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任思程求情
“平郡郡守丁坤,以威逼利诱之法勾结平昌客栈掌柜崔广,平昌县令左轶明,行妇孺买卖之实,多造杀孽,其罪当诛,且无悔改之意,罪不容赦,本官判你秋后问斩!”
丁坤大惊失色,高喊,“国主恕罪!臣愿意将功补过……”
“拖下去。”楚天佑毫不动容。
之后,楚天佑看向了一旁沉默的左轶明,宣判,“平昌县令左轶明,收受贿赂,与郡守、恶民勾结,为之掩饰包庇。诸恶败迹,无悔改、坦诚之意,故不念其受胁迫苦衷,从重处置,本官判你于市井口执绞刑。你可服气?”
左轶明缓缓抬起头,“罪臣认罪,恳请国主允许臣书绝笔信给家妻,见儿女一面。”
“嗯。”楚天佑点了点头。
忽然,他看见了门外有个小影子,便问,“何人在外?”
众人望去,竟然是欣桃的女儿,任思锦,她一双眼睛肿的像核桃一样,一直看着跪着的左轶明。
“小思锦。”珊珊和楚天佑对视了一下,出来接任思锦。
“珊珊阿姨,我能不能跟左大人说话?”小思锦带着哭腔问。
白珊珊看向了楚天佑,得到了默许以后,带着任思锦到了公堂之上。
左轶明平静地看着任思锦走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她缓缓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流着泪,喊了一声父亲。
左轶明的心防陡然被击溃,一旁的欣桃也有些惊愕了。
他们从来没有告诉小思锦,生父是左轶明。
之后小思锦三拜其父,含泪起身,用她纤细娇小的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众人惊愕,就连左轶明也愣在原地。
小思锦大喊一声,哭着扑到了欣桃怀里,“娘,我再不问你要寻父亲了,我只有你,也只愿意要你。”
公堂静默,楚天佑感怀地摇了摇头,
“左轶明,这世间没有任何事值得牺牲血脉亲情,金钱、权力与□□,年盛之时或能有一晌之欢,到残灯之年方知此生一无所有。”
左轶明将斜着的脸看向了扑在欣桃怀里痛哭的欣桃,想起她小小身影流连香火楼中,寻找年轻男子去见欣桃的情景。
她应当是多么想要一个能护他们妻女安好的父亲,可他一直将他们妻女当做招财、护佑仕途的工具。
楚大人的话,也砸到了他的心里。
不用等到残灯之年了,如今他命数将近,那些权力消弭,金钱无用,剩下的只有那点苦涩的牵挂……
秦州发妻,欣桃,小思锦,小思程……
想着,眼泪滑落。
白珊珊眼圈红了,她想起自己见过左轶明看小思锦的眼神,眼中涌动的情绪是那么柔软温和。
天下至恶之人也有本善,奈何一步错,步步错。
“珊珊,你将思锦带下去吧。”楚天佑说。
白珊珊嗯了一声,就要来拉小思锦,小思锦大喊了一声不要,紧紧抓着欣桃,哭得更欢了。
她知道坐在堂前的这个人,能够决定她娘亲的生死,如果走了,说不定他就杀了自己的娘亲。
白珊珊的心太软了,站在她们母女面前,始终不知如何去拉开小思锦,转头望着楚天佑,却发现楚天佑神色坚决。
于是她尝试几次来拉小思锦,小思锦紧紧拽着欣桃,忽然松手,跪在了白珊珊面前,几度叩首。
“珊珊阿姨,我求求你,让大人不要杀我娘,我只有她了。我可以不要父亲,但我不能没有娘亲……我求求你们了,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白珊珊伸手捂着自己的嘴,眼泪簌簌而落,转身看向了楚天佑,他似乎也有些动容了。
“天……”白珊珊忍不住开口,“楚大人……”
楚天佑深深沉了一口气,闭上眼睛,对白珊珊说,“珊珊,我不能让我的不忍,成为他们残害百姓的理由。”
“可……”
白珊珊忽然明白过来,他也是至孝念亲之人,只是他也是一国之主,行事必须依照法度,任情也坏法。
实是两难,他心里也必不好受。
楚天佑举起惊堂木,正要吩咐衙役拉下小思锦,宣判欣桃之罪的时候,一个红衣少年冲上堂前来。
几个衙役眼疾手快将他挡住,他扶着衙役的棍子,急匆匆地看着哭得一塌糊涂的欣桃母女。
任姜氏惊而起身,斥道,“公堂之上,你怎如此鲁莽?”
任思程目光落在了任姜氏身上,松手,后退两步,抬手施礼,“母亲,是儿子失礼了。”
“母亲?”赵羽一愣。
任姜氏转过身来,欠了欠身,“是,这是民妇的嗣子,任思程。”
说完,她又转身对任思程道,“快下去。”
任思程撩起衣摆,扑通一声跪下,叩首又叩首,道,“母亲,堂下有儿子亲生父母,儿子不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父母之恩,云何可报,万望母亲谅解我一片孝心,替父母向大人求情。”
楚天佑听见这一句“父母之恩,云何可报”,又想起了自己的母后。
“让他上前来。”
“是。”
衙役退开,任思程上了堂前来。
“草民任思程,拜见大人。”
“免礼,任思程,你有什么要为左轶明与任欣桃辩解的么?”楚天佑问。
任思程道,“大人,父母之错伤及平昌县百姓无数,实则难恕。但是大人,杀一个罪犯容易,还是教他悔改,弥补过错容易?”
