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如果说之前姜滢还对梦中发生的一切存疑，那在见到田姑姑后，最后的那一点怀疑也随之消失了。
因为她在东都北郊三十里外真的找到了落玉庄，真的见到了母亲曾经最倚重的田姑姑，真的拿到了梦中母亲交代的私产名目……
过了这个年她已九岁，已是初晓世事的年龄，仍是无法消化这些匪夷所思的一切。
若不是亲身经历，她都不敢相信会有这一番奇遇。这些事一桩一件竟都真实存在，让她既觉荒诞又觉无措。
姜滢握着名簿沉默良久才轻声道：“田姑姑……”
田姑姑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因未曾嫁人生养过，身材样貌都还保留着几分少女气。见了姜滢后就只顾拉着她的手默默垂泪，话都说不出来，听姜滢唤她也只是使劲点头。
姜滢也被带着心里压抑，沉声问：“我恍惚记得，自打母亲出事后就再没有见过你，你是何时离开姜府到这处庄子的？”
田姑姑用帕子擦着眼泪，使劲儿喘息几下平复心情后，才抽噎着开口：“夫人去世前一天，忽然把我的身契和这本账目都交给我，让我连夜赶来这田庄……只说、说等滢姑娘及笄时再去见您，再把这账目交给您！”
母亲去世的前一天？那不正是新皇即位的日子？可这是为什么？就因为她与宠冠后宫的皇贵妃云氏交好，而云氏所出的二皇子是先皇最宠爱的儿子，是日夜带在身边教养，寄予厚望的太子人选？还是怕因为她曾与云氏口头定下儿女亲事而受牵连？
可是当时大皇子已顺利登基，还把皇贵妃所生尚在襁褓的五皇子拘禁，二皇子虽被先皇保命遗诏护下，被云家护着远走庆州，却因年龄尚小又顾念幼弟五皇子，只能偏安于江陵府。
她当时虽小，却也依稀记得当时城中不过闹腾了两日就安生下来，除了父亲两天两夜未归外，他们府中几乎半点不曾受影响，母亲为何还觉得新皇会对迁怒于她？
姜滢心里有很多疑问，但她只是一个普通的九岁姑娘，不是话本故事里那些惊才绝艳的少女，并没有傲视群雄的心智。甚至因为常年娇养在闺中少与人接触，倒比同龄女孩还心思单纯些，太过复杂的问题根本想不明白。
田姑姑哭够了，才疑惑着问：“姑娘呢？你是如何找到这里的？又如何知晓夫人曾留了东西给我？”
如何说起呢？姜滢苦笑了下，垂眸翻着簿子道：“在西京时大病一场险些丧命，竟记起些幼时旧事，恍惚忆起母亲临去前一晚似乎提到这处庄子，想来看看罢了！”
田姑姑又红了眼眶，双手合十朝着窗外念佛：“阿弥陀佛！一定是夫人在天有灵，护着姑娘性命无虞！”
姜滢摸着簿子上密密麻麻的名目，怅惘轻叹。“……是啊！”
大病初愈后，姜滢虽养回些精神，但到底是伤了元气，还需日日吃药调理。她并不能久待，只坐了半日就启程回东都。
临走时，田姑姑不舍地拉着她，又抹了一通眼泪。
姜滢劝不住，只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如今府上的情形，姑姑也是大致知晓的，我身边没有什么能用的人，要不了多久就要接你回去的，还是先把庄子事物料理好早日脱手吧！另外还要劳你给挑两个机灵懂事的丫鬟，家里那些……用不得的。”
田姑姑满口应下：“夫人之前也说过，她去后我就是姑娘的人了！我早已立下誓言终身不嫁，就等着回到姑娘身边这一天呢！本以为还要等到姑娘及笄，却不想您竟自己找来了！如此更好，我能早早回姑娘身边！”
主仆俩惜别后，姜滢坐在马车里，望着路旁抽出嫩绿的苍山翠柏，心里也一点点豁然开朗。
见了田姑姑，她才觉自己的人生重又鲜活起来。
她还如此小，还有那么长的人生路要走，还有太多的世间风景没有看过……以往她是被蒙蔽了心和眼，被徐氏圈养骄纵得只看到府中一隅的阴暗争斗，却忘记了欣赏这世上美好。
母亲是那样豁达大气的人，自己身为她的女儿，怎能满心阴暗、满腹戾气呢？
她应该像母亲说的，如母亲去世前那样，做一个开朗热忱的小姑娘。明媚地笑、大声地哭、真诚的喜欢、坦荡地活在阳光下，不要用尖刺和铠甲来面对人生。
但是，她做不到以德报怨。
在重新站到阳光下之前，她得先解决了徐氏。
姜滢病了。
自庄子回府后就精神不振，吃什么都吐。急得准备离家的二老爷又厚着脸皮延了几日假，请了城里最好的大夫日日进府医治，但都没有什么大起色。
最后，还是求到在翰林院任职的顾启丰头上，找了交好的太医过府，开了几副药才好起来。
人虽好了，但却是又瘦了一圈。
徐姨娘惯会献媚，借这个机会日日往正院跑，不重样的做各种精致吃食、点心哄姜滢。
