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相见恨晚
第五章相见恨晚
七月二十一,岳阳城外。
“何所独无芳草兮,尔何怀乎故宇?”一个因哽咽而沙哑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木祈一惊,这首曲子名为《芳草》,取的正是屈原《离骚》中这一句的意思:天涯何处没有芳草啊,又缘何独恋故乡呢?话虽如此,屈原终究不忍故宇陷落,自沉汨罗江。
她抬眼,这个迎风流泪的男子,满面风尘,不修边幅,一身胡服,坐下白马日夜兼程,毛色已斑驳不堪,似是从西域而来,经历了一场漫长的跋涉。但他的眼神中却无半点疲态,澄澈明亮却又包含许多复杂情绪,似乎是因为开心而落泪,又像是因伤怀而哭泣。
木祈抬手,红袖一拂,当即转调,似是置身于巍峨群山之中,远行人执杖前行路茫茫,独自悲凉。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男子的声音哽咽中夹杂笑意。
木祈会心一笑,弦凝指咽,继而调又转,变得慷慨激昂。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男子沉吟道,继而不顾旁人投来怪异的目光,自顾自牵马离开。
望着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木祈克制住再转调的冲动,将这首取意《短歌行》的曲子奏完。
原打算下午便走,因为那个神秘的知音,木祈鬼使神差地决定晚一天启程。她隐隐觉得,他便是要找的人。
闲来无事,木祈索性在城中乱逛,心道:洞庭之盟这么多传闻,岳阳表面却如此风平浪静,着实诡异。来岳阳数日,还没亲临岳阳楼,不如上去看看,顺便欣赏洞庭美景。
黄昏时分,岳阳楼下。
远远的,木祈便看到岳阳楼上,游客熙熙攘攘,顿觉兴致全无,正欲离开,忽的听到洞庭湖畔,朦朦胧胧传来玉笛之声,其声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便不由自主地寻声而去。
洞庭湖畔。
笛音自洞庭湖畔传来,只见一书生装扮的文士,身着白衣,坐于湖边石头上,边流泪边吹着《江城子》。
本来夏夜清凉,游人就多,再加上洞庭湖畔向来是迁客骚人云集之地,闻此天籁,众人纷纷前来围观。路人聚集在湖边小摊旁,共享美食及听觉盛宴。
木祈则半靠着一棵梧桐树,离他不远不近,侧耳倾听。
吹笛者与妻子的生离死别之情,顺着笛声,令木祈感同身受。
曲罢,众人不胜唏嘘,木祈竟也难以自持,脱口而出:“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虽说声音不大,但木祈天生阳气极盛,声音洪亮,又是无心之语,未加克制,声音当即被吹笛者捕捉到了。只见他垂死病中惊坐起,冲到木祈面前。
木祈这才注意到,此人就是今晨在城外遇上的那位“胡人”知音,不到一天时间,便从一个邋里邋遢、风尘满面的“野蛮人”,变成衣冠楚楚,风度翩翩,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气质的文人墨客了。
此人本就涕泪满面,却不料哭着哭着便又笑了,复又再哭,接着又是一阵又哭又笑。
面对眼前人,木祈则是一脸哭笑不得,两人就这么站着。就算木祈经历过许多大风大浪,身处此境,也是束手无策——她在“至理”面前,皆能淡然应对,但是面对此等“至情”,她是毫无办法。
木祈斟酌再三,无奈地递给他一方手帕,不自然道:“这位侠士,你还好吧?”
心道:我究竟是跟你的亡妻很像,还是都会弹琴啊。
男子接过手帕,想要再走上前,或许无意冒犯,但木祈天性使然,本就对周围人都保持着十分的警惕,立即退后,露出威严神情,亮出凝夜紫,带着腰间的蜘蛛摆来摆去。
“对不住,刚才情不自禁,无意冒犯。”男子赶紧退后,作揖道,“姑娘能否在此等我缓一下。”
木祈叉着手,不置可否,继续靠在树上,表情复杂地看着这个怪人,渐渐觉得这人还挺有趣,便就这么看着。
只见男子时而坐在石头上边流泪边发呆,时而站起来、边走边笑,时而又站着凝望远方,笑着流泪——当然,时不时就回过头,确认木祈并未离开。
其时湖边的人已经散了,但光顾小摊的人仍旧络绎不绝,只剩二人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中。可见在世人眼中,唯有美食才能经久不衰。
木祈触景生情,又联想到刚的曲中之意,有感而发,取出怀中名为“蝶”的木箫。
吹的是《满江红》取意辛弃疾的《中秋寄远》——
云液满,琼杯滑,长袖起,清歌咽。叹十常□□,欲磨还缺。
男子渐渐平静下来,听出了是这首,便唱起来:
“但愿长圆如此夜,人情未必看承别。把从前、离恨总成欢,归时说。”
继而笛声再起,虽断断续续,与萧一唱一和,却是平添了许多风韵。湖边游人又开始前来围观。
曲罢,木祈走近,想着这人应该平静下来了,正要搭话,后面传来一阵笑声。
“哈哈哈,打扰二位了。”木祈转身,见一个体态丰满的老头笑哈哈地走过来,浑身充满了慈祥的气质,感慨道,“在下范林,寻乐声而来。二位的合奏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境界,纵是仙乐,也不过如此吧。”
木祈:“”
“二位若不嫌弃,一起上岳阳楼顶层,赏这洞庭盛景如何?”