楚天佑看了任姜氏一眼,没想到任氏夫妇将左轶明的儿子教得这么好,是可造之材。
“左轶明与任欣桃,互相勾结,参与贩卖妇孺,如此重罪能如何弥补?”楚天佑偏要试试这少年。
任思程不卑不亢,直问他,“大人可曾详问香火楼中境况,手中卷宗各个命案的真实情形?”
楚天佑一惊,他确实不曾一一细查。
“来让一让,来让一让……”
丁五味可算回来了,他和衙役们抱着一大摞东西,一律堆在了师爷面前,满头大汗,道,“来,算算。”
赵羽瞧丁五味这一身的公公打扮,开口道,“丁公公,你这是做什么?”
丁五味嘿嘿一声,“抄楼。”
“抄楼?”
丁五味道,“这些是我从香火楼中查抄出来的账册和一些记录,账册呢就交给师爷去核对情况,这个记录呢就由我口述给……”
丁五味指了指坐在公堂上的楚天佑,“楚大人,作最后的判决的凭据。楚大人,您看如何?”
楚天佑望着丁五味略显谄媚的笑,点了点头。
于是,丁五味开始表演,转身对众人道,“不错。此案确有回旋之处。香火楼共有三代掌事,第一代就是本案的始作俑者章机图,第二代就是被迫从事的崔妙娘。我想,在场诸位认识崔妙娘的,没有认为她该死的吧?”
丁五味环视了香火楼的人,只见她们面面相觑,眼中有泪。
崔妙娘虽然是鸨娘,但她待她们总是尽己所能地好,最终因愧自残,才离开了香火楼。
离开了香火楼以后,她也不曾离开平昌县,一直力所能及地帮助他们缓解苦难。
她与她们一样都是可怜之人。
“请大人饶恕崔妙娘一命。”众人下跪求情。
崔妙娘泣不成声。
“第三代就是堂下跪着的任欣桃,她确实是为虎作伥,但是我觉得罪不至死。”
说完,丁五味把人事造册递到来楚天佑桌前。
“您请看,这上面所记的人数核对不上,每病故一个人,册子上都会少两个人。而且记录详实人名的册子各有不同程度的损毁,为了掩盖其人的真实名姓,断了互相对应的凭据。”丁五味道。
楚天佑翻阅之后,发现确实如此。
丁五味道,“我请衙役清点过册子上的人数,与香火楼中的人数对应不上。其中对于孩子的记录,更是糊里糊涂,很不清楚。”
楚天佑问任欣桃,“你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
任欣桃欲言又止,人群中有人出来解释。
“这些记录下来的病死的人名,其实是逃走的人的名字。沉井的人中有一半是不堪重负,含恨而死的,还有一半是病死的人。泡在井里面目全非,无法辨明身份,正好替那些逃走的人遮掩。至于孩子这些糊涂账,欣桃也做过手脚,有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婴因而回到了其父家中。”她说着,搂紧了自己的女儿。
“我也想送走女儿,可是孩子的父亲不想要女婴,而欣桃也有些瞒不住了,我便走不得了。”
其他人也都沉默,未有人反驳。
当初众人皆传不识崔妙娘,不知掌事是何人,就是替欣桃遮掩身份,希望能换得脱离苦海的机会。
还有一个妇女,牵着一个瘦弱的小女孩从人群中挤出来。
“大人,我也愿意替欣桃求个情。”
楚天佑问,“你也求情?”
“是,”妇女道,“我因为多次小产,再也不能生育了。万念俱灰之时,她说送我离开,可是我实在无处可去,于是她将道姑的女儿给我抚养。我与女儿相依为命,才能够苟活至今。”
白珊珊不解,“道姑不是早已抱着女儿跳楼了么?”
楚天佑眉眼低沉,“她必是不忍。”
“是,亲生女儿谁能忍心?她临终之前还是用自己的身子护着孩子,让她活了下来。欣桃一直养着她,后来才送给我抚养。”
……
这一番陈情,欣桃反而不是那么罪大恶极了,法不外乎情理。
楚天佑道,“任欣桃,你为虎作伥、助纣为虐,罪大恶极,本应判你绞刑。但念你这些年良心未泯,且香火楼中人皆为你求情,本官饶你不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判你从今而后剃发修行,终身不得离开庙宇。望你今后常思己过,以警示、教诲他人。”
任欣桃、任思锦与任思程皆跪拜谢恩,“多谢大人。”
之后,楚天佑看向左轶明,“左轶明之罪,如若因情不杀,不足以惕厉百官,有违国主整顿吏治之志。本官绝无改判。”
惊堂木一落,他问任思程,“任思程,你可有异议?”
“草民没有,唯有一请。”任思程直视楚天佑。
“讲。”
任思程望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任姜氏,道,“请大人允许草民移居平昌县,替父母赎罪于万一。”
“你想清楚了?本官不会因此,特赦左轶明与任欣桃。”楚天佑问。
任思程又看着任姜氏,眼泪落下,“母亲,请恕儿子不孝。”
说完,他长拜,“草民想得清清楚楚,乞望大人成全。”
任姜氏伸手抹泪,一同跪下,“大人,民妇与我夫亦愿意举家搬迁至平昌县,设学堂,以己之力教化民众。”
任思程十分感怀,伏跪在地上哭泣,呜咽着直道,“父母之恩,云何可报……”
楚天佑叹道,“左轶明,有子如此,你也不枉此生了。”
惊堂木落,尘埃落定,可楚天佑的情绪迟迟无法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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