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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二章 知人(4K)


  “天光大师云游去了。”站在寺门前的小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阿弥陀佛”之后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官兵。

  官兵一声冷“呵”之后笑了:“还真是巧了,几十年从未听说过天光大师云游,这两日我们一来他就云游去了?”

  小和尚无奈道了声阿弥陀佛,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看这群官兵总觉得有种来者不善的味道,他本能的向后退了半步。

  这举动自然没有逃过这些官兵的眼,他的手搭在腰间的佩刀上顿了片刻,忽地“哈哈”一笑,而后开口了:“早闻实际寺香火鼎盛,我等向往已久,想在这里借助些时日,还望小师傅行个方便。”

  小和尚双十合十,身体颤了颤,道了声阿弥陀佛。

  这个时候住实际寺,不是想要带走天光大师又是想干什么?可……谁敢拦他们?

  ……

  ……

  “听闻天光大师云游去了,没想到竟云游到这里来了。”裴行庭理了理刚下朝还来不及换去的朝服笑着走了过来,抬了抬手,“见过大师。”

  天光大师朝他喊了声“阿弥陀佛”之后看了看四周。

  裴行庭会意,当下挥了挥手,不多时,管事、仆人便都退了下去。

  “大师,坐吧!”待到周遭再没有旁人,裴行庭抬手招呼天光大师坐了下来,而后笑看着他,客气寒暄:“大师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够了!裴行庭,你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的很,不绕弯子了。”天光大师那副慈悲为怀的神情收了起来,板着脸道,“你裴家的孩子自己带走吧,我不敢要了。”

  “你说宗之啊,”裴行庭笑眯眯的捋了捋须,奇道,“他怎么了?”

  “你我二人何必在这里装傻?”天光大师瞥了眼不肯说破的裴行庭,半点不留情面的将事情抖了出来,“他去刺杀陈善,惹得陈善派人去了我的实际寺,若非我跑得快,现在人已被押到西南军营了。”

  “这个事啊,”裴行庭点了点头,正色道,“我听说了。是陈善欺人太甚在先,这孩子纯孝,想为你出气罢了,又不是为了我们,所以,这不归我们管啊!”

  为你惹出的麻烦,当然该由你来解决。裴行庭捋须笑看着天光大师。

  “为我还是为了那个臭丫头?”天光大师沉下脸来,“刺杀就刺杀,偏还没有一击得手,叫我丢尽脸面还不算,眼下陈善找上了我,你让我怎么办?”

  “你也不要推到大天师一个人的身上,他多少也有些是为了你的缘故。”裴行庭说着啧了啧嘴,神情有些惋惜道:“只是不巧失败了罢了!”

  “不巧……说的倒轻松,这后果却要我来承担?”天光大师哼声,“这是你裴家的孩子,我来还给你了。”

  “虽是我家的,却是大师养大的,他所学所行都来自于大师,这出了事自然该由大师来承担。”裴行庭摆了摆手,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大师就不要抵赖了!”

  早知道裴家这个出仕的并非等闲之辈,还好早做准备,不然真要被气出病来了,天光大师面无表情的看着裴行庭:“他身上流的是你家的血……”

  “当年大师一开口就要走了我裴家此辈的嫡长子,大师说带走就带走,眼下他惹了麻烦又想退回来,那可不行。”裴行庭摇头,“我这里是不会同意的,要不你去同我大哥说一说?”

  “他要是说得上话我还用找你?”天光大师牵了牵嘴角,道,“你裴家不要以为他在我这里你们就无事了,他姓裴这件事是不争的事实,我实际寺逃不了,你裴家一样脱不了干系。”

  “那也要等陈善真成了真龙天子再说。”裴行庭笑了笑,不见半点急色,“听说他连夜带人放火烧了洛城,结果匈奴的单于没有死逃回了匈奴。而后又连丢永城、怀安、庆源三城,就连洛城都被我大楚临鲁关的官兵接手了,我看他称帝这条路是越走越短了,未来结果如何还当真未可知也。”

  天光大师瞥了他一眼道:“你裴家当然不急,西南军还不曾打到金陵,可我的实际寺早已在他西南军的管辖之下了!”

