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牛村
姜彦兮坐在农屋土炕上,哭哭啼啼难自抑,累了就憋口气停下来,偷听屋外闻人癸和胡藏的谈话。
方脸男叫胡藏,是闻人癸的人。姜彦兮在听闻人癸唤他名字时才恍然大悟,为何他腰间总挂条狐狸尾巴,细想想,人长得也挺像狐狸,方脸的那种。
谈话声倏尔停止,随后有脚步声渐近,姜彦兮顿时吸足了气,出口是刻意夸张几分的抽噎。
别看她平日脾气好,这回是真被胡藏吓得够呛,她要是不在闻人癸面前夸大其词、借机报复一番,难免夜深人静之时回忆起这几日遭心经历会气到捶床。
姜彦兮哭得苦心孤诣,不耽误她竖着耳朵听外头动静,发觉来人只在门外停顿片刻,随后掉头就走。
姜彦兮:?
狗男人,连哄都不哄她?
姜彦兮倍感凄凉,不由得分外想念皇城和亲爹,此时再哭倒还有三两分真情实感,过会再有人进来她也没空抬头看。
“擦脸。”闻人癸递来一条粗布毛巾。
姜彦兮看了一眼,没接。他手里的毛巾还没她在车上窝了多日的衣服料子绵软,怕不是闻人癸这土狗又要坑她。
闻人癸也不勉强,随手将毛巾丢在她手边的土炕小桌,“是我命胡藏去接你过来。”
这口气,摆明要替兄弟撑腰咯?
姜彦兮很有气节地收住哭,怒目而视:“你为什么不亲自去?”
闻人癸神色自如,答非所问,“那夜原也是计划胡藏带你出宫,他初次进宫,未及时寻到你,等找到时你已经出了宫。”
姜彦兮不听解释,“我问你为什么不去?”
闻人癸没说话。
他不说话是常态,姜彦兮看不出他有没有半分愧疚。
“你又失信。”姜彦兮真动了气,却也说不出什么骂人的话。
胡藏适时敲了门,“衣服拿来了。”
闻人癸对上姜彦兮的倔强泪眼,转身过去开门,
门打开,闻人癸面无表情看了胡藏一眼,随即出去。
被主子冷待的胡藏步伐艰难地进了屋。
姜彦兮嫌弃地用粗布毛巾擦干眼泪,抬脸看向胡藏,他一张厌世脸此时出现在冷场的屋子里倒是十分和谐,她的愤怒根本无法打破他脸上的麻木结界。
这里真没人会心疼她,更没人能为她撑腰。姜彦兮别开头,悲从中来继续掉眼泪。
“准备好了干净衣服,我现在去烧水,等会你可以去隔壁洗洗。”姜彦兮不搭理人,胡藏自言自语完嘴又屏成一条直线,静静站着看她。
过了好半晌,久到姜彦兮都憋不出眼泪了,才听胡藏干巴巴地开了口,“这几日是我照顾不周,请公主见谅。”
勉强算是个有尊称的道歉。
姜彦兮这下子有气都不知道还能往哪撒,等胡藏走了,她硬生生把手里的粗布毛巾从中间扯烂个大口子,一头的火和满肚子委屈才算有了出处。
农家小院的浴间和灶房紧挨,里头没屏风挡板,就一半人高的木桶立在中央。胡藏给木桶灌满温水就走了,姜彦兮看着他走出小院才闭窗锁门,还不放心地干等了会,直到听不见半点响动才放心地脱了衣服进木桶。
她长这么大还是头回用木桶沐浴,虽没有宫里的温泉池舒适,但好歹干净。姜彦兮不是多矫情的小姑娘,自己一身也实在脏得彻底,没多想就开始洗洗涮唰。
她人洗香了,心里也就基本舒服了,口中习惯地哼起小调。
在正屋与闻人癸商讨要事的胡藏听见隔壁飘来“我爱洗澡,乌龟跌倒,啊哦啊哦,小心跳蚤,好多泡泡,啦啦啦啦”的怪异歌声时,不自觉停了话头,一双下垂眼默默转向闻人癸。
闻人癸正低头看胡藏刚从院外停落的鹘鹰腿上取来的密信,听闻歌声依然平静开口,让胡藏继续。
面对姜彦兮从小就唱的诡异童谣,闻人癸的内心毫无波澜。
“后山石窟中人数都已核对,与百濮秘密运送来的一致,熊山今夜能带人赶到,我们是否提前动手。”胡藏两耳一闭,一板一眼。
“今夜?”闻人癸将密信团握于手,起身时松开掌心,白色粉末四散于空气之中。
他垂眸,轻笑,“且让他们再多活三日。”
胡藏点头应是。
闻人癸收起笑意,走至门外,视线落于左侧浴间,“这三日你便在牛村看顾她。”
看顾谁不言而喻,胡藏不敢反驳,但他一张厌世脸肉眼可见地更加厌世三分。
胡藏给姜彦兮的衣服是身干净的男装,玄色的圆领袍穿在她身上宽松得过分,她走出浴间时正低头叠弄长了许多的袖子,抬头却见胡藏站在院子中央。
“你怎么还在这?”姜彦兮回头检查浴间,看窗户都一一紧闭才稍作安心。
胡藏麻木的脸上少见地翻了个白眼,随后向姜彦兮递去手中食盒,“你的饭。”
姜彦兮颇为警惕地审视食盒,又看他,“闻人癸呢?”
胡藏:“不在。”
姜彦兮轻“哼”了声,上前拿走食盒,走到正屋门口时又回头看了眼胡藏,见他人还孤身立于院中,下意识问道:“你不吃吗?”
