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嗬——”
无脸妇人剧烈地挣扎起来,光洁的面皮上赫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张张阖阖,骂骂咧咧。
“尔等……卑鄙……小人!”银鞭捆得太紧,无脸夫人几番挣扎也没有站起来,反而在雪地上扭动得恍如一只大虫。
姜丝眉头微拧,纠正道,“你错了,我是引渡使,不是人。”
妇人声嘶力竭,“滚出去!”
姜丝叹气,“都跟你说了,把程堂柱交出来我便离开此地,你这界灵为何冥顽不灵?”
来福在一旁得了势,尾巴摇得飞快,冲妇人口吐人言,“我劝你放下屠刀,立地成……成灰!”
妇人忍无可忍,在地上剧烈地抽搐起来,宛如羊癫疯发作。伴随着骨头断裂的“噼啪”声,妇人生生断了双手,一跃而起。
漫天雪花像是得了命令,旋转纠缠地将妇人包围起来,形成了一道天然的防御屏障。
姜丝:“……”
这是什么操作?
红光自蚕茧般地包围圈里溢出,随着雪花的散去,数只异形怪物自中心向外散开,直取姜丝二人面门。
这怪物矮小且通体如炭般漆黑,身下的触角柔软且富有弹性,怪异的是,不断鼓动的皮肤下方流动着岩浆般的红色液体。
“是炽红傀蛛。”姜丝面色一冷,扬鞭拦住扑过来的一只巨大怪物,抽得那傀蛛发出刺耳高亢的尖啸声。
来福:“什么猪这么恶心?快把我恶心坏了。”
姜丝:“平时叫你多看些《冥府怪物百科》,你是不是偷懒了?”
来福:“……汪!”
看什么书?它只不过是一只无害的小狗狗罢了。
姜丝嘴角抽了抽,颇为烦躁。这一回遇到的界灵,恐怕要比想象中的还要难缠啊。
她的羊汤恐怕是喝不上了。
“啧……”姜丝将宽大的袖子挽至臂中,握着银鞭的手指紧了紧,神情严肃地绷起。
炽红傀蛛的触角长着密密麻麻的吸盘,每每被姜丝的鞭子抽动的时候都会试图吸附其上,然而这倒不是它的难缠之处,这东西长着两只会喷射炽热毒液的口器。
这傀蛛分泌的毒液对他们这种诡来说有着腐蚀皮肉的作用,虽不至死,但是也足够折磨了。
姜丝将来福抄起卷在怀中,右手挥舞银鞭,快速地后退。傀蛛紧追不舍,乌泱泱一片冲着姜丝二人而去。
眼见二人被傀蛛包围,姜丝不急不缓地捏起银鞭的把手,随后轻轻一按。
游蛇般的银鞭一节一节收起,竟摇身一变成了三尺余长的银剑。
姜丝脚尖点地,便跃起了一丈高,玄色衣袍迎风翻飞,在雪夜划出一片绮丽的风光。银光飞舞,穿梭于傀蛛之间。
怪物此起彼伏的尖啸声响彻院落。
屋里没有开灯,黑漆漆一片。
程堂柱静静地坐在离床一米远处,眼神讳莫如深。他的妻子沉默地熟睡着,竟然连呼吸声都不曾发出过一声。
这显然不对劲。
他早就该发现了,他以为他回到的“家”,可能根本就不是他的家。
“你是谁?”
黑暗中,程堂柱努力抑制住心中的恐惧,声音微不可察地颤抖着。
床上的“妻子”终于有了动静,在衣物与床单的摩挲声中,程堂柱隐约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自床上坐了起来。
“老公?你回来啦?”
熟悉的声音此刻显得有些陌生。
程堂柱大步跨到床头,摸着开关将灯打开。看着床上妻子那张惊愕的脸,程堂柱感到喉头发干。
“你究竟是谁?”
片刻的寂静后女人急切道:“我是吴翠翠,你的老婆!程堂柱你发什么疯啊?”
