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十月中旬，姜滢赶在天气转冷前回到西京城。

        一连很多天，她都不大习惯。

        每日清早都会自动醒来，看着帐子发怔良久才想起不会有外公来邀自己散步，囫囵再睡一会就去给祖父母请早安，有时会留下用早饭，有时回自己院子解决，然后就有了一整天的空闲时间。

        不用再听难懂的四书五经，也不用算计如何在午后的骑射、礼乐课上偷懒，空出的大把反时间倒让她不适应了。

        没有了顾承玥整日带她四处混闹顽皮，也没有云延兴、顾承泰新奇有趣的出游计划，哥哥也不能日日见到……以前还不觉姜府沉闷，但如今骤然从欢乐多彩的生活回归到索然，当真难熬的很。

        在伯府姜涵会以长姐的身份照拂她一二，姜沁仍是不喜欢她、姜澜更是自小的冤家，姜淇还是个扎着揪揪的小娃娃，论下来竟没有个能说话的人。

        反倒是最小的姑姑喜欢她得很，每次出门都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多少能排解些无聊寂寞。

        余下的时候，姜滢也就只能跟四弟姜淳混在一处了，在他没有课业的时候带出门逛逛，吃些新奇食物，买点好玩的小物件儿，好歹熬过了月余光阴。

        初雪落下后，姜家出嫁的大姑奶奶姜荣雅办了一场赏梅宴，姜家几位太太、姜荣萱还有和五位孙小姐都去赴宴，这是姜滢第一次在西京参加小宴，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大姑姑。

        去的路上，宣平伯夫人让姜滢和姜涵坐自己的马车，眉梢眼角都是满足。

        “多少年了，可算盼来阖家在一处的这一天了！能带齐咱们家五个姑娘一起赴宴，多不容易！”

        到刘府门外下了马车，看着一字排开的孙女们，宣平伯夫人更是压不住心里欢喜。

        大孙女姜涵温婉大气、进退有度，已初显风范气度；二孙女姜沁俏美玲珑，一颦一笑都泛着甜美；三孙女姜滢五官随了自己七八分，漂亮的桃花眼尤其灵动勾人，明眸皓齿的样子已隐隐透出明媚娇妍。四孙女姜澜一张脸随了徐姨娘，五官秀气娇柔，低眉婉目的模样楚楚堪怜。

        最小的五姑娘姜淇虽还是个奶娃娃，但也是个粉妆玉琢的奶娃娃，娇憨可人讨喜得很。

        几个姑娘各有千秋，却同样地引人注目。

        景朝分为两府十一州，一为东都所在的京兆府，另一则是西京所在的江陵府，大姑奶奶姜荣雅嫁的江陵知府，算是江陵府这处地界上，除了宗亲、勋贵外最大的文官了。

        知府太太姜荣雅虽是姨娘所生却自出生就记在宣平伯夫人名下，由嫡母一把手拉扯大的，吃穿用度、规矩礼仪都以嫡女来教养，听说为人处事比亲生的姜荣萱还像宣平伯夫人。

        “母亲！大嫂、三弟妹、小妹！可把你们盼来了！”人未到声先至。紧接着就有一道绛紫疾步而来，到宣平伯夫人身边挽着胳膊蹭了好几下才肯撒手。

        “哎哟我的憨丫头，你可慢着些！仔细伤了！”宣平伯夫人又喜又紧张，把人拉开些细细看着。“唔，看你脸色红润白净的样子，就知道怀相不错！”

        姜滢这才得以看清这位大姑姑。

        她容貌清丽秀雅，只淡扫娥眉、抹了点色泽素淡的唇脂，说起话来神采飞扬，瞧着就知日子过得很舒心。

        五个姑娘福身见礼，被知府太太笑着一一拉起来，末了拉着姜滢的手不住地看，温声细语地问候了几句，才扬声喊身后的姑娘过来。

        “芙儿快来见礼！”

        刘芙应了声，恭敬又不失亲近地给几个长辈见礼。

        “芙儿问外祖母安！大舅母、三舅母安，小姑姑安！”

        宣平伯夫人亲切地拉着刘芙说笑。“半年没见，大姐儿高了也漂亮了，最近可还常常咳嗽？前些日子你大舅舅又捎回几棵老参，你大舅母特意扣下带来了，说给你留着补身子。”

