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第62章
思悟崖,四神已经在等着了。
他们表情并不严肃,甚至是轻快坦然,仿若来这里欣赏风景、闲庭漫步,挺立而站,随性释然。
芜荑甫一落地,没站稳,一个趔趄,摆摆他们下意识要过来扶的手,“没事儿,没事儿。”
她站稳,看向四人,面面相对间,默契浅笑,然后按照诸天灭神阵各自站好位置。
芜荑作为被渡化之人,坐到中间,另外四神四角分立,盘腿坐下。
按理说,应该是五人分别在五角的,所以芜荑坐在中间接受的同时,还要用修为作用于自身。
五人分别坐好后,芜荑体内的天道便知道他们要做什么。
诸天灭神阵,它曾经赐给他们的。
没想到,竟然成了自己的坟墓,更没想到,他们居然甘愿赴死。
声音粗噶、恶狠狠问出声:“我就想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所有都在它的耳目之下,它从来没有听到过任何怀疑、交谈的声音,他们也并没有聚在一块,期间甚至闹过矛盾。
它实在想不到,它是输在了哪。
芜荑将自己的裙角整齐理好,双手放松搭在膝盖,临了,不介意回答它:“你以为你做的事谁都不知吗?”
“凡人有句话,叫‘人在做天在看’,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在做,人又在看呢?其实不止是人,你眼前的风,看过的水,扫落的树叶,他们也都在看。”
天道以风为耳,草水为目,高高在上看着整个四海宇内,照理说,所有事情都逃不过它的耳目。
可几百年,他们五人不是百密而无一疏,不是没有说错过话,可他们发现,有一些话说出口后,天道是并不知道的,有些来往的幻鸟,它也是不知的。
那时候,芜荑便猜测,她生产那晚进入的幻境,是不是风啊,花啊,草啊这些带她进去的。
他们没有灵智,只是单纯记录这世上所发生的一切,被逼到极致,所爆发出来的求生欲望,是不是也只够在她处于生死交界的五行之外时,拼力凝出一个幻境来,将未来送到她的眼前。
祈求渴盼他们的神明啊,能够救他们一次。
后来,他们试着一人拖住天道,其余人将传信用的幻鸟融到这风中来往,果然是没被发现的。
但他们并不敢太频繁,只是偶尔紧急才会这样的堂而皇之。毕竟,这对于这些什么能力都没有的存在而言,太难了。
听完一切,天道陷入沉默,蓦的,发出一声嘲讽的呵笑,“都是些什么东西!”
芜荑语气平淡:“可就是这些你看不起的东西,却有置你于死地的本事。”
“当初,那个为了让我们五人从心里将天下扛在肩上的天意,已经随着日复一日的安稳不复存在了,你,便葬于你亲手创造的四海手中吧。”
芜荑言罢,知道自己马上归于虚无的天道,爆出一声不甘的怒吼:“能拖上你们五个,也不算我亏!”
粗噶声音回荡在这黑黝阴暗的思悟崖,五人同时抬手作印,光亮细路在他们间蜿蜒,慢慢结成一个巨大的、繁复诡丽的对称花纹,巨大光柱从芜荑身下的中心直冲天际,将她笼罩在内。
原本有晴有阴的天空,整片瞬间陷入无尽的黑云中。
明亮刺眼的光柱将正上方厚密的黑云刺透,黑压压的乌云以光柱为心,逐渐旋转,构成一个漩涡,紫白闪电在交缠的云层中闪烁,骤然四起的大风,将五人衣袍吹的猎猎作响。
外围四人同时将修为汇于掌心,一掌按于地面,源源不断灵力顺着光亮纹路直奔芜荑而去,芜荑也将自己的灵力在身体内运行、周转。
他们互相看着彼此,眼里,是慨然而又坚定的破釜沉舟,齐声,声音随着一圈一圈向着四面八方波动的灵力响彻他们曾经守护过的四海宇内。
“今,以吾等之爱,祭告四海宇内:”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构陷仙者于不义,肆伤子民之姓名。感吾等化被草木,赖及万方之重责在肩,愿以白骨作黄土、血肉化风雨、元神作祭,奉请山海树木灵力相助,灭天道于诸天灭神阵,守我等山河子民无恙安康。”
随着震耳欲聋的声音响亮回响,丝丝缕缕、或微不足道或大方慷慨的灵力,如箭雨流星般,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积流成河,直冲天际的光柱越来越粗壮,芜荑彻底消失在里面,天道歇斯底里的不甘怒吼也被淹没在里面。
时间仿佛过了好长,又仿佛只是短短一瞬,五神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体内逐渐虚空,逐渐力不从心。
短时间内的迅速消耗,让他们眼前晕眩,四肢百骸泛起密麻的痛楚,宛若不化雪顶的呼啸冷风从远方涌来,无情的贯穿整个身体,血液好像都要凝住了。
但,源源不断的灵力依旧从他们体内流出,流向,他们这份深入骨髓的责任。
在这场赴死如归中,你我,皆是天意难抵的悍将!
