宫人,吩咐道:“去打盆凉水来,准备好冰块,给陛下净面!”

        “诺!”

        宫人们怯怯地看着这位新鲜出炉的长公主殿下,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都是先帝用惯了的老人,如今新君继位,他们的去留已成问题。

        “礼部赶制的朝服呢?呈上来给陛下换上!”齐君从容地发号施令,并不忘恩威并施,“你们都是先前伺候在父皇跟前的老人儿,陛下心慈,不会亏待你们的。”

        眼看着宫人们明显松了口气,转瞬又见长公主厉了眉眼。

        “可若是今天殿里的事传出去一字一句,他日饮恨九泉之下休怪本宫拿你们九族开刀!”

        齐君心想,父皇刚刚驾崩,她就把新君给打了,这要是传出去,御史台那群老东西可不得把她往死里参!如今新旧交替,时局不稳,难免会有好事者从中挑事,这个时候,还是别再平添风波了。

        “诺!”宫人们战战兢兢地应诺退了下去,心里直呼这位长公主殿下真是越发厉害了,也不知道陛下能不能同先帝一样镇得住她!

        齐君看了看已经平静下来的弟弟,忍不住道:“你对父皇的感情也不过如此嘛!”

        齐湛闻言,稍微沉静下来情绪又涌上心头,红着眼眶盯着她。

        齐君难得被盯得有些心虚,看了眼阖着双目犹如安睡着的亡父,忍不住他抚上已经冰冷的脸庞。

        娇嫩白皙的手指映在枯老毫无光泽的脸庞上,犹如两个时代的更迭。

        姐弟俩难得安静地相处了一会儿,宫人们已经换上了丧服,呈着方才齐君所要的东西进了殿内,垂首跪在两人跟前。

        齐君亲自捧起丝巾为弟弟擦拭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又为他用冰消除脸上的肿印。

        “以后你就是皇帝了,该狠的时候就要狠,别再跟以前似的,耳根子软,听不得人卖惨。”

        美艳的长公主又为这个国家新的君主披上朝服,束好头发,看着铜镜里新君的脸庞,怀念地抚摸了一下。

        “阿耶阿娘都走了,这个世上,只有我们姐弟二人相依为命了。”

        齐君为两人披好丧服,看着铜镜里截然不同的姐弟俩,喉头猛地一涩,人间至苦生死别离,她已经体会了两次。

        齐湛也盯着镜子,他看着从记事起就美丽强大的长姐,第一次窥探到了她脆弱的灵魂,似乎父皇的死亡,对长姐的影响极深。

        “皇姐,我会努力的。”齐湛转向长姐,目露沉静,“我会努力长成皇姐心中的帝王的。”

        齐君沉默半晌:“倒也不必。”

        在齐君应承下盛帝嘱托的时候,她就将野心埋藏在了心底最深处,她只能遵照盛帝的嘱托,辅佐弟弟成为一个合格的君王。

        “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只是我心中的帝王,如今连我也不知道该是什么模样。”

        因为在今天以前,他的模样一直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齐君自己。

        齐湛似懂非懂,他才仅仅十四岁,他没有经历过齐君所经历的磨难,他也想象不到在他没出生的时候,齐君过的是什么连畜生都不如的日子。

        齐君在淤泥里野蛮生长,心智理性而刚硬强大,齐湛生活在重楼宫阙之中,却在权力漩涡中养出了悲天悯人的性格。

        这实在是两种极端,齐盛帝生前不止一次感慨地看着齐君,说她若是个男子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放心的把齐国交给她了。

        等齐湛脸上的掌印淡化下来,齐君又亲自为他敷了粉来遮掩,想来夜晚昏暗,也不会有人注意到新君脸上是不是有什么红印。

        宫殿外阁老大臣们早已列成了队列,手执笏板跪在地上等候。

        齐湛询问的看向长姐,似是在疑惑对方怎么还不动。

        “你是皇帝了,以后你就要走在前面,没有人能越过你去。”齐君推了他一把。

        少年一身丧服罩着里面深色的朝服,眼眶泛红一步步走向宫殿外,看着跪了一地的臣子,他还有些疑惑:原来当皇帝是这样的,不能和姊妹相携并进,所到之处众人仰视。

        齐湛被这想法激出了一个冷颤,他似乎第一次体会到了孤独的感觉,前路昏暗,他只能一个人禹禹前行。

        正在这时,齐君从身后拽了一下他的衣袖,似是昏暗中一阵光明袭来。

        齐湛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他还有姐姐,姐姐不会放弃他的,他们一母同胞,即便姐姐再嫌弃他,也会陪着他的。

        姐弟二人一前一后立在石阶上,看着下面的臣子,听连九宣读继位诏书。

        “应天顺时,受兹明命,承宗庙乾,必在元良,兹命皇太子湛即登宝位,皇长女君受镇国长公主玺,分理庶政,抚军监国。”

        群臣闻听要齐君摄政,霎时一惊,怎奈宣读圣旨的是盛帝近侍,又盖了传国玉玺印,只得叩首遵命。

        “臣等谨遵先帝遗旨,陛下万岁,长公主殿下千岁!”