        刘芙又福礼道谢：“多谢外祖母和大舅母惦念，孩儿近几年蒙母亲悉心照拂，入冬后咳嗽的毛病已几乎不大犯了。”

        刘知府年愈三十，算上因病去世的前夫人共有一妻四妾，不记名的通房丫头也有几个，却只有一个妾室生了刘芙，子嗣上艰难得很。当年他看中姜荣雅，很大原因都是想娶一位武官家的姑娘，以图身体好些便于生养。

        姜荣雅入府已三年多，前几月才传出好消息，把刘家和姜家都喜得不行。

        宣平伯夫人惦记闺女本想来看看。但刘家却宝贝得紧，自打姜荣雅有孕就几乎封府闭户，不叫她出去赴宴也不准开门宴客，唯恐有任何闪失。

        好容易挨着过了前几月，胎像平稳了，姜荣雅就赶忙借着赏梅的契机遍邀亲朋，好好地叙叙旧。

        刘府离西京城王宫很近，站在家里最高的假山上就能看到高耸的宫苑屋檐，实在是寸土寸金、寻常人有钱也买不到的地段，是以面积并不算大。

        但姜荣雅却是个持家能手，不大的府里被她拾掇得精巧别致，后院不大的园子种满了腊梅，初雪一落便凌寒怒放，嫣红的花衬着莹白的雪，美不胜收。

        梅林中盖了个宴客用的方厅，四周用琉璃做窗，既能赏景又不怕寒风入室，心思奇妙之余也足以看出刘府的豪阔。

        景朝虽已有专门的琉璃制造坊，但因珍贵程度和价格都是寻常百姓望尘莫及的，只在皇宫和官宦人家能见到，用来做窗的大小就够金贵了。就连伯府，也只有伯爷和宣平伯夫人所居的静怀轩窗子用的多，其余如姜大太太和姜三太太院子，也就只有主屋能用上一两块。

        被几个大炭炉熏得温暖如春的厅里已有不少夫人小姐，都是如今西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彼此间也熟识，三五一处各自寒暄着。

        姜涵和姜沁很快就被相熟的姑娘们拉去谈笑，姜滢却是谁也不认识的，脱了大氅后就安静喝茶。

        每个座位上都摆了个矮粗瓷瓶，里面插着三两只怒放的腊梅，鼻翼间芬芳馥郁。她闲坐无聊，就随手取出一枝腊梅在手中细看。

        “好看吧？”

        姜滢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清浅一笑。“表姐！”

        “别这么见外，叫我芙姐姐吧！听着亲近些！”刘芙在她旁边坐下，歪头凑近些，指着她手里梅花道：“这是母亲入府后着人种的，今年是第一次开花！”

        她言谈间提及姜荣雅时，透着自然的亲近和崇敬。

        方才姜滢冷眼瞧着，姜荣雅对这个庶长女也不是刻意摆在面上的亲近照拂，反倒是随意又自然地相处，说是亲母女都有人信的。

        隔得不远的地方，一个同知府上的姑娘好奇地看姜滢，拉着姜沁小声问：“那就是你家三妹妹？听说是从小养在东都，最近才回来的，怎么瞧着不大合群的样子？”

        勋贵官眷圈子里上到夫人太太、下到姑娘公子，谁不喜欢没事参加个大宴小宴，不然漂亮的衣裳首饰给谁看去？更重要的是常见面说话谈天能增进彼此感情，将来无论是说亲还是铺路，都方便许多。

        这姑娘却有些孤傲，也不同人打招呼就一个人坐到一边去，让几个姑娘都觉得不大舒服。

        姜沁晲了姜滢一眼，不屑地轻哼：“嘿，人家前几天才从宁州顾家回来，听说平时一起玩的都是云、顾两家的公子姑娘们，自然是眼高于顶了！咱们这些小门小户的哪入得了眼呀！”

        西京城里虽比东都的宗室、勋贵少些，但如姜家这样有爵有实权的人家不算稀有，不过到底是世袭罔替的有爵之家，拼命挣业绩晋升的文武官员没法比。

        姜沁身为伯府孙小姐自称小门小户，倒让她们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官家姑娘们无法接话了。

