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初遇
她放低声音,一边往火里添着树枝,一边慢慢地说道:“她有路引,有银子,京城里还有一个进士郎君。”
“娘子好想法!”壮汉朝她伸伸大拇哥。
她脸发烫地笑笑。
“可如今我才发现我想的太简单太可笑啦,这李陶氏非是值得深交之人……亏得老天垂怜,让我和元哥儿得了军爷们的庇护……如果不是军爷们压制了那些青壮灾民,我和孩子能不能活着等到洪水退去也不可知。”
“这就是天意呗!”壮汉笑道:“天意让某等不得不上了这座石山避灾,天意让某等遇到了娘子,也让娘子碰到了咱们。”
“多谢老天爷!”她笑着双手合十,随意地拜拜头顶的苍天。
“娘子信老天爷?”
“我信军爷们的善心仁义!”她随时不忘真正保护了她和她的陶旦旦安全的恩人。
“切,要是某等真的有善心有仁义,就不会冷眼旁观外头的人自寻死路了。”
壮汉嗤笑一声,冷漠地将瘦鸟开膛破肚。
“娘子可别这么看某等,要不是娘子你铤而走险冒失地拿良药同某等谈条件,某等也不会对你另眼相待的。”
话语下,是更冷血的某种意味。
她即便早就知道,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只觉得这炎热的六月盛夏里,还不如凛凛三冬来得温暖。
“娘子吓住了?”壮汉不在意地笑道。
她慢慢摇了摇头。
“无关的人有难,若是平时遇到了,或许会伸一把手拉上一把。”她低低地道,声音含糊沙哑,“生死攸关之时,谁也是先顾着自己,这无可厚非。”
可是,可是,倘若是在她的家乡,不是这样的,从来不是这样的。
遇到生死攸关,遇到百姓受灾受难,多的是奋不顾身、前赴后继、不顾个人生死的陌生人、最可爱的人。
泪忽然就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
“娘子,你哭什么?刚刚某的话吓到你了吗?哎呀,某就是一个莽撞人,向来想到什么说什么,要是哪里说的不对,娘子你别见怪啊!”
壮汉见她忽然泪流满面,吃惊到手里的瘦鸟几乎掉到地上,他不由往两人背对的地方看了一眼,一时龇牙咧嘴有些不知所措。
“不,不是。”她忙有些狼狈地抹了抹脸,强笑着摇摇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亲人。”
“娘子别伤心啦,既然都到如此地步了,娘子要想的是往后,以前的就不要想了。”
壮汉难得绞尽脑汁地安慰人,拍拍手里的瘦鸟,大方地道:“大不了等下也分娘子一个鸟腿!”
她噗嗤笑了起来。
“哎呀,你们娘子们真是心眼太小了,某还没说你什么呢,娘子你自己倒是开始伤心了。”
“军爷见笑了。”她蹲得腿脚发麻,便索性往地上一坐,双手撑着地上碎石,眯眼瞅着蓝澄澄无有一丝白云的天空,重重地叹了一声。
“娘子继续说呀。”
“说什么?”她突然不想再说了,免得伤心坏了好不容易得到的一丁点开心。
“反正我也明白了,李陶氏靠不住,我以后还是一心一意等着军爷们仁义好了。”
“哎呀,什么叫等着某们仁义?娘子这话说得不通不通。”壮汉小心地将瘦鸟的内脏掏出来,生怕弄破了那小小的苦胆,害得这好不容易得来的鸟肉苦了难吃。
“军爷是仁义之师,自然会一诺千金,带我们母子进京啊。”她笑道。
“哈哈,娘子,你不要再提啦,某头都要大了,绝对会信守承诺,不会丢下娘子母子不管的。”
壮汉高声一笑,见元哥儿好奇地望过来,甚至还扮了个鬼脸逗他,“那娘子以后还管那个李陶氏不?”
“嗯,我不能白白救了她性命,也不能白白送了她吃——唉,吃的就算了,也是军爷们心善,我不过是转了道手罢了。”
她继续烧着火,颇是大度地道:“我等会儿去寻她,怎么也要她掏钱谢了我的救命之恩!”
“娘子这就对了!咱们救人救到明处,如果是好人,懂得感恩,救就救了,要是那种过河拆桥翻脸无情的小人,何苦做了白工?”
壮汉理所当然地点头:“某就是一个真小人,向来有恩报恩,但遇到一样的小人了,总是不能吃了亏。”
她微微一笑,没有接话。
“好啦,娘子心结既然解开了,这一只鸟腿也算是物有所值。”
壮汉倒水将瘦鸟随便冲一冲,拿匕首切碎了丢进半锅热水里,笑道:“今日能有肉汤喝,娘子是不是越发觉得当初咬牙拿了良药出来,值得了?”