  现在还没轮到裴家倒霉,先轮到他实际寺了。

  “那大师真是运气不太好!”裴行庭说着,脸上一阵唏嘘之色,看了天光大师的脸色半晌,突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一般,开口道,“大师世外之人、不理俗事,未免那些西南军对大师多加叨扰,不若暂且留在我这里小住吧,也好借此机会潜心钻研国祚。”

  天光大师看着他,眼神微妙。

  裴行庭怔了一怔回过神来,道:“大师放心,您的行踪定然传不出裴府。”

  “阿弥陀佛。”

  这是默认了,看来这就是他登门的目的了。这一次明明就是想来避难的,偏一开口是质问……大师还是太好面子了。

  裴行庭似乎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摇了摇头,转身走了两步却又停了下来,回头向天光大师:“大师,下次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你我不必如此兜圈子了。”

  ……

  ……

  “只要找不到他,实际寺就没事。”千里之外的临鲁关裴宗之说道,“他若是被抓到西南军中,才不好。”

  “因为那时候,天光大师就要与西南军共存亡了。”躺在床上的女孩子露出了一个笑脸,脸色虽然苍白,眼睛却亮晶晶的,“陈善连丢三城,这一次真的亏大了。”大楚军也比她想象的要厉害,攻下永城之后势如破局,短短两天之内连取三城。

  “战场上有输就有赢……”裴宗之说着,低头看向女孩子身上的伤,裸露在外的肩头纤细如玉,尽显少女曼妙之美,可就是这样的美才愈发的与她受伤处大片大片的裂痕与青紫到发黑的淤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察觉到他在看她身上的伤,女孩子眼神闪了闪,轻哼一声:“我这个恶人是不会死的。”

  “可你这个恶人会痛。”裴宗之道。

  女孩子轻笑了两声,牵扯到伤口又引来一阵激烈的咳嗽。

  裴宗之将她扶了起来,将一碗汤药递了过来。

  女孩子接过汤药缓缓喝了起来,才喝了半碗,便听到外边响起一阵惊呼声。

  “哟!我们倒要瞧瞧这个厉害的大天师伤的怎么样了?”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幸灾乐祸。

  “你们发什么疯?”说话的是王大将军,紧接着“唰”一声长刀出鞘的声音,“你们再往前一步,莫怪本将不客气!”

  女孩子将剩余的汤药一饮而尽,而后披上衣袍对裴宗之道:“把他们叫进来吧!别惊了临鲁关的兵马。”

  裴宗之看了她片刻,见她虽然脸色苍白,但目光明亮,精神还不错的样子,便走了出去,不多时就从外头领进来几个人。王大将军似是不大放心也跟着走了进来。

  帐蔓掀起一角,他们也看清楚了坐在床上的女孩子,虽然不知道她伤的怎么样了,但从她苍白的脸色以及屋中浓重的药味中也能猜得到这次她受伤不轻。

  “哎哟!”有个人夸张的叫了一声,看向她道,“我们厉害无比的大天师怎么成了这个样子了?不是狂妄到不将我们放在眼里么?”

  女孩子并不生气,只是笑看着他道:“你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报仇!”方才开口的那个道士打扮的人哼了一声,“临江城的事情我们可没忘。”

  女孩子也不生气,依旧带笑看着他:“那你们想好怎么报仇了么?”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片刻之后,有人开口嚷道:“自然……自然是要你这狂妄之辈亲口承认我们厉害,要对我们心服口服!”

  “好。”女孩子点了点头,道,“你们厉害,我对你们心服口服!”

  梦寐以求的这一声称赞,这一声“服”来的这么容易,反而让人有些不舒服了,几个人互相对视了半晌,凑到一处窃窃私语起来。

  说是窃窃私语,声音也确实压低了,但这屋子才多大,只要不聋,谁都听得到。

  “她是不是真的服?”

  “看着不像假的。”

  “就这样就好了么?还没大战三百回合,真是憋屈!”

  “这不正说明我们厉害,她知难而退?”

  “那倒是。可话虽如此,还是叫我心里有些不舒坦。”

  ……

  王大将军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同样“窃窃私语”对一旁的裴宗之道:“裴先生,他们这群人……这群人就一直如此呃……简单么?”

  多大点事跑一趟,大天师随口一说得意、高兴的跟个什么一样,真是不知道怎么去说了。

  “不简单的在济南已经死的差不多了。”裴宗之道。

  那边“窃窃私语”了半天总算商量完的几个江湖术士中有人站了出来,对坐在床上的女孩子道:“你不是真的服,这个不算。”

  “我是真的服,你们不信吗?”对他们商量的结果,女孩子并不意外,依旧神情温和的看着他们。

  真是乖巧无害,再加上这苍白如纸的脸色看起来更像个小可怜似的,但他们可不会忘记在临江城时她的张狂霸道。

  “我们不信。”他们道。

  “不信?为什么不信?”女孩子手指着自己道,“不是我亲口说的么?那还有假?”

  几个人互相看了看,再次嚷道:“不知道,但你定然有什么阴谋!你心里有鬼!”

  “原来是这样。”女孩子说罢,笑着摇了摇头,“可心里有鬼的不是我,是你们啊!”

