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第50章
大老爷这次回来一是为正妻庆生，二是为了接长子顾承司进京赴考。
这一来一去最快也要大半年，一应物件儿自然得准备周全，没有五六日是收拾不齐的。
大老爷已许久未曾返乡，此番回来自然要与故旧兄弟们都见见面，几乎整日不着家。但无论喝到多晚，都会回云氏院里歇息的。
玉姨娘则住回了大房西跨院。
顾府没有老夫人，顾太师一向不拘俗礼，从不叫人晨昏问安。
云氏和季氏都是豁达直爽的，想见面就聚在一起说说话，不想见面时妯娌俩就在各自院中怡然渡日，如此反倒更关系融洽。
云延晴进门后，云氏对自己侄女自然是疼宠万分，从不寻这些晨昏定省的由头折腾她。只每日睡醒后一起用个饭，再带着她一起处理府中琐事。
三个姑娘停了家学的课后，云氏就每天也捎带上她们，隔着屏风在侧间旁听。
清晨照例见过内外管事、各处掌事婆子们后，云氏给三个姑娘各扔了本账簿看，大奶奶云延晴则是一本账簿一支笔，边看边寻错处。
安排妥当后，云氏自己寻了本游侠话本歪在榻上翻。
屋内四人各自忙碌，气氛和谐悠然。
一个婆子掀帘进门，恭敬福身。“太太！玉姨娘来了。”
云氏眼中的厌恶丝毫不加掩饰，啧了声扔下话本，懒懒道：“让进来吧！”
玉姨娘今天穿了身鹅黄的裹胸宽松纱裙，外罩霜花白披锦，走起路来袅袅婷婷的，十分飘逸。
“请太太安！”她牵着顾承欣进门就拜。
顾承欣唯唯诺诺地跪地磕了个头，细弱蚊呐地喊了声：“母亲！”
“起来吧！”云氏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厉，顾承欣不敢多看一眼，又躲到玉姨娘裙后去了。
姜滢几个姑娘自是不必给一个姨娘问安，只作没见，低头继续看账本。
玉姨娘却是热络非常，牵着顾承欣就侧间凑。
“欣儿快来看看几个姐姐多用功，大早上起就在看账学管家呢……赶明儿你也在家中好好读书习字，将来也和你母亲学掌家，可好？”
顾承欣下意识摇头，被玉姨娘瞪了一眼后才诺诺点头。
“哟！这就是大奶奶吧？”玉姨娘凑到云延晴的桌案旁，肆无忌惮地往她平坦的腹部瞄。“去年兵荒马乱的，您和大公子成亲时我和老爷都没能回来，真是遗憾呢！这一晃也一年多了，您可有消息了？老爷最疼大哥儿，整日就盼着他开枝散叶呢……”
云家这样的家族，哪怕是一个寻常的庶女都是金贵非常，寻常别说是被编排嘲讽了，就是一两句重话都没有的。
云延晴的父亲统领江陵府禁军，她又是这一辈儿的长孙女，自幼就被精心教养，在内能掌家持事，在外能纵马厮杀，可不是那等任人揉圆搓扁的主，哪能被一个小小姨娘唬住了，当即就冷了脸。
“怎么？公公特意遣姨娘来催问的？有消息如何没有消息又如何？姨娘是能帮着诊脉接生，还是能帮着治疗不孕呢？”
玉姨娘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有些下不来台，还没想好措辞呢，云氏就先发了脾气。
云氏不轻不重地拍了下桌面，凛眉瞪过来。“家里哥儿房中的事，也是你一个姨娘能问的？滚回你的院子去！”
云氏积威甚重，玉姨娘一向有些怕她，咬唇不满地瞪了云延晴一眼，就拉扯着顾承欣走了。
这个玉姨娘可真嚣张，才回来几天就藏不住了，敢到主母院里对嫡长媳指手画脚了。顾承玥眼珠一转，心里开始犹豫：是放她裙子里放□□好呢，还是顺着抹胸扔几条蚯蚓进去？
姜滢则是下意识地看向云氏。
她这位大舅母一向是不屑伪装的，此时脸上厌恶的表情毫不掩饰，眸光也冷沉似水。
被玉姨娘这样一闹腾，云氏自然没心情再留她们。
云延晴带头领着三个小姑子出门，脸色也不大好看。
三个姑娘都温言劝了几句，但收效甚微。
正赶着这个时候，顾大老爷带着长子跨进院来，两下一见礼的功夫顾承司就发现妻子的异常，上前拉了她的手，到一旁细声询问。
碍于公爹在，云延晴只沉着脸不发一言。
顾承玥却不管那许多，当即就嚷嚷开了。“方才大伯父院里的玉姨娘来摆了圈谱儿，以大嫂嫂入门一年多未有身孕为由训斥了两句……”
素来以温润如玉著称的顾承司当即冷了脸，薄唇轻启斥了句：“岂有此理？！这也是她能置喙的？我去寻她！”
云延晴一把拉住他，轻轻摇头。
顾大老爷面沉似水，放柔声音安抚了云延晴两句，就让他们先行离开了。
夜间泡澡时，红果把最新打探回的消息说给姜滢听。
“听说大老爷哄完大太太后，又遣人抬了一箱的金银细软送去安抚大奶奶……午后玉姨娘就被遣出西跨院，安置到南边的一个小独院去了！我听后院洒扫的婆子说，大老爷气的不轻，足足骂了半个多时辰才作罢……末了还把三姑娘带走送到大太太院里去了……”