情真意切,竟然不像假的。
程堂柱有些摇摆不定,但语气还是逐渐柔软了下来,“老婆,你……不觉得咱家有点奇怪么?”
女人仍在气头上,干脆扭过头不看程堂柱,“什么奇怪?我看你最奇怪!”
程堂柱心中有些发毛,“可老婆……你的肚子怎么瘪了?”
程堂柱豁然站起身,后退了几步,“你究竟是谁?”
女人愣住了,头渐渐低了下去,长长的头发将脸庞遮了大半。
过了许久,女人竟颤抖起来,像是想到了特别有趣的事情,上气不接下气地笑出了声。这笑声听得堂柱莫名其妙,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笑声尖锐可怖,时而如孩童啼哭时而如女人悲鸣,全然不可能是人类能发出来的声音。
女人逐渐平息下来,注视着程堂柱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这不是你想看到的么?”
程堂柱:“什么?”
女人:“这里,是你的界啊。”
界究竟是什么东西?那个名为姜丝的女人也提到过,此刻程堂柱的脑中一团浆糊。
正当程堂柱愣神之际,外面传来巨大的尖啸声,屋顶几乎有被掀翻之势。
“程堂柱,你所见所闻皆为幻象,莫要执念太深!”
是姜丝的声音。
程堂柱的眼神顿时清明了起来,原来如此,这处“界”竟是他心中痴妄,幻象所化。
“你信了?”女人立于一旁,幽幽开口,“她在骗你,你见到的听到的都是真实的,只不过我们的寿命更长,能陪你更久。”
“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你死了,我们却不伤心?不痛哭流涕?”
女人绕到程堂柱身前,身体前倾成一个诡异的弧度,“因为你,程堂柱,死前的执念就是永远留在这四方宅院里,永远,陪在我们身边。”
“那么,你还会选择跟着那个女人走么?”
……
姜丝踏着成山的炽红傀蛛的残骸,终于来到这座房屋的门前,指尖微捻,那串铜风铃便垂在手下,叮咚作响。
房门被一间间推开,在推开里屋的最后一扇门后,呆愣如木偶的程堂柱坐在地板上,闻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注视着身穿黑袍、带着浓郁血气的姜丝。
“程堂柱?”姜丝缓缓地晃动着铜风铃,试图唤醒程堂柱的神智。
男人的眼珠转动了一圈,终于活泛起来,“大……大人,您终于来了!”
姜丝的指尖不自在地蜷缩了一下,语气依旧平静,“你既然知道了,那便快随我入黄泉罢。”
程堂柱点点头,从地上爬起来,温顺地跟在姜丝身后。
门外的风雪依然很大,可院子里却安静极了。姜丝悠悠地晃动手中的铜风铃,向院外走去。
然而就在姜丝松懈之际,变故陡然发生。
强烈的冲击力令姜丝往前一扑,随后胸口传来剧烈的疼痛。姜丝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见一柄黑色木刀自心脏贯穿而过,尖端带出鲜红的血液。
黑色木刀被身后那人猛地抽了回去,姜丝终于支撑不住,跪在地上。
“哈哈哈哈哈!”那人笑得前仰后合,“堂堂一介引渡使也不过如此嘛。”
“怎么连界灵和亡灵都分不清了?”
姜丝死死地按住伤口,一股股鲜红的血液仍从手指缝隙溢出,滴落在身下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身后那人心情愉悦地绕至姜丝面前缓缓蹲下,与姜丝齐平,“凭什么你们这些引渡使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只要想,动动手指便可断他人执妄?”
“被捅刀子的滋味如何?”
姜丝缓缓抬头,冰冷的眼神中流淌着一丝厌烦,“愚蠢。”
洋洋得意的“程堂柱”愣住了,随后恶狠狠地举起手中的木刀,再次向姜丝的脖颈刺去!
