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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意外


伏清白和陶浔阳两人就这样奇怪地开始过起了“同居”生活,基本上没什么摩擦,各方面都很合拍。

        伏清白一如既往地从早忙到黑,陶浔阳则每天下班了去超市逛一圈,买点合适的食材回家煮晚饭。

        一晃就到了清明节,清明节石场放假三天,给工人时间回去祭拜祖先。这个地方,其他节日可能不重要,清明节则是一定要放假的。因为所有人必须回乡去探望家人,祭拜先祖。

        扫墓活动主要是挂清,挂清就是在先辈坟上用竹竿挂着白纸剪的波纹花式纸条,中间用红条束着。风一吹过,漫山遍野的白色花束迎风招展。看哪家的子孙孝不孝,就看他们家的祖坟上有没有挂清。

        伏清白家里就剩他一个人了,清明节是必须回去一趟的。他老家太远了,一去一回,两天时间就过去了。

        爷爷奶奶的坟上,已经有人来祭拜过了。他父亲还有一个妹妹,应该是她回来看望过老人家了。他把自己带来的纸钱烧在坟头,点上香,流程很简单。等着火熄灭了,他向着不远处的山顶走去。

        山顶能够俯瞰整个村庄的风景,两座山沟交汇处坐落着一些小房屋。三四十户人家,两三百口人,村子不算小。当然,这些都是曾经的光景,如今人烟稀少,连上山的大路都被野草霸占了。

        没有了人类活动的侵扰,大自然又恢复了往日生机。春天里漫山遍野的果树都开花了,姹紫嫣红的,宛若人间仙境。远处半山腰上白雾升腾,仿佛居住着世外清修的智者。

        真真是一片人间净土。

        伏清白站在山顶,长叹了一口气。

        今后他去世了,只怕连个安葬的地方都没有了。他们家所有的土地,早在他买挖机的时候就全部卖出去了,包括祖宅。

        他很想带陶浔阳来这里看看,看看这个纯洁与邪恶交织着的地方。可是,他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又如何妄想其他呢?

        陶浔阳没回家探亲的需求,连着上了两天的通班。屋里只剩她一个人,她也没闲情逸致煮饭,一日三餐都对付着过。

        她其实是个夜猫子,经常整夜整夜的不睡觉。伏清白回乡后,她就坐在他的床前,盯着窗外的夜色浓稠到天光乍破。

        她想得最多的就是伏清白,想他的童年生活,想他的初中生活,想他的高中生活。想他怎么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打发一个又一个的荒芜日子。

        她又不免得想起自己,想起过往的自己,想起这些年里的自己。她的生命里也有一段暗淡无光的日子,可是她不能被打败,不能被任何人任何事打败。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人,她必须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正在这时,楼梯口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不是伏清白,连忙从床上坐起来,理理衣摆。

        来人是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女人,烫着一头精致的短发,染着黄色,身着一件墨绿色长外套,手里提着个小皮包,还有一个十分与其装扮不匹配的黄色塑料袋。

        她一进屋高傲的头颅就四处打量着,看见陶浔阳微微皱起了眉头,不过也没问什么。她放下手里的黄色塑料袋,站直身子俯视着陶浔阳,面无表情道:“小清呢?你是谁啊?”

        陶浔阳挑挑眉,漫不经心笑道:“他回老家去了,我是他女朋友。”

        听到这里,对方稍感意外,继续追问道:“你做什么的?”

        “卖鞋的。”

        这回对方倒是不意外了,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陶浔阳无声地笑了笑,又倒回床上继续睡觉。

        伏清白一回来,映入眼帘的就是瘫倒在自己床上的人。他轻轻把人扶到床上去,再给她盖好了被子。这个屋子阴冷潮湿,稍不注意就会感冒生病的。

        他注意到桌子上有一个黄色袋子,看品相不太像陶浔阳的东西。他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些手工糍粑,大小不一,裹着一层芝麻面粉,已经冷得梆硬了。他上手试了试,很熟悉的手感,他知道这些糍粑团哪里来的了。