  这话一出,其中几个人当即变了脸色,便是站在一旁的王大将军都察觉到了刹那间的杀意,而后他只觉身边似是有一阵风卷过,下一刻,就看到裴宗之站在帐蔓前,看着他们道:“有话好好说!”

  王大将军见状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不过一个来回的事情,谁也没有真的动手,但常年阅人的经验让他已经对眼前这几个江湖术士做出了判定:简单易怒、情绪直白。这样的人极容易头脑发热,就似这种千里迢迢跑一趟要让大天师承认一个“服”这种事,一般人都懒得做,可这些人偏偏就是做了。

  他敢保证,方才若没有裴先生站在这里,这几个人恐怕就要动手了。

  碍于裴宗之挡在面前,几个人没有动手,卫瑶卿闭了闭眼,开口继续说了起来。

  “因为你们知晓自己根本没有做出过让我信服的事,我就算说上一百遍‘服气’都没有用,因为你们连自己都不信自己,又谈什么让我服气?”女孩子轻笑一声缓缓摇头,对上脸上隐隐有几分怒意的那几个江湖术士,道,“我说的不对么?”

  对,说的太对了,对到让人无法反驳。几人脸上的神情变换交加,越发难看。

  “临江城一别,你们去了京城又从京城逃了来寻我,一路上你们看到什么了?”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却不容置疑,“你们自诩侠士,可真正做过一件‘狭义’之事了?”

  “不要胡说!力所能及的狭义之事我们从来不会推却!”有人气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譬如逼着身体康健的客栈老板舍了几日的生意让你包下来却不给钱,只给了张护佑健康的符?”女孩子轻笑一声。

  这不正是他们在临江城做的事吗?几人忍不住脸色赤红,却辩解道:“我们那是没有看到,若是有看到需行狭义之事,我们义不容辞。”

  “几位也寻个好点的说辞。”女孩子笑着摇了摇头:“狭义之事?诸位可知道我这伤怎么来的?”

  “刺杀陈善失败呗!”这回答的没有一点犹豫。

  来了!就知道会是这样。容易老先生目光转向别处,有些不忍再看了。

  “我为什么刺杀陈善?找死吗?”女孩子轻哧一声,“你们既能找到这里,想必这临近的洛城你们也看到过了吧,被匈奴人烧杀掠夺过的洛城如何?”

  “这……”

  女孩子神情激动,声音中满是愤怒,不等他们回答便再次开口了:“我为什么要刺杀陈善?是为了我自己吗?我是大楚的大天师,地位稳如泰山,陈善再如何都不当由我来处置,我为什么要刺杀他?”

  “你们见过洛城,那再往匈奴去的越县、樊城去过吗?”

  “自大楚建朝以后匈奴几时能来那么远的地方?”

  “是西南军开了门!”有人忍不住跳出来说道,咬牙切齿的模样,“是那群人将匈奴人引进来的。”

  “是啊!”女孩子点了点头,笑了,“所以我去刺杀陈善了,然后……如你们所见失败了。”

  这样下去可不行,容易老先生再也忍不住了,站了出来:“你不会想让我们去刺杀陈善吧!这不行!”这群头脑易热的,这天底下想刺杀陈善的多的是,先前西南军开门引匈奴入关之事就引来了不知多少人的憎恶唾骂,但想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有多少本事揽多少事,这两个人携手刺杀陈善都失败告终,其中一个还受了重伤。换了他们,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呢!

  “容易老儿,就你成日里这个不行那个不行的,我看她说的对,这陈善此举确实该杀!”

  “但是不好杀。”女孩子看了容易老先生一眼,笑了,“容易老先生担忧也在理,你们知道我们为何失败吗?”

  “为什么?”有人忍不住问道,“你二人的手段,我们在临江城也是见识过的,难道如此都杀不了陈善?”

  “因为他不是孤身一人,他有西南军啊!”女孩子摇了摇头,看向他们道,“西南军护着陈善,所以不好杀!”

  真是合情合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合情合理,让人无法反驳。

  “说陈善该杀的是你,说不好杀的也是你,你便说说吧,到底要我们怎么办?”他们怒了。

  一会会儿的功夫,怎么形势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王大将军有些傻眼,他原以为这种冲动易怒的人应当敬而远之的,毕竟战场之上,头脑发热的人极容易不听号令而为整支队伍带来无法承受的后果。但没想到大天师居然反其道而行,主动靠近他们。

  三言两语便说的几人打起了“刺杀陈善”的主意,这放在旁人身上不太可能,放在这几人身上却不正是他们会做出的事情么?

  这个就是……所谓的知人善任吧!王大将军神色愈发认真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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