所有一切结束的标志,是笼罩芜荑的光柱逐渐缩细,直至消失,天边的黑云也逐渐散去,露出原本的清澈来。
思悟崖依旧是那份黑黝昏暗,让人心里闷的喘不过气来。
而芜荑,也在无声含笑地注视中,感受到灭顶的窒息。
她仓皇、无措、麻木却又绝望。
在来自四角的注视中,眼睁睁看着这一道一道的目光消失,她张大了嘴,却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慌忙地、不停地转身,看着奄奄一息的四人,却没有力气再朝其中任何一人爬去,只能看着一双双含笑又熟悉的眉眼,彻底合上,带着无尽的释然。
芜荑想大哭,想痛声悲哭,用眼泪为他们的离去引路,喉间却像堵了块石头,这点小愿望都实现不了。
一道又一道的身影接连化作淡金黄的光四散去。
像他们刚才的祷告,像他们天生的使命,血肉化作润物风雨,轻柔悲悯地落在这片大地上每一寸地方,像一声无声的叹息,慢慢消无在风和日丽中。
神的殒灭,依旧不舍得什么代价的发生为他们送行。
若说有,便是开得正好的花,下的刚刚好的雨,以及正片祥和安乐的土地。
他们便这样平静的,死在了春末夏初的季节里,万物得以滋润,活得那样热烈繁盛。
昏暗的思悟崖,徒留芜荑一人,瘫软地躺在并不干净的地上,尘土脏污了她的脸,沾染了她鲜亮的衣裙。
她在阖眼昏死的那一刻,耳边响彻的,是来自天边却又清晰的鹤唳。
蔺白在仙鹤带他停在无穹顶的那一刻,便骤然醒来。
他慌乱不堪的心跳中,带着无尽的冷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彻底地失去。
天乍然黑沉,他手脚并用从仙鹤身上摔落下来,顾不上拍打尘土,带着最后一丝期翼,跌跌撞撞跑遍整座宫殿。
所有地方,都没有熟悉的身影,只有无尽的寂寥。
他跑回仙鹤旁,双眼猩红,死死盯着它,声音暗哑粗沉:“你知道她在哪儿对不对?”
他本对仙鹤并不抱期望,只是在看到它躲闪的眼神后,仿佛溺水之人抓住水面一根枯草,全部希望寄予它身上。
蔺白一把捏上仙鹤的脖子,冷硬道:“带我去!”
仙鹤拍打翅膀,低头要去啄他的手,却被他一用力,死死捏住不敢动。
一人一鹤僵持许久,最后仙鹤实在耗不住他,不情不愿点头,张嘴鸣叫一声。
蔺白看出它的意思,慢慢松开它的脖子,拖着沉重的身体,用力跃到它身上。
仙鹤不敢忤逆芜荑的意思,却又迫于蔺白不得不答应,情急之下,想了个好法子。
它载着蔺白,一直在天上晃悠,没有章法,没有路径。可蔺白刚才本就是强撑着醒来的,而且天上都是黑重的云彩,根本什么都发现不了。
到了后来,墨云漩涡一样慢慢旋转,仙鹤也无法在空中逗留,便带着他停留在一处山顶。
蔺白站在陡峭悬崖边,看着天上的风云莫测,听到远方传来声声回音,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坚定。
周围一片昏暗,只能看着身旁无数头发丝一样的光线从树木草丛中飞起,幽幽朝着远方飞去。
等到天空乌云散开,他一把抓起仙鹤,不由分说骑到它身上,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走!”
一人一鹤到了思悟崖后,蔺白飞快翻身下来,入眼的,却只有不省人事的芜荑一人,周围一点其他痕迹都没有。
他着急地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叫了她好几声,却得不到丝毫回应。
蔺白手伸到她的腿下,一手在她肩后,用力将她抱起,让仙鹤带着他们回了无穹顶。
到了宫门口,他抱着芜荑,吩咐仙鹤道:“麻烦你去帮我把药王请来。”
说完,就要抱着芜荑阔步进去,却在转身后,狐疑扭脸,心里空落落的发虚:“你怎么不去?”
仙鹤不答,低下修长脖颈,黑细的腿不安地抓地。
“咯吱咯吱——”
一声声的,每一下都划在蔺白的心上。
他高声呵斥道:“你去啊!去啊!”
仙鹤仍旧不动,只仰着头,一声声凄厉地悲鸣。
尊神死去元神是要消散的,可是她并没有消散啊,蔺白控制不住地心颤,打算将芜荑放进去,自己去找药王。
一定是这只仙鹤生他气了,气他刚才威胁它,等芜荑醒了,一定要让她把它丢出去。
他想。
似是窥探到他的想法,在蔺白放下芜荑、踏出主殿房门的一瞬,仙鹤小跑到他身前,用不大的脑袋,用力将他顶回去。
笼在宫殿上方的结界也倏忽亮了,好像也是阻止他走。
蔺白艰难扶着门框,扭头看向卧房里面。
隔着硕大花鸟屏,里面还有悬在房顶的半卷竹帘、飘逸轻柔的朦胧纱幔,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但他就是清楚地看到了芜荑躺在床上的样子,奄奄一息,虚弱无力,每一下呼吸都让人担忧下一瞬是不是就会停掉。
以他浅薄的眼界,根本不知道来龙去脉,但刚才的祷告词他听到了。
一旦两人分开,他和芜荑,就真的真的不会再见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仙姿无处可再寻。
他骤然无力,顺着门框,一点一点地往下滑,脑袋深深埋进两膝之间。
四神并不在,也许,现在外面一定很乱,但幸好,这里很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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