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两位嬷嬷

“她们怎么敢？！”谭宝莉拍案而起，一旁的巧蕙亦是惊得长大了嘴。

        按大泽律，发卖奴隶必须得有在官府备过案的奴籍文书，上面详细记载着奴隶的各项信息，包括上一任主家是何人等。若无奴籍文书，即便是无户籍的人口也不可随意发卖，需得在府衙补上户籍或奴籍的证明方可。

        私自发卖良籍人口，那可是要被流放的重罪。故而市面上的人牙子大多不会接没有奴籍文书的奴隶发卖。但世间总是有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儿，大朱氏长期混迹于乡野市井，有这些门道也不足为怪。

        谭宝莉思索片刻道：“若你说得属实，那两位嬷嬷就是因听到此事才被大朱氏下的狠手。眼下最要紧的是得赶紧将两位嬷嬷救回来，再让朱氏将你的身世经过详细吐出来才是。”

        黎梅虽怯弱，但并不愚蠢，知晓谭宝莉这话并非是不信她的意思，感激地朝她望去。

        “谢嫂子信我怜我，虽我不知道姨母她将两位嬷嬷发卖到了何处，但我那日躲在后罩房，见到了那人牙子的脸。”黎梅努力回忆了一阵道，“他左边的门牙豁了一半，后颈处还有颗痦子……人不算高，瘦瘦小小的，力气却出奇的大，竟能将被打晕的嬷嬷搬到车上去。”

        谭宝莉点头，让巧蕙将这些特征逐一记下。

        “明日我会回一趟谭府，动用谭家的关系将人找回来。这几日你在家里该怎样就怎样，千万莫叫朱氏她们发现你知晓了此事。”谭宝莉替黎梅上完了药，握着黎梅的双手道，“为避免打草惊蛇，我现下不能为你做什么，你定要保护好自己。”

        “多谢嫂嫂替我周全，我省得的。”黎梅感激着福了一礼道，“我这就回去了，自姨母来了朱氏便不许我在身边伺候，只让我在后罩房做些洗衣叠被的活儿。若朱氏发现我不在，怕是要起疑。”

        “行，快去吧。”

        待得黎梅离开，巧蕙问道：“姑娘信了黎姑娘说的话吗？”

        谭宝莉拿起方才给黎梅上药的竹篾看了看，道：“信了六成吧。她身上的伤做不得假，可见真是在朱氏长期的打骂虐待下长大的。”

        “余下的，且将两位嬷嬷寻回来再看罢！”

        。

        翌日，谭宝莉起了个大早，以至于她回到谭府时，把还在用早膳的谭振华与李氏给吓了一跳。

        李氏惊喜：“今儿是那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怎的起那么早，早膳可用了？”说着又想起什么，柳眉紧皱道，“该不会是你那婆母给你立规矩了吧？”

        谭宝莉摇摇头，将昨日黎梅所述之事对着阿耶阿娘又说了一遍，并道：“不知阿耶可否安排些人手，顺着证据先将沈嬷嬷和严嬷嬷救回来。”

        谭振华道：“这是自然，你且说说，那大朱氏是何时到宅子里去的？”

        “我找人打听过，约莫是我回来前三日。”谭宝莉凝思片刻道，“这么算来，两位嬷嬷至少是三日前便被送走了，也可能有四五日了。”

        谭振华毫不犹豫道：“不管几日，弄走两个大活人总是会留下些蛛丝马迹。松柏，你来。”他招手唤门口的小厮进来，“你拿我的帖子，去寻徐刺史，将事情讲与他听。”

        松柏领命即刻便出去了。谭振华看女儿仍是眉头紧锁的样子，安慰道：“你且放心，既是人牙子绑了去，那人牙子必不做赔本生意，沈嬷嬷与严嬷嬷性命上是无碍的。”

        李氏也装了一碗面片汤递给她：“你阿耶在这西州好歹是有点头脸的人物，想来那徐刺史看在他面子上怎么也会帮这一个忙的。既是官府插手，此事你便别太担忧了，先吃早膳。”

        “什么叫我好歹是有点头脸的人物，瞧你这话说得……”谭振华佯装不悦道。

        不过李氏甩过来一个眼神，他便有些恹了下去，只得拿起木箸吃自己的早膳。

        谭宝莉看耶娘打闹恩爱的样子，笑了笑，也接过木箸与他们一起用起了早膳。

        一家三口才将早膳用完，就见得松柏从外头气喘吁吁地跑回来道：“徐刺史今日不当值，不过傅都事是在的，都事说此事并不难办，他已安排几名虎卫，去西市那头着手调查了。”

        谭振华点点头，挥手让他下去歇息。

        “西市多口马行，人牙子大多都聚集在那处，虎卫去了就算找不到人，应该也能有些收获。”谭振华向谭宝莉解释道。

        “唉，说来若黎小娘子真是被调换的，那朱氏的心肠也忒黑了些，怎的会有人拿自己的女儿去与别人家兑换呢？那可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骨肉啊……”李氏抿了口茶道。她听完谭宝莉所述之事，最震惊的便是此处。

        “谁知道呢。”谭宝莉心中有事，没太细想。

        她又坐了会儿，寻了个借口便出府去了。

        “莉娘定是不放心两位嬷嬷呢。我估摸着她是想亲自去西市看看，你多派两名牙卫跟着。”李氏看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拿胳膊肘捅了一下谭振华。

        “我还能不知道，你放一百个心吧。”

        “哼。”