        齐湛学着记忆中父皇的样子,抬手示意他们平身。

        正在此时,空中传来鸟雀叽喳声,阳光破除昏暗,给这夜幕撕开了一道裂缝,紧接着,万丈霞光顷刻间照耀在众人脸上,熠熠生辉。

        齐君回头看了一眼停放父皇灵柩的宫殿,张了张口,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算算时辰,也该上朝了,殿下?”连九询问她,这老家伙成了精了,姐弟俩谁主事看得一清二楚。

        齐君却并不接他的茬,冷声问他:“陛下就在跟前,你跑来问本宫作甚?”

        这是责怪他目无君上了,连九被长公主这番话激出一身冷汗,是他老糊涂了,即便陛下再怎么样,他也是这个国家的君主,岂能容他一个伺候先帝的太监不敬?

        连忙又去问齐湛,所幸这位新君正不知所以然,闻言愣愣地看着姐姐,似是再等齐君拿主意。

        齐君眸中闪过不耐之色,朗声道:“事出紧急,夜里急召诸位公卿,今日朝会就免了,诸位也好回去休整一番。先帝仁慈,临终前嘱咐本宫,国丧期间,民间嫁娶事宜从权。”

        “先帝仁慈!”臣子们纷纷叩首领恩,“臣等感激不尽!”

        话是这么说,国丧期间哪个敢嫁娶?前程不要了?

        齐君看出他们腹诽,却又无奈,只得吩咐众人散去。

        盛帝临终前嘱咐万事从简,因此只停灵三日,便要下葬,即便如此,一代开国之君的葬礼又岂能过于简单?

        齐湛作为新君,每天泡在勤政殿里,于是齐君这几日忙着安葬事宜,却又不放心弟弟,便让杨振多盯着点前朝。

        杨振这个人是早年跟着盛帝的旧部,后来盛帝登基,便做了禁军统领,颇得盛帝信任,齐君和他关系也不错,除了小的时候打过人家儿子以外。

        等齐君忙完去见齐湛的时候,映入眼帘的一幕险些让她当场去见先帝。无他,齐湛正在勤政殿里枕着奏章呼呼大睡。

        齐君看了一眼旁边伺候的连九,问道:“陛下这几日都是这样?”

        “是啊!”连九苦哈哈地应是,他好冤啊,现在前朝都觉得他伺候新帝批阅奏折,难保要宦官专权,可是长公主这尊大佛在,他哪敢啊!

        齐君冷哼了一声:“下去吧。”

        “诺!”

        连九躬身退了出去以后,齐君倒没有急着叫醒齐湛,她环视了一圈勤政殿,发现仅仅三天的功夫,这勤政殿就变了好多。

        盛帝在位时勤勉节约,勤政殿里除了必要的灯油和奏章文房四宝以外,便不见其他,偶尔会有她深夜来给盛帝送个毯子什么的。

        然而现在勤政殿的一角添了小床,看上面的褶印,齐湛没少在上面翻腾,殿内也不像盛帝在时那么昏暗了,烛光明亮,这座宫殿终于显现出了他原本金碧辉煌的模样。

        齐君走到桌案前,伸手探向茶壶,已经冷了,因着劳累略泛白的唇角微勾,纤纤玉手执起茶壶,就往齐湛脸上一泼。

        “谁!”

        齐湛好梦正酣,被这凉茶泼到脸上,猛地一个激灵直起身,睁开眼一看,是他皇姐啊!那没事了。

        齐君冷笑看着他:“陛下近日劳累了?”

        少年帝王听出了皇姐语气中浓重的不满,连连摇头。

        “那就是奏章太乏味了?让我们陛下都困成这幅样子。”

        齐湛头刚点下去就立刻摇了起来,尽管如今是皇帝了,他还是怕姐姐的。

        齐君却不在意他怎么想的,似笑非笑地道:“若是如此,本宫可要问问满朝公卿都是做什么吃的,递上来的折子让陛下看了昏昏欲睡!”

        “不不不!”齐湛连忙摇头,“我没有昏昏欲睡!”

        “那陛下这两日都回了哪些折子?”

        “暂时还没有……”

        齐君眉梢一挑:“你之前跟着父皇批折子,父皇没让你经手?”

        齐湛有些垂头丧气:“也不是,就是我实在不知道怎么批复,之前有父皇教我,现在我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

        齐君沉默片刻,有那么一瞬间,她想把这小子踹下龙椅,自己坐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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