姜丝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试图杀掉她的界灵了,相比其他初开智的低等界灵来说,这个冒牌货“程堂柱”倒是机敏不少。
只可惜,引渡使始终凌驾于界灵之上。
姜丝将手中的鲜血飞快地抹在铜风铃上,张阖着嘴唇低声念着咒语,阵阵波光自染了血的风铃上散开,一股强大的风将迎面而来的木刀弹了出去。
“吾以引渡使之名,借尔冥界之灵,开!”
一道圆形传送阵自雪地凭空出现,幽幽地冒着绿光,接着在“程堂柱”惊愕的目光下,一只庞然大物自绿光中走了出来。
这是一只牛头人身,手持钢叉的高大怪物。
在看清来人后,姜丝有些迷茫:“阿傍,怎么是你?”
来者正是冥府十大阴帅之一的“牛头”。
牛头闻言低头看向地上残血的姜丝,同样有些不解,“是姜厨啊,你怎么受如此重伤?”
立于一旁手拿凶器的“程堂柱”:“……”
牛头自顾自说道,“许久不见了,我和马面格外想念你做的红烧阿飘,每每想起来我都意犹未尽啊,不知何日才能吃上一回了。”
说罢,似是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兀自仰天回味起来。
姜丝吃力地站起身,“先不说这个了,将这个伤我的界灵一同带去阴司,我去屋里寻程堂柱。”
牛头闻言连忙“哎”了一声,踏着他那沉重有力的步伐,几步便来到假程堂柱跟前,扭住他的胳膊便拉到自己身边。
假程堂柱抬起头看着三米多高的牛头,默默地咽了口口水,心中直犯嘀咕:怎么如今的引渡使还可以请外援了?闻所未闻!
牛头感受到了灼热的目光,瞪着那双大眼便扫了下来,鼻端恰到好处地打了个响嚏,“嗯?”
假程堂柱:“……”
妈的,他可能打不赢!
姜丝再度进入房间,晃动着指尖的铜风铃,试图唤出真正的程堂柱。粗略地估算下来,自程堂柱闯入界中,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对于意志力薄弱的亡灵来说,这是极度危险的标志。
一旦陷入执念,要想再剥离开来,恐怕是不容易了。
只是……
姜丝停下脚步,细细地感受着脚下的触感,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房屋的地板在缓慢地扭曲,这是界即将崩溃的标志。
界随主人的执妄所生,窥破执妄,那么界也将不复存在。
姜丝不费力气便在客厅一隅寻见了程堂柱,只见程堂柱静静地抱膝坐在供奉着财神爷的四角桌下,手中捧着那张黑白全家福看得出神。
“程堂柱,既已不愿留在界中,何苦守着这虚假的相片?”
听见姜丝的声音,程堂柱仓皇地抬起头,露出一张泪涕横流的脸,不答反问,“我还能见我老婆最后一面么?”
“她平时总跟我闹小脾气,没了我,也不知道别人还会不会宠着她。”
程堂柱揩了一把鼻涕,继续说,“我知道你们鬼差老爷冷面无情,可是我实在放心不下,我的那袋橘子还没送到我婆娘手里,我……”
屋顶开始扑簌簌地落灰,房间也开始摇晃起来,程堂柱往前跪走了几步,姿态低到尘埃里,“求您,让我再见我婆娘最后一面,求您……”
姜丝静静地听着,食指不由自主地用力抠住掌心,“你是我渡的第一百位亡灵。在你之前,有无数个试图与我讨价还价的亡灵。”
“我无法,亦不能助你重回阳间。”
眼见着面上的中年男子那双眼睛失去了神采,姜丝喉咙一紧,补充道,“不过,我可以帮你把橘子送到你的老婆手里。”
“你就放心地随我去吧。”
程堂柱的眼中似乎有了光泽,他郑重地冲姜丝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将怀中的全家福小心地放在地上。
四周的景象以惊人的速度褪去,界,终于彻底崩溃。
破执妄,渡亡魂。
坞潞巷的雪下得仿佛没有终期,铺天盖地,遮天蔽月。姜丝引着程堂柱一行人,没入如墨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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