前几日两人风餐露宿,胡藏不算亏待她。
胡藏没说话,目光十足怪异,愣愣看了片刻后招呼都不打直接转身走了。
姜彦兮:你礼貌吗?
吃完饭,姜彦兮等闻人癸回来等到睡着,醒来自觉蓄足了力,却仍未见闻人癸的身影,连胡藏也不知所终。她闲不住,开门独自出去溜达。
整个村落并不大,房屋也布得分散,一路上别说人了,姜彦兮连个活物都没碰见,只在村头见了块一人高的石头板子,上面刻着“牛村”俩字。
也没见牛啊。姜彦兮自言自语,低头不厌其烦地再次卷起手臂不停往下坠的长袖口。
日头正盛,姜彦兮在土路上走累了,眯眼看向远处耕田之间千篇一律的土路,深感无趣,打算原路返回再睡一觉,却不曾想在她那农家小院旁的田埂就发现了一只白色小牛。
小牛矮小,身影多被田埂上的杂草遮挡,怪不得姜彦兮之前没看见。
姜彦兮撩起长得碍事的衣摆系上腰间,兴冲冲跑进田地,围着雪白小牛转了一圈,又试探着伸手要摸。
小牛很是漂亮温顺,浑身白毛格外柔软,铜铃大眼一直水汪汪地望着姜彦兮,任她随意撸毛,头还一个劲往她手底下送,十足讨好的架势,姜彦兮的心瞬间软得一塌糊涂。
宫里连马都很少,姜彦兮这还是头一次见到活牛,她也不管小牛听不听得懂,立即热情洋溢地跟小牛进行了一番友好互动,又牵着它围着田埂遛两圈,停下来和小牛一起坐到显眼处等它主人。然而,直到天都快黑也不见有人来,姜彦兮认真衡量一番后不放心地给小牛拴到她住的小院门口,这才打了个哈欠进屋睡觉。
这一夜,闻人癸没回来。
天蒙蒙亮,姜彦兮顶着俩黑眼圈出了门,看见小牛正隔着篱笆吃院子里的杂草。她一拍脑门,反思自己昨日怎么就忘顾小牛吃喝?她连忙殷勤把小牛带进院里,撒开绳子任牛满地吃草、吃树叶、吃挂在墙上晒的苞谷。
胡藏来时看见的就是如此景象:不知哪来的蠢牛把整洁小院糟蹋的乱七八糟,院子里唯一的活人两眼一闭,充耳不闻,躺椅子上悠闲晒太阳。
这院子在姜彦兮来之前是闻人癸的住所,严禁他人进出,连打理都只能是胡藏一手包办。
此时胡管家难免脸色骤变,一个头有两个大。
“诶,胡藏,你来了?”姜彦兮睁开眼看是谁挡了她的光,就见掂着食盒的胡藏对小牛行注目礼,“可爱吧,我昨儿才捡的流浪牛,今天也不见有人来领。”
胡藏将目光转向姜彦兮,极度仇视中又带着点生无可恋的意味。
姜彦兮对着他一张厌世脸无知无觉,起身接他手里的食盒,“今天吃什么呀?我想吃肉。”
胡藏:“我想杀人。”
姜彦兮闻声抬头,眼神没惧怕,全是诡异打量,像看傻子。
胡藏:
姜彦兮懒得再和傻子废话,捧着食盒坐到石桌旁,吃饱的小牛此时已察觉了来自胡藏的危险目光,迅速跑到姜彦兮脚边,曲膝躺下休憩。
它明显示好的动作惹得姜彦兮欢欣不已,伸手抚摸牛头不够,还把食盒里的一碟子青菜全赏给它,“牛牛这么喜欢我,那你可得多吃草,争取早点让我喝上牛奶。”
胡藏冷笑,“它是古越战牛。”
姜彦兮歪头看他,不明所以,等他下文。
“不出奶。”胡藏高冷科普。
姜彦兮这才长长“哦”了一声,伸手撸牛头,“牛牛你这么厉害,还是战牛血统呢。”
胡藏冷笑,“真厉害就不会这么大还没被收编,只因它能力差,胆子小,不够格参军所以早早淘汰。像这样的牛,不会产奶,不会犁地,现在也入不了伍,毫无价值,没人会养这种废物。”
姜彦兮一早听他话音不对就上前捂住了牛耳,怒瞪胡藏,等他说完才松手,反复撸撸牛头后蹲下身对牛一通输出:“不会耕地不会产奶说明咱有大用处,没来得及参军等姐姐回宫就给你封官,内宫第一牛,官称怎么样?姐姐求求父皇算你个正九品吧,挺不错的。别听胡藏胡说八道,他是嫉妒你长得灵动又漂亮,不像他一双死鱼眼。”
胡藏:
小牛垂头哼唧,貌似听懂了胡藏的话,对嘴边的菜叶子都兴趣缺缺。
姜彦兮记仇地回头瞪胡藏。
胡藏一脸嫌弃。
姜彦兮只好背过身低声哄牛,无奈各种安慰无果,她低头沉思片刻,伸手揪住牛耳,大声冲它疾呼:“勇敢牛牛!不怕困难!你叫牛牛!你必须勇敢!”
牛被她一嗓子喊懵了,在“嗡嗡”的耳鸣中仰头看姜彦兮好一会,才哆哆嗦嗦用头顶住姜彦兮的手心,边讨好,边乖乖吃草。
目睹全程的胡藏:这辈子没这么无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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