        这个糍粑,他姑姑伏小如每一次回去,老家的那些亲戚就会特意做一份招待她,她每次也会给他送一些过来。

        在那个穷乡僻壤的小地方,伏小如是难得的乡亲们口中的有出息的人。年轻的时候自己半工半读,读了个卫校出来,现在在县医院药房上班。家属又是初中老师,每个月拿着稳定的高薪,不知道羡慕死多少人了。

        她每一次回去,会给老家那些亲戚带点礼品,那些人也就会把最好的拿出来款待她。从母亲去世后,她也就每年清明节才去一趟。

        原本她也是很关心自己这个唯一的侄子的,不定期来看望一下。当初伏清白买挖机,她也借了二十万给他。后来听说他把挖机卖了,转手又给了那个国外的女人,骂了他一顿,也不再管他。

        陶浔阳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她睁开模模糊糊的眼睛时,伏清白的饭差不多也煮好了。傍晚四五点的光景,不知道算午饭好,还是晚饭好。

        “不好意思,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准备吃饭了。”

        陶浔阳望过去,他正在锅里煎什么东西,难得看他在这个房间里煮饭。

        “你在弄什么?”

        “煎糍粑,你吃过吗?”

        “哦,那个啊,那个是你姑姑拿来的,她昨天晚上来了一次,你没在,我就替你收下了。”

        “你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

        “嗯,甜的吧?”

        陶浔阳只在路边摊吃过这个,偶尔有人会推着个炭烤摊,上面烤着糍粑年糕之类的东西。她买过一次,记得是芝麻味的甜口的。

        糍粑煎得两面焦黄,再撒上白糖,软软糯糯的,十分诱人。

        桌子上还有一盘香肠,一盘大红椒炒腊肉。

        回乡这一趟,伏清白给还在世的亲戚们带了点礼物去。对方看他一个人也心疼,给他带了一些腊肉和腊香肠回来。他下午洗干净了,顺便蒸了一些。现在吃在嘴里,还能够闻到熏腊肉时松柏的清香。

        “吃饭了我们出去逛逛吧,这个香肠真好吃,谢谢你!”

        伏清白望着面前这个恬静美好,享受着美食的知足人,一时之间有点恍惚。

        陶浔阳笑意盈盈的眼珠子对着他,“还是你有其他安排?”

        他摇了摇头,他能有什么安排。

        对方立马露出一个绚烂的笑脸,快速扒了几口米饭。

        这个地方,清明节必然是少不了雨水的。

        刚下过一场大雨,天空清澈中蒙着一层面纱。鸟雀停在结了水珠的电线杆上,左顾右盼,甚是灵动可爱。地面被冲刷的干干净净,还能闻到缕缕泥土的香甜气息。街上行人匆匆,不少商铺的门口都摆着祭祖用的东西。

        这本是个悲凉的日子,陶浔阳却抑制不住地开心。

        “你回家有见到什么人吗?”

        伏清白一如既往地沉默着,换了身清爽干净的衣服,再配上一个深沉的表情,别人只会当他耍帅,而不会觉得他潦倒落魄。

        这样挺好的,他高中时也常年这般阴郁不起眼,是每个人高中都存在着的那一撮最不起眼的人。如果没有张潜,他本可以过得平平淡淡,最起码不会有每天在他背后议论纷纷的人。大家只会把他当做一个透明人,毕业多年后大家翻开毕业照,都不会注意到的那种人。

        “没碰见什么人,农村没有多少人了,都是些老人。”

        自从上世纪末打工潮开始后,他们那些村子,不管老的小的,都渐渐加入了外出务工的大军之中。

        陶浔阳想了想近些年来的国情,有点概念了,“你说以后会不会我们这个地方也没有人了,人们都去哪里了呢?”

