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惆怅此情难寄(二)
见他神色不善,谢安然沉默许久,又张嘴问道:“尉寒,你打算如何处置此事?”
不等石尉寒回答,陈继飞面带怒意,高声说道:“一个口吃女,就是寒门子弟,但凡有些大志的,也是不屑于娶的!更何况尉寒这堂堂石家嫡子?”
石尉寒本就怒火中烧,听到陈继飞这番话,心里的怒火便如同浇了蜡油一般,‘哧’的一声往上冒起三丈高,咬牙切齿说道:“纵使无其他贵女可娶,我宁可要一个娈童,也断然不会要那江家的三小姐!”
高宣明听到他的话,面有担忧之色,迟疑的看了看谢、陈二人,道:“尉寒,此事怕不能由你做主,毕竟石伯父与江家大爷江闵交好,若是你……”
“哼!”石尉寒冷哼一声,将高宣明的话打断,道:“我父与江家一向常有走动,此事定然早已经知道,却瞒着不告诉我,怕是铁了心让我娶江家的三小姐!”
“那你……”
“纵使如此又如何?他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
话到此,石尉寒已经不愿意再谈,不等大家问他的打算,他便话锋一转,问道:“你们可用过午膳?”
陈继飞笑了起来,好似刚才并未被他驳斥,答:“我们三人本来相约着去酒楼用膳,但听到楼中有人议论此事,便立即赶来告知你。莫说是用膳,连口茶水也未曾顾得上喝一口。”
石尉寒颔首,虽未表现出过多的情绪却也面露真诚,道:“早上家奴寻了些乳猪来,可惜这府中现下令我憋闷……”
说到这里他一顿,而后双眼一亮,道:“不如我命人将乳猪送去酒楼,让酒楼的人烹了与大家同享?”
陈继飞连连称谢,倒是高宣明和谢安然不以为然。
高宣明口快一些,想也不想便调侃道:“石家大郎真正小气,我的府邸虽然不如石家富足,却也不会以为拿几头乳猪到酒楼烹了便可招待友人。”
石尉寒连连摇头,笑了起来,答:“七郎呀七郎,你真正是个市侩小人呀,我石尉寒岂是那种吝啬之人?”
“三郎,六郎,你们快来评评你,这石家大郎以几头乳猪打发我等,却还说自己不是吝啬之人,你们说是何道理呀?”
见状,众人笑了起来,石尉寒也依旧在笑,道:“你以为那乳猪是普通乳猪吗?”
“难道不是吗?”
“那乳猪是家奴请了五、六个乳娘以乳 汁喂养长大,肉质松软滑嫩,却毫不油腻,便是天上的仙鹤怕也不如它呀!”
三人闻言皆有些怔愣,谢安然最先赞叹道:“我们几家虽然齐名,可说起来,就属你石家和江家财大气粗,竟然奢华到以人乳饮猪。此等手笔,怕是宫中的贵人也不曾享用过。”
因为当世士族掌握实权,无论财力还是物力皆将皇室比了下去,因而士族子弟们说话多有傲慢,时常拿世家与宫中做比。放在从前本是不敬之举,现下在众人听来倒也习以为常。
石尉寒听到谢安然说宫中的贵人也不曾享用过,倒也不谦让,轻轻颔首算是应了,忙换了衣衫,与众人一起坐上马车,往酒楼赶去。
行至半路,透过层层帷幔,他见到街旁站着一个瘦弱少女。
此女头梳灵蛇髻、斜斜插了数根金步摇,虽然熠熠生辉,却也庸俗不堪,使得本就瘦小的脑袋颇有摇摇欲坠之感;身着丹碧纱纹双裙,那裙无论质地还是手工皆是精致上品,可惜偏生在外面还套了一个紧身的绸缎衫襦,显得不伦不类;脚踩只有贵妇才买得起的沉香履,却让里面那厚厚的袜子露了半截出来。
几乎不用想,石尉寒便认定这是个庶族女子,虽然有些钱财,却做不到士族人家的高贵和雅致。
若在平时,这样的女子自然不值得他花心思去看,只是这个女子的背影好生熟悉,好似在哪里见过……
马车渐渐到了那个女子的身后,又渐渐将那个女子抛在了后面。忽然,那女子转头,让石尉寒看清楚了她的脸颊。
倏忽间,石尉寒站了起来,大叫道:“快,快停车!”
车舆里的几个人都被他吓了一跳,来不及问他为何如此慌张,便见他匆匆跑出了车舆,跳下马车向着一个女子狂奔而去。
平素里喜欢笑闹的高宣明也好,老持稳重的谢安然也罢,都纷纷循着他的方向望去,见他停到了一个女子的面前。而后,便听到旁边的陈继飞吃惊道:“是她!”
谢安然不解,看向陈继飞,问道:“谁?”
“那个女子,正是那日在酒楼中作画羞辱尉寒的布衣人。”
闻言,其他两人皆面露吃惊。
再说江子萱,昨夜江闵遣人送了她许多的华服和首饰,她本是不喜的,但巧儿劝说她,就算真不喜欢,也不该拂逆了老爷的好意。否则,惹恼了老爷,便是她的嫡亲兄长大郎也要跟着担心。
江子萱细细思量后,终是害怕连累江邵乐,遂起了心思,欲将江闵心中对她的愧疚唤醒。所以,她便亲自动手,将江闵赏赐的首饰和华服悉数用上,并大早上便跑去向江闵请安。
江闵见到她这身‘沉重’的打扮,面上时青时白,却因为她满面的欢喜不好发作。再听她结结巴巴的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华服和首饰,对他十分感激,遂全部穿戴在了身上,江闵一时间无法说出半个字。
最后,江闵冷清的面孔终于柔和许多,随之,眼眸中出现一个身为人父该有的慈爱和愧疚,同时也有高高在上的同情。
士族家的贵女,有哪个不是娇贵无比?
但她,明明是他江家的嫡小姐,却因为母亲早逝,因为他一时酒醉杀人,而使得她七年漂泊在外。竟然连华服和金饰都没有用过,竟像个下品的庶族女子,毫无雅致和高贵可言,俗不可耐的将首饰和华服全都用上。
见目的达到,江子萱不做停留,欢天喜地的要出门展示自己的新衣金饰,在江闵尚欲言又止的表情下,带着一个陌生的奴婢出了门。
她没有带上自己的包袱,无法找个清静的地方作画写字,也不想回江府,只得无所事事的到处闲逛。今天刚好赶集,真正是车水马龙、拥挤非常,一不小心便和奴婢走散了。
她正打算从一个卖杂货的小摊前走开,面前忽然阴影笼罩,不由诧异抬首,便对上石尉寒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
几乎立刻,她就意识到面前站的是何人,双眼惊得圆睁起来。
她还记得初见时他的模样,白玉的脸颊、精致的妆容、蹁跹的衣衫,如汩汩清泉般从容的脚步。
现下,为何才几日不见,他便好似换了个人一般?面上未施香粉,未穿时下男子喜欢的宽大衣袍,就连头发也随意许多。
他这副模样,依然有士族子弟该有的高贵,却因为前后反差过大,一时间让人难以相信这是同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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