“欣姐儿愿意？”
“当然不愿意啊！听大房的婆子们说，三姑娘哭了一下午，嗓子都哭哑了……最后还是大姑娘拿了几样饴糖、点心去哄好的……姑娘，你说玉姨娘这是何苦呢？就回来这么几日，怎么就不能安生些？这样坑了自己也害了欣姐儿，图什么呀？”
姜滢捏起水里一瓣花，摇头轻叹。“许是“贪”字闹的……以她的身份是不配主事、自己养育女儿的，但大舅母得操持顾家大事小情，大舅舅常年在东都总得有人照顾，也得留个孩子在身边安享天伦不是！”
“玉姨娘在东都当惯了主子，自然妄图想要更多……她无非是在试探罢了，试探大舅舅的宠爱程度，试探舅母的底线……”
她和大伯房中的杨姨娘又不同，杨姨娘是祖母身边的丫头，大伯母轻易不能动。只能徐徐图之，最终还得借祖母的手发落。
玉姨娘却是大房的家奴，大舅母想动她不过是抬抬手的事。但之所以一直没动，或许是嫌麻烦吧！毕竟处理了她又要添新的姨娘去东都，没有这个二十多岁了、有点蠢还只生了个女儿的好掌控。
至于为何杨姨娘、玉姨娘在近乎专宠的情况下，都只生了一个女儿，大抵就是主母们制衡的手段了吧！
当时姜滢其实也想不通，为何玉姨娘忽然如此沉不住气，但三日后她就明白了。
——玉姨娘小产了。
姜滢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吃樱桃，惊得囫囵儿就吞下去了，喝了好几口水才顺过气来。“她、她竟有身子了？可那日……瞧不出啊！”
顾承玥吐着樱桃籽儿，神秘兮兮道：“方才婆子来寻我娘过去，我偷听了一耳朵……据说已快四个月了，她自己瞒的严实，府里下人也不知道，自然没注意饮食忌讳……好像是吃错了什么玩意儿……”
具体吃了什么东西、怎么个情况，她们这些半大闺女自然是无法得知的。只听说玉姨娘哭嚎了大半日死胎才下来，她自己也因出血过多伤了身子，往后子嗣上怕是无望了。
姜滢和这位姨娘仅几面之缘，闻听后也不由得沉默。
对于女子而言，子嗣何其重要。
如云氏、季氏舅母这样的正妻还好，无论是把庶子抱到跟前从小养，甚至是从族中过继一个，将来到老了也总归有依靠的。
可妾室们则不同了，遇到厉害的主母，生下的儿子女儿从小就被抱走养在正院，寻常想见一面都费劲。
遇到云氏这样不爱计较的，虽能养个女儿，但将来嫁出去了也是指望不上的。
玉姨娘得为自己筹谋。第一步就是偷偷断了药怀上身孕，再然后就是瞒天过海藏下此事，等回东都了再安生养胎产子。
先前顾太师一句话就决定了顾承欣的命运，她唯恐顾太师哪日兴起把她也留下，思衬了几天只想出这么个馊主意：惹得云氏厌恶了，自然就恨不得赶紧把她撵走，不留在家里碍眼了。
姜滢捏着一枚殷红的樱桃出神。
大舅母若当真如面上那般抱诚守真，庶子怕是早能提笔写文章了。
玉姨娘有孕之事也许从没瞒住过，此番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搬到偏远院落后出了事儿也算不到大伯母头上，且她自己还担着个知而不报的责任，怪不到厨房去。
可眼见她后半生都无“子”望了，姜滢还是几分唏嘘。
这几年她看了太多大宅院里的子嗣纠纷，更深知孩子对于这些女人的重要。
最受老天眷顾是自然是大姑姑姜荣雅了，喜提四个胖儿子后，刘太守在她跟前说话都轻声细语的，刘老夫人更是把媳妇当宝贝，别说是磋磨了，就是一句重话都没有的。
杨姨娘失势后暗中没少想法子，大老爷收到几次消息后也有些心软，想着过些日子母亲消气了就把人要回来。奈何新添的蓉姨娘实在太可人，没多久就撂下了。
娇滴滴的蓉姨娘第二年就生了六姑娘姜汐，她是自幼就跟在大伯母身边的，一家老小都在大伯母手底下过活，大伯母自然放心。
到底是年轻，蓉姨娘如今又怀上第二胎了，想来只要不错了心思，往后的福气是稳妥的。
三婶婶这一胎也生了个小闺女，行七，取名姜湾。她已有一子且年龄也不算大，这一胎是女孩正好儿女双全了，三老爷也喜欢得很，听说日日都抱着不肯撒手。这样一来，原本养在李氏房里的姜淇地位就有点尴尬了。
最春风得意的，当属大伯母了。
如今杨姨娘失势，上位的是自己心腹，再不怕有人整日在大伯父耳边吹枕头风。
许是心情放松的缘故，她去年春随大老爷去宁州后，不足两月就查出了身孕。上月已顺利产下大房嫡次子，伯府六公子姜渝。
可见，生男生女都是皆大欢喜的，但玉姨娘终此一生，怕是都无法再体会到这种快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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