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几日后，皇子们进山秋猎的人马、车队如约启程了。每年皇室围猎，都以磨练和提高宗室青年的骑射演兵能力为目的，所以除了必备的粮草和人马救治药品，并未准备过多的物资。反倒是杭府的马车，随行人员仅蓝儿、嬷嬷、管家和粗使丫头四人，但各种吃食、换洗衣物、取暖物资、铺盖被褥、药材香料却装了满满两大车。

        蓝儿因为年龄小、身子也不好，便由嬷嬷和丫头陪着承坐马车，秦忠和杭府的管家随侍在马车之侧，而其他人则均着猎装骑马。蓝儿在车里透过帷裳的缝隙，看着车窗外祁钰、祁镇、于冕和石彪的背影，四个少年各个负弓持剑跨于骏马之上，今日又都穿了轻便合体的猎装，越发显得英姿勃发、飒爽无比。

        此番前去狩猎的山林距京城近200里路，因马车里坐着咳症甚重的蓝儿，实在经不起马车的颠簸和劳顿，所以路上一直缓车慢行，到达山脚下的村子时已是俊峰遮住夕阳之时了。虽落日时分光线已不足，但仍清晰可见山势陡峭，巍峨俊秀，山下幽谷深邃、溪流潺潺的山峦了。

        一行人于山脚之下兵分两路，一路人马由祁镇带领，常年守护于祁镇身侧的锦衣卫随行，自山之南麓登上主峰，途中以搜猎秋冬季易下山伤人或践踏庄稼的禽兽为首要，但若遇幼小或怀胎的猎物则要放归山林。另一路人马则由祁钰带领，由山之北麓登上主峰。因其带着体弱的蓝儿和年迈的嬷嬷，不便于追捕猎物，则以排兵布阵、攻坚防守的演练为要务。

        祁镇生性好动且善骑射，随行的少年锦衣卫又都是勇猛之人，一整天的缓车慢行早已憋闷不已。诸人见两位皇子终于兵分两路于顶端相见，便集体长吁一口气，心想终于可以摆脱这缓慢的行军速度了，于是便策马扬鞭簇拥着祁镇向南路山脉奔腾而去。

        祁钰本就性子稳妥，又带了多病的蓝儿在身侧，凡事就更加慎重起来。他先差人在山下的村子里细细打听了山中可宿之处、可食之物、常出没会伤人的鸟兽；又问了山中有几处道观和寺庙，是否有禁忌和需特别注意的事情。村民们深知山涧峰高崖陡、绝壁森森，整个山脉虽雄奇峻秀，却也路途险绝。况且天色已晚，这路进山狩猎的人马又如此年少，村民怕少年们遭遇不测纷纷挽留夜宿于村中。

        祁钰深知父皇此次安排皇兄与自己入山狩猎，只是名为狩猎而已，实则是为了培养两个儿子排兵布阵和独立面对困境、寻求突破危机的能力，因此临行前特意交代不可声张、不可扰民。况且村民家中皆有年迈老人和妇孺幼小，十数名少年的起居和部兵演练多有不便，因此婉言拒绝后便向着北麓山脉最近的一处道观而去。

        山峦之中丛林茂盛、古树参天，通往道观的山间小路静谧而秀美，庙观亭阁就掩映在这浓荫树影之中。众人行进至道观门口时，祁钰怕嘈杂声惊扰了道人修行，便让于冕独自上前轻叩山门。不多时便听见一位年少道人的声音说到：“天色已晚，山门已关，请问来者何人？”

        于冕答道：“吾等一行十数人，携亲眷入山寻医治病，入山之时已是落日时分，不知可否叨扰仙长借宿一宿？”并未听到道人的答复，却见山门缓缓打开，一位少年道人立于山门之间微笑着向他行礼。于冕先是一愣，转瞬便欣喜不已，这位开山门的道人竟是许久前，于闹市中偶遇的跛脚道长身边的小徒弟。

        故人再遇，自然欢喜无比。于冕向少年道人行了拱手礼，看着盲眼小道人的眼神里生出几丝心疼的说到：“那日与道长同车的杭兄说，你师徒二人出城后就进山了，马车不便行使就不让我们送了。可这出城回道观的路程居然近200里，这可让吾等于心何安啊！”

        年少道人则淡然微笑的答道：“修行之人，本应做到福也受，罪也受，只有如此，才可修炼到此身成空幻，福罪无所住的地步。”未等于冕答话，则继续说到：“公子刚才说携亲眷入山寻医治病，快将身体不适的亲眷带入观中吧！初冬的山野，夜里是极为寒冷的，千万别受了风寒以至病情加重！”

