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76
波光粼粼的湖面，有莺莺婉转的鸟鸣悠悠掠过。
少年安静地立在湖面，身姿颀长，高高马尾风中蹁跹，玄色衣诀微微扬起，他俯身拾起地上的一块石子，目视远方，手腕轻轻一扬……
石子跳跃过的地方，正晕开圈圈涟漪，一层层的缓缓朝外轻散而去。
然后石子“咚”的一声坠于湖面。
飞扬的玄色衣袍，在湖光的映照下，仿佛也浮上一层粼粼的薄蕴微光。
少年缓缓侧过脸，冲她轻轻一笑。
场景瞬间转变，掀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少年整个身形被扭曲，吞噬在黑暗中，苍穹，黯然失色，天际绽放出一朵朵荼靡的妖艳烟尘，渐渐，淹没一切……
那一身玄色衣袍慢慢洇上了浓重的血，滴滴流淌在苍凉的地面，开出一朵朵糜艳的花。
少年缓缓将肩头低向她的高度，大手扣上她的后脑勺，轻轻抵上她的额头。
花瓣一般的眼眸，承载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薄唇轻动间，她读懂了他翕动的暗暗之语。
——我爱你。
“——无萧！”
颤抖许久的羽睫倏然睁开，堇色惊醒过来。
一道清俊的身影坐在她的榻前，“你醒了。”
堇色缓缓张开双眼后，又微微阖上眼眸，一个往复后，才逐渐适应眼前有些模糊的光线。
“怎么，见到是朕，你很失望？”
堇容静静坐在床边，见她神色恍惚，“为什么这种眼神看我，朕很可怕？”
堇色平稳了情绪，缓慢地一下下坐起，拒绝了他的搀扶，几缕乱发撩至脸颊，她不去管，只急切开口道。
“无萧呢？”
一提起这个名字，壮烈的一幕幕又瞬时回响在脑海，她羽睫一颤，眼眶又湿润几许。
一片肃然之静，屋里静的没有一点声息。
堇容淡淡地睨着她，平淡的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你在昏睡中，朕让太医为你把了脉。”
“太医说你有孕了。”
“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濯石般的长眸幽深无垠，看不出一丝心绪，“是堇凌？还是无萧？”
看到堇色听到后者名字时，小脸微微僵住的反应，长眸不曾移开分毫，堇容平静道，“是无萧的，是吗？”
堇色没有回答，只轻轻抬起手，触上自己平坦的肚腹，手掌传来微微的温暖让她轻敛起凤眸，抚了抚眉眼。
这自然而柔和的动作落在堇容眼里，倒是分外刺目。
“以你的医术，本可以有千百种方法阻止这种事情的发生，但是它还是来了，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堇容长眸微微眯起，“你一开始，就没有刻意要阻止它的到来。”
“你想生下他的孩子，是吗？然后带着孩子，和他离开宫廷，浪迹天涯？”
不知是震惊多些还是苦涩多些，他垂下头，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
声音越来越大，诡异的笑声突兀地传荡在寂寂的屋里，他开始一遍遍地大笑。
堇色不可思议地看他。
“一国公主，竟然喜欢上了一个亡命之徒，还心甘情愿为他怀上孩子，真是……”堇容停止了大笑，眼梢因为狂烈的笑染上了一丝血红，“愚蠢至极！”
堇色压住心间的不安，仓皇问道，“无萧，他到底怎么样了？”
“你觉得朕会任由这样的事情发生吗？嗯？让一个公主，跟一个江湖人远走高飞？”
一瞬间，堇容又恢复成那个隽秀淡静的模样，一瞬不瞬地盯着堇色，“知道朕为什么这么做吗？”
他睨着她，眸光微微幽暗下去，“朕做这些，只是要让他明白，人应该永远记住自己的身份——有些东西，他要不起。”
“以为在朕面前为所欲为，朕就真的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朕不会需要一个不听话的杀手，他马上就会死去。”妄想脱离他掌控的人，只有死路一条。
马上……堇色心间微微一跳，暗暗放松下去。
这句话说明无萧还活着。
“朕是天子，而不再是有求于他的太子，只要朕愿意，他随时随地都能死在朕的手里。”
一个高手，就算武功再厉害，又怎能比得过三千铁骑，比得过朝廷威仪？
堇色缓缓抬起眼睫，凤眸的流光紧锁于他，冷冷道，“可你一直在利用他，利用我。”
“事实证明我成功了，不是吗？”堇容慢慢扬起一抹浅笑，“只要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不介意任何代价。”
“可是他对你全无二心，你又怎能、”
眸光一转，堇容冰冷的眸子淡淡攫住她，“他对朕忠诚，那是因为你啊，堇色。”
“因为你，无萧甘心做我的幕僚，心甘情愿任我驱策，说到底，朕应该感谢你，如果没有你，他就不会来到这里，帮朕除去了登基路上的诸多阻碍。”