        。

        谭宝莉出了谭府，便带着巧兰往西市行去。

        巧兰有些疑惑：“姑娘，郎主不是说了由府衙虎卫去查这件事儿吗？为何您还要亲自去一趟呢？”

        “虎卫出动，我怕那人牙子狗急跳墙，做出些毁尸灭迹的事儿来。”谭宝莉边说着边加快了步伐，“不亲眼去看看，我心里难安。”

        巧兰听得此事如此危险，扯了扯谭宝莉的衣袖道：“那姑娘可以派家里的牙卫来看呀，再不济，奴婢替您走这一趟也行的，您何必以身犯险！”

        “无妨，阿耶派了牙卫护着我们呢。”谭宝莉知晓阿耶阿娘也看出了她心中着急，定是派了人在后头跟着的，所以并不十分害怕。

        见她执意如此，巧兰只好也跟在旁边。

        只是她们才走到西市口，便见到前头有两个看着颇为眼熟的身影，形迹鬼祟。

        “姑娘您瞧，那不是……”谭宝莉一把捂住巧兰的嘴，示意她小声。

        那两人正是大朱氏与朱氏两姐妹。

        只见她俩换了身苔灰色的窄袖褙子，头上只簪了银钗，看着极不起眼，像是哪家的管家仆妇，出来替主家买婢子小厮的。

        谭宝莉悄悄跟上前去，想看看她俩摸到这处来是要做些什么。

        不过两人似乎对这处也不算太熟悉，在弯来绕去走了几个坊道后，朱氏终于有些忍不住了，出言责怪道：“你到底知不知晓人在哪里，在这儿绕来绕去，绕得我头都晕了！”

        大朱氏也不客气，回怼她一句：“我当然不知晓了！我也是按着那王牙子给我的图儿走的！”

        “实在不行咱们就寻个人问问，没得在这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朱氏气不过，觉得自己这家姐办事也忒不靠谱了。

        大朱氏也有此想法，四处观望了几下，就看到一处墙角那好似有个面熟的丫鬟闪了过去。

        她眯了眯眼，心道不好，赶忙拽了拽朱氏：“遭了，方才我好似看到你那儿媳妇身旁的那名丫鬟！”

        “哪儿？！”朱氏朝着大朱氏指的地方望去，什么也没看到。

        不过她们此次会出来，也是因为谭宝莉昨日提到了那两名嬷嬷的缘故。先前两人以为那嬷嬷只是一般的仆妇，因朱氏总是抱怨二人虽是奴仆却对她诸多管教，正巧那日二朱谈论旧事时被她们听了去，大朱氏一不做二不休，将两人一棍子打晕，找了个人牙子来发卖了去。

        按理说寻常人牙子是不收这没有奴隶文书的奴仆的，不过大朱氏深谙此道，反给了那人牙子三百钱，人牙子二话不说便把人扛上马车带走了。

        现下大朱氏说看到了谭宝莉身边的婢子，那定是谭宝莉对她们起了疑心，她们不得不防。

        于是朱氏向大朱氏打了个手势，两人悄悄地从两边朝方才看到巧兰的那个方向夹击过去。

        而躲在墙角处的谭宝莉听得两人的说话声突然断了，心知自己已经暴露，干脆带着巧兰大大方方地从藏身之处走了出来——

        “问婆母与朱夫人安。”

        谭宝莉走出来，朝两人行了一礼。

        二人没想到她会出来，蹑手蹑脚的动作行到一半停在半空，十分滑稽。巧兰打量了两眼，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你，你怎么在这儿！”朱氏结巴了一瞬，高声道，“好你个谭宝莉，明明是我黎家妇，不好好在家伺候婆母，日日往娘家跑，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了！”

        她本就心虚着，赶忙使出一招先发制人。

        西市虽不比东市繁华，但胜在平民百姓更多些。朱氏这么高声一嚷，许多人纷纷走了出来，打算看看热闹。

        “这不是谭府的二姑娘么，去年寒灾时来我们这儿施过药的。”

        “听闻她下嫁了个武将，想来这人便是她家婆母吧。”

        “下嫁？我怎么听闻是那黎封入赘了谭家？”

        “哎呀，不过是个替男方家遮羞的名头罢了，谁不知道呀……”

        朱氏听得这话，肺都要气炸了，指着提了入赘的那人便骂道：“你这娼|妇蹄子，竟敢在这红口白牙地污蔑我黎家，你自己生的野杂种才是入赘的料，还想攀扯你祖奶奶我！放你娘的春秋大屁！”

        谁知那人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双手叉腰上前迈了一步回敬道：“说你家入赘还是抬举你家了！咱们西州谁人不知谭府阔绰，且是一等一的大善人。要我说，谭家二姑娘许了你家，你家真是该日日高香将二姑娘供起来才是，还好意思在这说，真是好不要脸！”

        大朱氏赶忙也凑上前去，抬手便推了那妇人一下，骂道：“你这贼老狗，竟还敢高声，看我大耳刮子扇死你！”

        一旁的汉子估摸着是妇人的夫主，一把将她高抬的手握住，厉声道：“你这泼妇，还有王法没有！敢当街伤人，即刻同我见官去！”

        大朱氏也没想到，自己不过小小推了人一下，竟闹得要去见官，赶忙看向旁边的朱氏。

        而朱氏也是慌了神，高声喊道：“见什么官！我们不见官！不过是小打小闹，你一个大男人插手婆娘的骂架，真是不害臊！”

        朱氏刚闹完，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报什么官？何人要报官？”

        原来是巡视的虎卫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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