        于冕听少年道人如是说，便笑着答道：“这位生病的亲眷，小师傅也是认识的。”于是便快步走到马车跟前，将蓝儿和嬷嬷扶了下来，与祁钰、石彪、蓝儿和随从们一起重新来到山门口。此时，却见一位道长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出来，一边走还一边大笑着说到：“难得我们这清冷之地能迎来故友，徒儿还不快快将大家迎进来！”

        祁钰等人远远的看见道长，集体行作揖礼以示敬意。道长回礼后便带着大家前往空置的房间，一边走路一边向大家介绍道观中的各处宫院，最后在一排客房前驻足，并指着其中一间最为干净整洁的示意蓝儿和嬷嬷住在这里。

        道长安顿好大家的住宿后交代道：“我们这道观清冷的很，我与徒弟日常皆食蔬果辟谷，想必也没有什么可口的吃食能让各位果腹的。如若各位肚子饿了可以自行烹饪，只要别大声喧哗或是时间过晚即可。另外，这山中生灵繁多，常有来观中取暖或是躲避风雨的，若是被各位撞见了，大可不比慌张，放他们一条生路即可。”

        说完后道长便回自己的丹房去了，祁钰带着秦忠、于冕和石彪进了蓝儿东侧的房间，杭府的管家则和祁钰的几个护卫进了蓝儿西侧的房间。大家在路上颠簸了一天，都甚是疲惫，其余各人也各自到其他客房休息去了。

        嬷嬷将蓝儿安顿好后，便去准备餐点了，蓝儿一个人待在屋子里许是倍感清冷的原因，又开始不停的咳嗽起来。住在隔壁房间的祁钰听到后，知道她定是今天劳碌奔波受了寒气，又引发了咳症的反复。便迅速让秦忠取了临行前自己的嬷嬷特意给蓝儿准备的包袱，又拿上平日里常用的那个铜手炉，转而叩响了蓝儿的房门。

        刚刚一阵剧烈的咳嗽，蓝儿正抚着自己的胸口倚靠在床边喘息，此时听到敲门声也只能气息无力的回了一声“请进。”祁钰推门而入，看到了正靠在床榻一侧抚着胸口喘息的蓝儿。数日未见，即便是坐着，也能明显看出蓝儿的身量长高了。不知是因为到了贪长的年纪，还是被咳症不断折磨的原因，整个人看上去瘦消了不少。虽眉目依然如年画中的瓷娃娃，但原本的团团小脸却变成略显瘦消的鹅蛋脸。

        蓝儿正在难受至极的时候，忽见推门而入的是祁钰，心里竟说不出是惊、是喜、是期待，还是委屈？心里莫名的一阵酸楚，几颗大泪珠子便掉了下来。

        祁钰刚踏入房门就见蓝儿无声的在落泪，还以为是刚刚一阵剧烈的咳嗽引得她心肺难受才哭的，于是赶紧走到蓝儿身边，打开自己嬷嬷为蓝儿准备的包袱，将里面一件藕粉色的披风取出来罩在了她的身上，接着将揣在怀里的手炉转而放到蓝儿怀中，然后转身走到桌边倒了杯热水，看着蓝儿缓缓的喝了几口后，又轻轻用自己的衣衫拭去了她面颊上的泪水。

        祁钰细致又温柔的做着这一切，从始至终都未多说过一句话。见蓝儿原来剧烈喘息的胸口逐渐平静下来，才轻声说到:“请了这么多的大夫，一见冷风居然还是咳的这么厉害。”蓝儿轻抚着怀中的手炉答到：“大夫们都说是蓝儿天生肺气虚，又自小习惯了南边温暖湿润的气候，对北方干燥寒冷的冬季多有不适引起的。需要长期调理，再经历一两年的北方寒冬，才能彻底适应过来。”

        祁钰抬手轻轻蹭了下蓝儿细滑的小脸，问到：“脸上这些血红色的小点又是何故？”蓝儿有气无力的谈谈一笑，眼神里却闪烁出几丝往常的俏皮，说到：“连续咳的时候，偶尔会干呕几声，呕的太用力了就会面部充血，这些小点都是充血所致，过几个时辰自然就好了。”

        祁钰见蓝儿这被咳症折磨的觉睡不好、饭吃不下、面部充血、又日渐消瘦的模样，顿觉心疼不已。他看着蓝儿如水般闪亮清澈的眼睛，略有一丝丝责备的说到：“眼见着马上就要入冬，这京城里的深秋很是清冷，今日又要宿于深山，怎么也不穿带件厚厚的大氅或是披风？”

        蓝儿笑着答到：“临行前，娘亲确实给带了件大狐狸毛的披风，可那毛也太长了，蓝儿穿在身上活脱脱一只深山大熊，往马车里一坐啊，哪儿还有嬷嬷能坐的地方？”祁钰听到这嬉闹玩笑的言语，才觉得蓝儿还是那个活泼爱笑的小女孩，虽然身体始终没有完全康复，但心情依然是好的，想到这里，心里才略略松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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