        不过，倒也由此看出姜沁与这个姜府三姑娘不和。

        这一处的几个姑娘都是相识多年，有些闺中情分的，不说沆瀣一气也得面上同一阵营。

        “阿沁这样好性子的人都与她不睦，可见是个不好相与的，咱们还是离人家远点吧！”说这话的姑娘父亲是江陵府通判，平日里和姜沁走得最近。

        “对！待会开宴时咱们都别同她坐在一处！”

        “好啊！她不是清高吗？那就独个儿去那些小官家姑娘们席面上清高吧！”

        几个姑娘七嘴八舌地低语，很快就定下排挤姜滢的策略。

        可惜她们没听说过姜滢从前小煞□□头，以为这点小招数就能让她闷亏，添点堵。

        方厅里席开三桌，各家夫人太太们坐主桌，以姜家姑娘、刘知府女儿为首的勋贵、高官家姑娘们一桌，剩下那桌就是官位低些或是庶出女儿们的席面了。

        姜滢往第二桌的方向走，找到姜涵旁边的空位正要坐下，就被姜沁挤过来占了。“三妹妹，真对不住！我想挨着大姐姐近些，你另寻地方吧？”

        姜滢轻飘飘睨她一眼，转而要去坐左手边的位子。

        才扭过身，就有一个粉衣姑娘一股脑坐下，扬起脸娇俏挑眉：“抱歉啦！姜三姑娘，我想挨着阿沁姐姐坐！”

        姜滢站在原地没动，不出意外地看到粉衣姑娘旁边的位子也迅速被占下，那姑娘还挑衅地冲她扬起下巴。“我许久不见同知府的姐姐，要凑在一处好好说说话。”

        接二连三地，摆的十个凳子都坐上人了，甚至有两个姑娘为凑数，把自家庶出姐妹都拉来按着坐下了。

        早在粉衣姑娘抢座位时姜滢就明白她们有意针对，站在桌旁冷眼看着她们演戏，看够了才静静一挑眉，轻嗤：“就这样？”

        姑娘们面面相觑，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姜滢抬手抓住桌布一角，退后半步使劲一抽。

        哗啦啦——杯盘碗碟被扯得翻倒碰撞，汤汁四溅，挨近桌边的几盘菜跌落，直接倒扣进姜沁和周围两三个姑娘的裙子上，一时间惊呼声四起。

        宣平伯夫人最先反应过来，铁青了脸呵斥：“滢儿，不得无礼！”

        “惊扰了大姑姑的宴，实在抱歉！”姜滢缓缓漾起一抹笑，姿态优雅地福了一礼。“我外公曾教过：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但外公却不曾教过，若他人不仁不礼存心横逆该当如何？”

        她看了眼被丫鬟簇拥着擦汤汁的姜沁几人，敛了笑挑眉：“孙女愚钝，自个儿摸索出些对策来，您帮着评判下对或不对！既然对方先不仁不义蛮横无礼，那也就不必给她们留脸面，光明正大地撕破脸就是！”

        宣平伯夫人脸色难看得很，强压着怒火吩咐身后赵妈妈：“带三姑娘下去更衣。”

        “不劳赵妈妈！既然姑娘们都不愿与我为伍，我也就不在这儿给各位添堵了！这里没位置，回家吃上一口冷食残汤也就果腹了。”

        姜滢径自转身，步履悠闲地走了。

        宣平伯夫人自觉在人前失了脸面，很是不悦。

        知府太太却是半分没恼的样子，好歹把母亲劝着消气些，吩咐下人打扫干净重新换桌布菜品后，悄悄凑近旁边姜荣萱耳边，小声道：“可惜是个丫头，不然父亲一定着紧看重。”

        姜荣萱慢条斯理地喝了口酒，意味深长地笑。“我早同你说过这丫头有趣。”

        坐在姜涵身边的刘芙一直目送着姜滢走出方厅，还久久不能回神。

        每一个精心教养的勋贵小姐，面对这样的事都是巧妙化解、顾全大局，但谁敢说夜晚一个人捂在被子里生闷气的时候，没幻想过如姜滢这般闹一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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