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驾鹤西去(卷终)
秋雾浓重,清晨不散,在几声夜枭的悲啼声中,萧氏聚居的后屯响起猎狗焦躁地狂吠声。不久,凄长的埙声穿透稀薄的雾霭,刺一样地袭过人们的心头。不一刻,沿东狮头一片响起杂乱的起动声。不少刀口架到脖子上也不眨一眨眼睛的好汉纷纷泪流满面地出门,碰面时相互悲呼:“老爷子去了!”
很快,已有近亲挽上烈马奔出,他们背着白旗,兵分几路,箭一般地向各处的亲戚报丧。
到了中午时,离得近的大姓人家几乎都知道英雄一世的萧百川驾鹤西去,回到长生天的身边了,便半刻也不怠慢,立刻前往吊唁。
外面,明月堂被围得水泄不通,里面,萧百川穿就一身虎皮,安详地躺在一张金藤雕花椅上。
萧青云衣衫半袒,就坐在他身下的地面上,两眼通红,而他的旁边,萧青风却在跪着,头也不抬地哭,也唯有半身瘫痪的萧青潭还能保持几分清醒,冲萧青云喊了几声“哥”,要他穿好衣服,为诸事做主。
几个主丧的老人等在外面,他们掐着指头算还有哪里的亲戚没有通知到,见萧青云出来,立刻往他身边围。
萧青云四处扫视,一眼看到了刚刚回师的萧摆尾,便疾步走过去,厉声厉色地问:“你还有脸回来,老爷子刚和我商量,给大女定了门亲,你就把他指定的孙婿逼走了!你说,出了这样的事,我怎么让人去报丧?!怎么去?人家怎么不剐了你?!”
“什么?”萧摆尾一下冒了冷汗。
但他还是硬着脖子说:“我不过是吓唬吓唬他,让他交出完虎骨达的传国印玺,哪知道他会一走了之?这样怯懦的孩童,怎么能娶大女?”
萧青云气不打一处来,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吼道:“你还有理了?跪下!”
萧摆尾扑通一声跪倒。萧青云抬脚想踢,却又未踢,只是指着他骂:“我怎么就那么信任你呢?我怎么就放心你呢?我真想一刀剁了你。滚,先找个井口磨磨脖子,照照那一脸灰,回来再跟老爷子磕头!”
周围不乏想看萧摆尾笑话的人,见萧青云就这么放过他,心里不出气,等他一走就告状。
这下,萧青云看谁都不顺了,把脾气发了一路。
干练的萧衮憋着劲,一直追到庭中凉亭才肯喊他,告诉他说:“谢礼的事就由青风和我代劳,你身为人主,不能折了身份。摆尾那还有话儿要说,你最好去看看!”
“我知道他有话!”萧青云含着牙,似乎不让人注意到他在窃窃私语,“可老许那不要一个交代?”正说着,他已透过短亭,留意到穿了件鼠白色的夹袍的许经纬,便轻轻地说:“哦,他已经来了,你去叫他一下,让他来我这。”
萧衮却拉住他,低声说:“以我说,这事不全怪摆尾,那孩子你没见着,他就是个爱财如命、惟恐天下不乱的主。再怎么说,你也不能为了一个孩子自折大将……”
萧青云点了点头,往亭子里一坐,闭上眼睛等候。
片刻后,许经纬已经来到,坐到他的对面说:“青云,节哀!”
萧青云睁开眼睛,低声说:“萧摆尾回来了,一把鼻子一把泪地叫冤枉。我是下不了手——要杀要剐由你了。只请你看在他跟我出生入死的份上,留把骨头给我。”
许经纬叹道:“这是干什么?我的儿子我知道,你以为是萧摆尾吓走了他?不是,不是的!是他要整萧摆尾。你想想,出了这个事,谁不知道萧摆尾毒辣得要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下手?倘若不是我这个父亲心里明白,不许内人、弟兄们添乱,他们找摆尾闹几闹,以后,摆尾别说带兵,出门都被笑话。”
萧青云终觉得许经纬仁厚,歉意地问:“他还是个孩子,去能去哪?”
许经纬苦笑道:“应该去了漠北!你不必担心,他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萧青云颇为担心地问:“山河路遥,秋日已深……”
许经纬打断他的话,说:“放心,一定能回来!”
萧青云被他抢白,化顾虑转为怒气,喝问:“你怎么知道?”问了出去,他便后悔了,是呀,“回得来”,那不是一个做父亲的希望吗?突然间,他有点儿厌恶萧摆尾,便叹息一声,真情流露地说:“哪有做父母的不为儿女操心。老三没有保全,老爷子死不瞑目呀!”说完,已是泪流满面。
老三就是萧青水,他勾连独孤跋,想把领兵在外的萧青云拒之门外,不想,与他狼狈为奸的二哥萧青风突然反悔,将其刺杀。
这事,许经纬从头到尾一清二楚,也为他们家的内杠悲哀。正劝着,一个个儿颇高的女人沿着与亭口相交的碎石路走来,边走边喊“阿哥”。
萧青云扭头看去,见自己的妹子口里叫着自个,却扭头看着人家许经纬不放,大为奇怪。
他叫了几声,才发觉阿妹心不在焉,幽幽地问别人:“你还记得我吗?”
许经纬一脸茫然,不知此话从何说起。
萧蓝采渐渐失望,只觉得四周暗淡无色,心中如有利刺一寸一寸地往深处进。突然,她大哭一声,转身跑了。萧青云的食指在庭径方向上摇摆,忍不住问许经纬:“你和她?”
许经纬仍如坠云雾,只好说:“我也在糊涂。你还是问问她吧。”
萧青云点了点头,却突然记得什么,深思起来……慢慢的,他朝许经纬看去,似笑非笑地说:“我去看看,说不定,还非得赔你一个儿子不可!”
(第二卷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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