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窗下


寂静、沉默、鸦雀无声……

        随着导演程良倏地起身,带动座椅划过地板的噪音顷刻间变得沸腾。

        “太棒了!”程良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不住地鼓着掌,双目发亮道,“不愧是邵城啊!我刚愣是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啧啧啧,我说什么来着!这戏就是为邵城量身打造的!”冯源也是不住感慨着说,“今年冲击票房前三绝对是稳了!”

        裴邵城还未将自己从角色里完全抽出来,原就话不多的他此时显得更加沉默。

        他忽略众人,只抬眼注视着对坐的温钰寒。

        温钰寒迎上他的视线,冲裴邵城轻点了下头,用口型说了句“多谢”。

        小洋此时也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看到吴文昌心虚的样子只觉得心情大好,挺起身板问:“吴老师现在还觉得有什么问题么?”

        “咳,这…”吴文昌喉头一哽,竟不知如何回答。

        “吴老师也是为项目本身考虑。”温钰寒适时给了对方一个台阶,紧接着就又补了句,“不过现在看来应该不用太担心了吧。”

        “啊…是是,我刚也说了只是些经验之谈。”吴文昌自知现在自己只能顺着温钰寒的梯子往下爬,悻悻笑道,“既然邵城完全能够拿捏这样的人物情绪,也就不存在太大问题了。”

        “好啊,太好了!”冯源一拍大腿,“这样项目就可以继续往下推进了。钰寒啊,你回去尽快把一些细节问题做好完善,我这边会同步码盘。”

        温钰寒点头笑了下:“没问题,正好刚才邵城的演绎也给了我一些新想法,修改过后会再次拿给各位过目。”

        “得嘞!”冯源将剧本码好往桌上一磕,“晚上都没事儿吧?我请客吃饭!”

        “不好意思源哥,我今晚提前约了人。”温钰寒抱歉地冲冯源牵牵唇,“下次一定不错过。”

        “我也还有些事要处理。”裴邵城淡淡看了温钰寒一眼道。

        “嚯,这么不凑巧啊?”冯源无奈地耸耸肩,问向吴文昌,“您呢?”

        吴文昌其实还挺想留下的,但又不愿显得自己太闲,只得昧着良心说:“我也有个剧本要写。”

        “成,就又是我跟程导的二人局了呗?”冯源叹了口气,“那就下次吧!下次我选个好地方,大家伙一起放松放松,泡温泉怎么样?”

        “听源哥的。”温钰寒笑笑道。

        吴文昌的手机震了下,他在桌下瞄了一眼,站起身来:“各位聊,我去趟卫生间。”

        说完便迅速离开了会议室。

        ……

        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隔断里,传来吴文昌压着嗓子的低语。

        “哎哟,我都跟您说了多少遍了,我也不知道裴怎么就站到姓温小子那边了呀!之前明明还剑拔弩张的…哎,眼瞅着再来两回就能把他踢出局了,这不是现在情况有变么?…得嘞,您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吧…”

        吴文昌挂了电话,抹了把额上的虚汗,刚开门要往外走,就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吴文昌的脸瞬间就又白了,嘴唇抖了几抖,僵硬地笑了下:“裴、咳,邵城啊…”

        “吴老师。”裴邵城勾勾唇,眼底却不见丝毫笑意。

        他将洗手间的门反手一关,从里面“咔吧”拧上了锁。

        吴文昌被对方逼人的气场震慑,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险些一屁股坐在马桶上。

        裴邵城打开水管,不慌不忙地洗着手,背对着吴文昌缓声说:“您该不会忘了是谁介绍您来接手顾问这份工作的吧?”

        “当然不敢忘了!”吴文昌连忙道。

        他在家里蹲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才盼来了这么一大活儿,当时简直高兴坏了,兴奋地好几天没睡着觉。

        “哦,那就是给您开出的报酬太少了?”裴邵城接着问。

        “没有没有!”吴文昌使劲摆手,“正因为我是您叫来的,这不才要对剧本把控格外重视嘛。”

        “格外重视…”裴邵城低笑着点点头,从旁抽了张纸边擦手边说,“您指的‘格外重视’就是会上故意找茬?还是…刚拨出去的那通电话?”

        吴文昌的八字胡剧烈地抖了抖,脊背阵阵发麻。

        裴邵城将纸揉成一团,扔进废纸筒,叹声说:“我记得上次会后就告诉过您,今后只要履行应尽职责,拿好自己那份钱就是了…现在这样,不合适吧?”

        “邵城啊…这、这都是误会!”