原来这范林是岳阳的地方官,年轻时郁郁不得志,直到晚年突然看开了,寄情诗词歌赋,是以听到二人合奏,不禁凑过来搭讪。
他趁着职务之便,带着二人,绕过了拥挤的人群,登上了一般游客无法到达的最顶层,桌上酒菜已经备好。
“‘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父母官,现在也用职务之便独享这登楼之乐了啊。”男子笑着说,继而三人都笑了。
落座,范林才问道:“二位该如何称呼啊?”
木祈无语,心道:果然和书生文士就是要等到入席后,才自报姓名,要是镖局的人,早就憋坏了。
“在下刘天和,江西庐山人士。今年二十有八,早年云游四方,此番刚从西域回来。”刘天和早已收起了刚才情绪,像是变了个人似的,竟还是个自来熟,十分健谈。他眉宇间透露出对世间万物豁达的想法,又带着笑傲世间万物的豪气。
木祈正要接话,谁知被刘天和抢了话头:“这位是我的世侄。”
木祈:“???”
木祈不顾使眼色的刘天和,仿佛没听到他说话一般,对范林点了点头,语气不冷不热:“在下木祈,来自素履山庄。与这位并不认识。”
木祈可是有大主意的人,怎会任一个陌生人摆布,虽然这人看着很亲切。
刘天和边尴尬地笑着,边对范林摆了个无奈的手势。范林立刻像是懂了什么一样,哈哈大笑起来。
木祈:“”
范林打圆场道:“之前不认识,第一次合奏便如此心有灵犀,当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
木祈脸已经黑了:“范大人大半夜邀我登岳阳楼,就是来这揶揄我的?”
已非镖局掌柜的木祈,并不想跟官府的人扯上太多关系,故态度本就冷淡。无非是因为对刘天和好奇,才答应上楼的,如今二人又拿她打趣,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范林赶紧解释:“范某素来对音律十分感兴趣。最近城中传闻,有位来自素履山庄的木姑娘,琴艺甚。范某一直想拜访,奈何职务繁忙,二来不知道江湖故事,遂不敢拜访。今晚在湖畔,听得二位一萧一笛,一豁达、一哀怨,而后二者相互交融。‘游鱼出听’、‘驷马仰秣’也不过如此了吧。故而请二位登楼望远,畅谈音律。”
刘天和是个识趣地人,看出木祈的不悦,不敢再嬉皮笑脸,说道:“在下只是粗略懂得些乐理,跟大人比,那是万万不能够的。”
木祈:“”
三人举杯畅饮,席间,刘天和与范林相谈甚欢,木祈则在一旁默默喝酒,吹着洞庭的风,看着波涛出神,除非范林问她,基本不说话。
“霜鬓那堪秋,拍栏难自休。叹须臾,何念曾游?散发登舟寻广莫,弃桂棹,放中流。”刘天和有些醉了,有感而发,吟起多年前在塞外游荡时写的词。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范林听完举着金樽高喊,“来来来,刘兄弟,再来一杯!”
其时,萧声起,吹的正是与刘天和在城郊结缘的曲子《芳草》,木祈以最淡定的表情,吹奏出最动人的音乐,同二人大笑大哭和觥筹交错之声一起,在洞庭湖畔、岳阳楼上回荡。
箫声停,范林早已醉倒在桌子上。
“这点酒量还敢邀人家来喝酒。”木祈不屑道。
刘天和觉得稀奇:“小世侄看着也没喝多少,口气倒是不小。”
“八两白酒便三分醉了,你们二人也半斤八两。”木祈随口答道。
刘天和不料竟然是自己先露了底,他也注意到木祈喝的并不比他们少,却完全看不出醉意,很显然酒量比自己大得多。
又见木祈正襟危坐,正色道:“谈正事?”
刘天和闻言站起,整理好衣襟,对门外范林的小厮说:“天凉了,赶紧送你们老爷回去,代我们感谢你们老爷的招待。”
说罢,他招呼木祈:“走,咱上屋顶赏月去。”
然后轻功一跃,翻上屋顶。
木祈:“”
“楼观岳阳尽,川迥洞庭开。雁引愁心去,山衔好月来”刘天和的声音悠悠地从房顶传来。
过了一会,刘天和这才发现木祈并未跟上,在屋顶上探出头,对着站在原地、一脸无语的木祈问道:“怎么?不上来?”
“不能找个正常点地方?”木祈无奈地摊手,“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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