        伏清白双手插袋,唯沉默以对。这个话题对他来说,太虚无缥缈了,远不如一日三餐来的实际。

        正在这时,一声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破了这片刻安宁。

        “陶浔阳?还真的是你啊,我注意你好一会儿了,你不是……”

        陶浔阳回头,急忙打断了对方,笑道:“啊真巧啊,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你啊,听说你现在当老师了。”

        对方快步走到两人身旁,笑着打量两人,“这是你男……”随即就像嘴巴里吃进去了苍蝇一般,眼睛死死瞪着伏清白,“这……这,你……你是伏清白是吗?”

        托张潜的福,他们同一届的学生,没几个不认识伏清白的。

        陶浔阳立马挽着伏清白僵硬的手臂笑道:“没想到这么有缘分,你是回来祭祖的吧。”

        对方也看出了当下处境有点尴尬,连忙跟着转移的话题,“对,清明节,你也知道,都必须回来烧纸挂清的。”

        “那行,那你先忙吧,以后有机会再见。”

        对方察觉到了陶浔阳的拒意,讪讪道:“好,好,以后再联系。”

        看着老同学渐行渐远的背影,陶浔阳放松地靠在伏清白的肩膀上,“哎,没想到这么……”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她就被人一把推到在地,和湿漉漉的地板来了个亲密接触。她抬起头,惊愕地看着伏清白。

        伏清白脸上有一瞬间的慌乱,随即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望着地上的人冰冷道:“你早就知道了我是谁,是吗?”

        周围已经有人对他们行注目礼了,陶浔阳只得先从地上爬了起来。她拍了拍手上湿润的沙子,对于对方提出的这个问题,抿了抿嘴,没做回答。

        伏清白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全身上下瞬间如同针扎一般难受。针孔不大,却针针见骨。他喘了几口气,好像有一个手掌在虚空中抓住了他的心脏,让他连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高中时期发生的一切,一下子如同一部百倍速播放的电影,在他脑子里快速搅了一遍,搅得他头疼欲裂,恶心想吐。

        陶浔阳只能看着对方踉踉跄跄地走远,说不出一句挽留的话来。

        所有的这一切只能怪高中时期的伏清白,太出名了。

        陶浔阳高中和张潜一个班,从进校门的第一天起,她就知道了张潜这个人。最开始的张潜并不如后来那边放纵和不羁,带着乡下来的腼腆和害羞,真人对待每一个和她打交道的人。她每天都满怀希望,像阳光照耀下的美丽花朵。

        伏清白每天给人送早餐、送雨伞、送书包之类的,全班人也不瞎,只当是她男朋友,笑着调侃她两句。每到这时候,她就会含羞带怯地否认,说他们只是老乡。大家都是明白人,以为他们是怕被老师发现早恋,也就没有强求一个肯定的答复。

        哪对少男少女不怀春啊,他们这种青梅竹马的恋侣,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但是故事的发展忽然就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高一下学期开学。张潜性情大变,对人也不再礼貌有加,反而处处透露着鄙视和愤怒。

        渐渐的,校园里开始传出来一个高三的学长用一部手机买走了张潜初夜的传闻。慢慢的,又有人传出来某某学长用几百块钱就睡了张潜。直到最后,班上有男生亲自把梦中女神给睡了并大肆宣扬之后,全班同学才终于相信了,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实际上高中校园的气氛还算和谐,张潜睡她的,其他人过自己的,大家互不干扰。关键是张潜太嚣张了。班上有一个女生追了隔壁班班草一年,连人家联系方式都还没得到。全部同学都知晓这件事,并一起为这个女生想办法。张潜倒好,她不出力就罢了,转头还把那个班草给睡了。

        从此,张潜就成了全民公敌。一直在她身边形影不离的伏清白也被贬得一文不值,听说他这么痴心,张潜却连手都没让他牵过。

        有当事人亲自说过,他和张潜在屋子里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好不快活。伏清白就像一条被人抛弃的小狗,可怜地蹲在门口候着。屋里的事完了之后,他就像个奴隶被招进去伺候,收拾残局。

        尊严扫地用来形容伏清白都是高看他了。全校男生觉得他无能,全校女生觉得他傻逼。某种层面上,他比张潜更让人厌弃。

        曾经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一下子就成为了人人喊打的丧家之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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