“值得!简直是物超所值!”她用力点头。
“哈哈,我就喜欢娘子这样的,即便真的有功利之心,也能这么大大方方地摆到明处,不耍小心眼子。”
“军爷这么说,可是真让人羞愧。”她学着壮汉平时那样抱拳拱拱手。
“娘子爽朗,某觉得认识娘子也,嗯,三生有幸?”
他拍拍身上的鸟毛,笑道:“现在我倒是真对娘子家世感兴趣了。娘子到底出身哪个世家啊?这明州陶姓,某不记得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世家大族呀。”
“哪里来的世家大族?”
她苦笑着摊摊手,“军爷您看,您见过哪个世家大族里的娘子们是我这样一双手的?”
她的手上除了这几日不时的擦伤划伤,五指和掌根的老茧有些已经干皮卷起,显然不是短时间能磨出来的。
“可娘子一口官话,嗯,虽然口音还是有些怪异,那是因为娘子不是出身京师从小便说,单是明州这里,会说这样官话的世家娘子可也没几个。”
她这两日偷偷跟着李陶氏学的,竟是官话?!
她愣了下,后知后觉这壮汉和那王大夫等人,也一直说的是官话。
“那李陶氏出身村里,不也是一口官话?”她笑着道。
“她是因为郎君在京城中了进士,估计是家里特意请人教的。”
壮汉也并非一定要探寻她身世到底,见她不愿说,也就不再问了,只笑着转了话头道:“娘子,刚刚你告诉某死鸟不能吃,为何不告诉外边的人这些呢?”
“饿也是死,病也是死,反正都是死,不如混个撑死。”她苦笑道:“就是我去说,有人会听么?说不定还会嘲讽我饱汉子不知饿汉子——”
突然发觉自己说的有些不像样,忙笑着含糊过去:“何必惹人厌呢!”
“娘子这样想就对了。”
壮汉哈哈一笑。
“某等袖手旁观,不只是因为冷血,也是实在无能为力,没有救助他们的法子。况且娘子你看那些人,虽然看着如今还有几分精神,知道找吃找喝,可眼里心里,其实早已没有一丝丝的活气啦!”
他说的极是冷漠。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某等如何不知?但即便知道,这里的境况,某等也是束手无策,总不能强制他们不要捞死物充饥,不要喝脏水解渴,便是制止了他们,却又拿不出东西来解了他们饥渴,只会落得个被骂被恨,说不得还要奋起反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某等既然无能为力,只能冷血一点置身事外了。”
她听的心里瘆瘆,轻轻点了点头。
“哎呀,娘子不要再烧火了,这鸟再煮下去就捞不起鸟腿,只能喝汤啦!”壮汉笑道。
她忙看一眼锅里,果然见已滚了水,那可怜的几块鸟骨头在一大锅水里浮浮沉沉,哪里还能分出鸟腿鸟肉来?
不由笑了,她转头想喊她儿过来瞧,却见泉眼边哪里还有陶旦旦的影子!
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竟站也站不起来。
“娘子,娘子,元哥儿在那里呢!你别怕,别怕!没丢,元哥儿没丢!”壮汉见她瞬间刷白了脸,几乎瘫软倒地,忙大掌撑住她后背,另只手对着她指指他们背后。
她猛地转头,只听得颈子喀吧一声响,那力道几乎拧折她的脊骨,连壮汉都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
她却丝毫没觉出疼痛,只扭头望过去。
眼角先扫到了她儿依然胖乎乎的背影,她这才吐出一口气,感觉到了颈骨的剧痛,胸腔的憋闷。
心跳砰砰砰,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
“唉,娘子你怎么这么胆小,这里是咱们的地盘,都有兵卒警戒着呢,哪里有人敢乱闯进来?”壮汉喋喋不休地说着,她却根本没听进耳中,只慢慢地挪蹭身子,艰难地转过来,去瞧她的陶旦旦。
盛夏的午后过半,阳光已不算太烈,她望过去,先瞅见自己儿子一身看不出颜色的粗布脏衣,还有那沾着泥点的小毛头在阳光下左晃右晃,似乎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什么。
再定睛,她看过去,渐渐清晰了的视线里,有正朝着她招手的王大夫,还有——
她心一缩,忘记了非礼勿视,只呆呆地瞪着一丈开外,闯进视线里的,是晒在阳光下的一张□□后背,疤痕遍布的后背。
她怔了怔,聚焦的双眼,最终落在阳光里那背上后心口,一个大如碗口的狰狞伤口上,慢慢咬紧了右手食指边侧。
这,这,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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