突然想到了什么，堇色问道，“堇凌的事情，是你？”
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人痛楚的表情，堇容收回思绪，缓缓道，“没错。”
“朕知道堇凌对你有意，便故意放纵，引他对你行不轨之事，朕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将无萧和你们碰在一起，他就能为我做到我想要的一切。”
“而他，因为朕的帮助，既可以免除一切罪责，还可以帮朕除掉国师，如果他不和欧阳风拼的你死我活，朕又怎能落得如今轻松？”
生擒两个绝世高手，还有一个北燕太子，这次可谓是满载而归。
“你当时真的要杀我。”堇色喃喃。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箭朝她而来的箭矢，以及持箭人那冰冷的眼神。
“朕只是想让他自投罗网，朕知道他定然不会放任你不管，才故意叫出你的名字，事实证明，朕赌赢了。”
堇色沉默了，怔怔看着他，她不知道他竟如此玩弄人心，他说的一字一句都令她感到冰冷。
“我们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无萧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害你，你又为何苦苦相逼？”
堇容款款道，“有软肋的人才更好控制，越是有能力的人越不容易忠诚，而辖制他的筹码恰好是一个妄想离开朕的女人，你觉得朕会放任一个清楚朕所有底细的人就这样离去吗？”
“堇色，与朕谈一场交易如何。”
“你要干什么？”
“我说了，只要朕想，朕可以随时要他性命，他的命就掌握在你的手里。”堇容眸色无波地看着她，又垂下目光，若有所指地凝着她的肚腹。
“怀胎十月，应该是极为辛苦的吧？”
堇色一惊，下意识覆上肚腹。
堇容看着她满脸的警戒，哂笑一声，“朕知道你精通医术，但是朕若要害他，你防不住。”
“整整十个月，发生点什么，都能算作是一场意外，你说是不是？”
心沉了下去，堇色有些崩溃了，“你到底要干什么？”
堇容探低头颅，眸光定定落在她眼底，微微一笑，“朕从小便听说过一句话，对别人残忍，就是对自己好。”
“堇容，现在的我对你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他不答她，只缓慢地凑近她，掐住她的下巴，眼中有悠长的回忆，“他的眼中只有你，你的眼中也只有他，朕真是……恨透了这种感情。”
也许是清明谷为他疗伤时的惊鸿一瞥，或者又是眼底那抹只属于无萧的温柔触动了他，那种感情他从未得到过，拥有不了的东西，他不介意让它毁灭。
眸光一凛，堇容压迫性的目光直直落向堇色，一字一句说得缓慢而又残忍，“斩断你们的羁绊，瓦解你们的感情，击溃你的所有支撑，让你身边什么也不剩，只剩下这座冰冷华丽的宫殿，还有朕，就只剩下朕。”
空气，静默了几许，凝滞不出一丝波纹。
堇色难以置信地看着堇容，清明谷时的风光霁月与现在的阴郁无情简直判若两人。
“……你到底是谁？”
“我一直是我，”堇容轻轻撩开她的乱发，将它别到耳后，“堇色，朕该说是你察觉的太晚，还是朕隐藏的过于好。”
“乖乖呆在朕的身边，不许再踏出宫门一步，明白了吗？朕便可以留下无萧的命，也可以让这个孩子生下来。”
“你疯了……”堇色喃喃。
话语未落，有宫人来报。
“进。”堇容重新坐回床边，恢复了一贯模样。
宫人小心翼翼看了看床上的堇色，欲言又止。
“但说无妨，不必遮掩。”
宫人伏地，战战兢兢道，“陛下，挽丰刚刚来报，在回宫押送欧阳风的途中，他……逃了。”
堇容没有开口说话，但眉头紧锁，周身已经冷了八度。
半晌后，“知道了，退下吧。”
“还有……”
堇容有些不耐，“继续说。”
“交战的战场上，到现在，也没有找到国师的尸体，想必国师……他已经……”
“啪——”汤药的玉碗被瞬间掷在地上，摔得粉碎。
宫人吓得面无人色，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伏着地不敢抬头。
堇容面沉如水，片刻后，慢慢吐出一个字，“滚。”
殿内很快便又剩下两个人。
堇容坐在床头，默默思忖了良久，神色阴沉不定，待他平复了思绪，轻轻转头时，只见堇色依旧坐在床头，惊惧不定地看着他。
华丽的龙袍猎猎飞舞，不沾染一丝温度，堇容起身，冷冷睨她一眼，“管好你的嘴。”
堇色开口，“我能，看看他吗？”
“老老实实陪在朕的身边，陪在宴儿身边，朕便给你机会，”行至殿门口，堇容颀长的身影被光影拉扯成一个极长的影子，“——否则，你该知道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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