        “谁让你这么干的。”

        裴邵城语气陡然一寒,吴文昌瞬间就吓哑了。

        他自知现在无论他怎么解释都无济于事,只能硬着头皮实话实说:

        “你知道干咱们这行最看圈子,温钰寒在我们圈已经彻底臭了,我若真跟他一路,日后也别想再在编剧这行混了。”

        “我问的是,谁,授的意?”

        “我不能说。”吴文昌咬牙嘴硬道,“总之温钰寒当初犯的是行业大忌,惹得也是众怒。至于事实真相到底是怎样的其实也不重要,一旦罪人身份坐实,我若不同仇敌忾那就是同流合污了。”

        这个洗手间的水管有些漏,期间不断发出滴答、滴答的响声。

        裴邵城和吴文昌都没再说话,就这么久久地对立着。

        吴文昌几次偷偷抬眼瞄向裴邵城,见他面色阴沉地注视着那滴落的水珠,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许久,裴邵城终是点头淡漠道:“明白了。”

        他打开洗手间大门的锁,示意吴文昌随意。

        吴文昌连忙匆匆闪身钻出,刚走了没两步,就听身后传来裴邵城低沉的声音:

        “既然吴老师有顾虑,那这部戏也就不强迫您再继续‘同流合污’下去了。”

        吴文昌两眼一闭,心道完了完了,饭碗到了还是没保住。

        与此同时,他也不禁生疑,姓温的小子究竟是个什么来历?

        明明一身脏水,也还是能照接活不误。

        明明前一秒还跟裴邵城针尖对麦芒,下一秒裴邵城就直接跟他站在了统一战线。

        啧,不容小觑啊。

        ……

        ……

        是夜。

        燕城南边的某个老旧小区里种着好些上了年岁的梧桐,此时恰逢花期,风一吹便会有淡紫色的花簌簌落下,带着阵阵清香。

        花开得最为繁盛的那棵,枝桠正好延展到了二楼的窗边。钻过故意为它留出的窗户缝隙,探进屋里。

        窗下便是一只磨得锃亮的榆木桌,上面简单地摆着一盏台灯、一枚烟缸、一支万宝龙钢笔、一台电脑和一个玻璃杯。

        此时屋里没开大灯,只有台灯释放出暖黄色的光线。玻璃杯中装着半杯烈酒,被人端起时发出冰块轻微的碰撞声。

        “老师,您不是才吃过止疼药么?”

        小洋推开门,见到灯光下独自喝酒的温钰寒,皱眉快步走了上来,想要夺他手里的酒杯。

        温钰寒抬手将杯子举高,回头看向小洋时,眼神已经有些涣散。

        他费劲地仔细辨认片刻,这才低声笑了下:

        “小洋啊…”

        说着又侧身避开对方的手,继续喝酒。

        “哎,别喝了温老师!”

        小洋再次阻止,语气又不敢放得太凶。结果争抢时一不小心撞到了温钰寒的胳膊肘,酒杯倾斜将残存的液体全都洒在了桌子上。

        小洋下意识赶忙去抱温钰寒的电脑。

        而温钰寒,则是迅速握住了那支钢笔。

        小洋敏锐地捕捉到了温钰寒眼底那瞬间的慌张,心里不由一酸。

        这支笔从自己第一次见到温钰寒时就跟在他身边,看样子应该是很重要的人送的。

        可温钰寒却从没向他提起过任何关于钢笔的事,他虽然很在意,却也知道但凡温钰寒不想说的,他再怎么问也问不出来。

        “…哎,浪费了。”

        温钰寒看着桌上的酒渍,懊恼地叹了口气。随即摸过烟盒挑出一支烟来点燃,目光移向了钻进屋里的树枝。

        小洋默默看着温钰寒,转身从洗手间里拿来抹布,将水迹擦干。

        话在喉头滚了几滚,终是忍不住开口问道:“老师你…不开心么?”他顿了顿又说,“明明初稿通过了,应该好好庆祝一下才对。”

        温钰寒嘴里叼着烟,头也不回地举了举手中的空杯:“啊,在庆祝呢。”

        小洋抿抿唇,不再多言。

        他知道这是温钰寒拒绝回答问题的另一种方式,在这人身边待久了,他也逐渐弄明白了一套温钰寒为人处世的方法。

        虽然看起来笑眯眯的对谁都很亲近,实际上又跟谁都保持着距离。

        一阵晚风袭来,枝桠上最后一朵花抖了抖,还是落在了桌上。

        温钰寒深深吸了口烟,又徐徐吐出,借着酒意终于可以坦然面对不断浮现在他眼前的身影。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又久违地跟裴邵城对了戏,他突然忆起了一些关于曾经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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