她一向心灵手巧，做的点心也色香味俱全，姜滢吃不下旁的东西，却每次都能吃上两口她送来的点心。连着几天下来，徐姨娘感觉二老爷看自己的目光都和善不少，不由得更加卖力，恨不能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扎在厨房里忙活。
如此忙过了三月份，姜滢的身体才算好利索了，二老爷得以返回任上。
没隔几天顾家大太太云氏入京，下了帖子邀姜滢入府。
西京一别还没过几个月，又要见到这位英姿飒爽的舅母，且帖子上说表姐顾承瑶此行也来了，让她打心眼儿里高兴。
姜家祖宅远在西京，东都二房中与她同龄的只有姜澜，两人自幼不和从没感受过姐妹情深，倒是每年能见上一两回的顾承瑶和她十分要好，比亲姐妹还亲。
顾启丰出身名满天下的顾家，弱冠之年就高中状元入职翰林院，如今官拜翰林学士，算是景朝文官清流的代表人物之一。
顾家大太太则是出身将门云氏，是天下武将心之所向。
这样煊赫的门第，在东都城除却皇室宗亲外，也找不出几家。
顾大太太前日夜里才到东都，第二日清早就有各家上门送拜帖、贺仪。姜滢的车马到时已经临近晌午，偌大的巷子被塞得水泄不通，一刻钟也挪不了多远。
随行的婆子掀车帘问：“姑娘！咱们怎么办？”
“能怎么办？走着进去！”姜滢利落地跳下马车，在车马人群里来回穿梭，她人长得小有点缝儿就能钻过去，可苦了同来的婆子，端着肉肉的身躯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等到顾府门前时衣服都剐蹭得抽丝了。
顾府大管事正在门口忙着，偶然抬头间看到台阶下的姜滢，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地下台阶鞠了一礼。
“这怎么话儿说的！早起夫人就吩咐着叫我们等着迎您的车驾呢！怎么表小姐悄无声息地就来了？”
姜滢轻笑，抬手指着好容易挤进来的婆子道：“巷子里挤得进不来车马了，我们走进来的。”
“您快请进府！夫人和大姑娘早早就盼着您呢！”
管家亲自迎姜滢入府，一路护送着去了后院。
进了顾府，才发现里面也并不比巷子里清静，许多亲近人家的夫人小姐们都入府做客，后院里衣香鬓影不断，吹到脸上的风都是染着香气的。
姜滢帕子掩面打了个小小的喷嚏，正要抬头呢就被撞得一个趔趄。
“滢表妹！”
熟悉的笑声在耳边响起，姜滢也弯了眉眼，回抱住顾承瑶灿笑起来。“表姐！你可撞死我啦！”
顾承瑶笑着松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眉头越拧越深。
“你怎么瘦的跟个猴子样！”说着又伸手捏她脸颊，“去年见你时两边脸颊还跟含了糖一样鼓起来的，这软肉一没了就不可爱了！”
姜滢轻笑，“病了场自然要掉些肉，不消几月就补回来了！”
今日来访的人不少，不是叙话的时机。顾承瑶拉着姜滢说了几句，就拉着她去摆宴的厅子。
顾大太太见了姜滢，拉着她也是好一通怜惜，连声嘱咐贴身丫鬟去准备温补的药材，稍晚些送去姜府。
席上一位云家麾下将领的夫人见状，赶忙恭维夸赞：“早闻大太太贤名，今日见您对表姑娘如此照拂爱怜，才知外面所传不虚。”
顾大太太清浅一笑，不置可否。
姜滢被顾承瑶拉着去姑娘们的席面，姐妹俩久未见面聊得开心，同桌的一个姑娘不免吃味，阴阳怪气地找茬。
“这就是表姐常常挂在嘴边的姜家三姑娘啊！不是说挺漂亮讨喜的一个人儿吗？如今瞧着也不过尔尔啊，干瘦干瘦的、还一副病痨样。”
凭心而论，在场的小姑娘里，姜滢算是姿容上乘的。
宣平伯夫人年轻时是名动西京的美人，姜伯爷也是翩翩佳公子，两人所生的一众儿女俱是姿容出众。
姜滢的模样像了宣平伯夫人七八分，尤其那一双桃花美目，黑白分明顾盼生姿。
“这是哪家的姑娘啊！嘴这么臭……”姜滢缓缓撂下筷子，轻笑：“东都如今都流行弱柳扶风的姿态，像姑娘这般脸颊藏肉、腹部堆叠的，可不好看！”
那姑娘一听就变了脸色，扔了筷子就要发脾气。
顾承瑶见状赶忙一手按住姜滢，另一手对着那姑娘轻挥，笑着说和：“怪我，只顾着疯闹也没给两个表妹好好介绍下。滢儿，这是我常跟你提及的漂亮表妹，云家三姑娘云延思。咱们三家可是拐着弯的亲戚呢！延思比你小一岁，论关系也要叫你一声表姐的。”
看到她眼中的恳求，姜滢只能压下心中不满，先对云延思展颜一笑，起身见礼。
“原来是舅母的侄女啊！方才不知是谁才嘴快还了两句嘴，表妹可别往心里去啊！”
云延思被顾承瑶递了眼色，也不情不愿地起身还了一礼，好歹是把这一场小冲突给遮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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