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锦州
赶了五日路,一行人终于风尘仆仆地到达锦州。
锦州临靠运河,水上运输业发达,同时城中多湖泊,气候湿润,水上兴起游船行业,外乡人总会慕名而去,然后定下一艘船与友人泛舟湖上。
他们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边的小摊大多已经收摊,但街道两旁的门店酒楼仍然灯火通明,谈笑声此起彼伏,热闹至极。
李君怀领着他们先回了家。
早几天李君怀就寄了封信给家里告知她要归家的消息,在通过城门关卡时就已经有人回府禀告李氏夫妇自家女儿回城的消息,二人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
原本翘首以盼的李将军看到自己女儿后,又变成横眉冷对的模样。
“你还知道回来。”李将军哼了一声。
李母气呼呼地瞪了眼李将军,用胳膊肘顶了顶他的腰,“你别在这站这了,先进去看看饭做好了没。”
“早就已经做好”
“别废话,快去!”李母赶走丈夫,生怕他又说出气话,父女俩又吵起来。
李将军被自己夫人凶了一顿,一口气憋在心里又不敢发作,哼哼了两声先进去了。
李母转过身,上前拉住李君怀小女儿的手,眼神关切地在她脸上扫了两眼,“都瘦了,在外面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瘦是因为这几天赶路,劳累了的。”李君怀拢了拢李母的手,一边将人往里扯一边向她介绍阿布他们,“这是我新认识的两个朋友,她叫阿布,他叫小九。”
“伯母好。”宋承之率先恭敬地行了个礼,客客气气的和李母打了声招呼。
阿布学着他的样子微微弯腰,叫了声“伯母好”。
李母看了眼阿布,眼睛登时就亮了,小姑娘白白净净、清清秀秀的,内心的红娘属性忍不住发作,“好好好,小姑娘多大啦,家里有没有给你许配人家?”
“娘!”李君怀急急打住,“你这是干什么呀,哪有人一上来就说嫁娶的。”
“行行行,不说不说。”
接着李母又看到从宋承之,笑容更加灿烂了,“承之都这么高了,长得一表人才的,不错不错。”
李母笑弯了眼睛,对着宋承之止不住的夸。从李母第一次见到宋承之时就很喜欢他,当时他才六七岁,长得白白嫩嫩的,又知书达理,相处一阵子惹得李母颇为喜爱。
李君怀简直没眼看,“母亲,你收敛些吧,看到他比看到我还开心,到底谁是你亲生的。”
“你这么久不着家,我都怀疑你是不是我亲生的了。”
“我现在不是回来了吗,这次住得久一些,好好陪陪你。”
听她说要住久点,李母眼睛登时变亮了,“这次在家住多久?要不就别走了吧,就留在家里。”
“那怎么行,我空学一身本领结果待在家里什么也不干,太浪费了吧。”
“你都二十,可以谈婚论嫁了,怎么还会让你待字闺中。
“你还记得聂伯伯的二儿子聂疏寒吗?他一直未取亲,听你聂伯伯说他一直在等你,所以迟迟不议亲。”
聂疏寒是李将军老友聂唯的二儿子,在其他人眼中他温文儒雅,皎如白玉,待人温和有礼,谦逊不卑,但在李君怀眼里,他就是个笑面虎,表面笑盈盈的,心里指不定在打什么鬼主意。
李君怀扶额,每次回家都免不了被催婚,催婚对象还总是他一个,“母亲,我们快走吧,饭菜都凉了。”
“我跟你说聂疏寒的事呢,你别打岔”
“”
-
李君怀匆匆结束催婚话题,到达正堂,李将军坐在正位上,眼神凌厉地望着姗姗来迟的李君怀,又准备发作被李母一个眼神递过来,偃旗息鼓。
“坐吧,你们随便坐。”李母招呼下人布菜,热腾腾的饭菜被摆上桌。
阿布看着满满一桌菜,转头与身旁的小九对视一眼。
砚砚:太夸张了吧,我感觉你今天会被撑死。
阿布:你的预感是对的。
“吃吧吃吧,我也不太清楚你们爱吃什么,就一样准备了一些,希望你们喜欢。”李母夹了块清蒸鲈鱼肉给李君怀,不动声色地在桌下用膝盖碰了碰丈夫,示意他不要绷着脸了。
还想摆摆架子的李将军迫于夫人淫威,不情不愿地拿起筷子,也夹了块鲈鱼肉吃进嘴里。
李母颇有兴趣的询问承之他们这一路遇到的趣事。
宋承之津津乐道地讲述他们闯江湖遇到的事,其中免不了添油加醋、夸大其词。
一顿饭吃到后面气氛逐渐高涨,李君怀和李将军父女俩不知为何拼起了酒,两个人喝得醉醺醺的开始互相呛声,李母故事也顾不上听了,在一旁一会儿斥骂李将军、一会儿劝解李君怀,宋承之帮忙拉住李将军。
总之场面非常混乱。
阿布早早吃饱,静静地坐着看了一会儿热闹,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情况,人家家里的事也不适合插手,正想着要不要和李母说一声然后去休息,袖口就被轻轻扯了一下。
“姐姐,我们先去睡觉吧,他们看起来还得吵一会儿。”
“不用和李夫人说一声吗?”
“她现在哪里有空听我们说话,我去和宋承之说一声。”
“好。”
小九过去跟宋承之打了个招呼,而后宋承之点点头,又叫来一个侍从将两人带回厢房休息。
远离正堂,喧嚣声渐渐消失了,侍从提着灯笼在前面带路,阿布用手掩住嘴打了个呵欠,眼角挂着泪珠。
“困了?”
阿布点点头,这几天白天赶路,晚上还不能睡觉。砚砚总是担心这个来历不明的小鬼头心思诡异,担心他会趁着阿布睡着做一些不利的事情,所以不允许她睡觉。
即便阿布不是人类不用每天都休息,但已经习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她连着五天没合过眼,实在遭不住,所以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好好睡上一觉。
小九不知道阿布熬夜的事,只觉得奇怪,“怎么这么困?昨晚没休息好吗?”昨天他们在一片林子里就地而卧的。
“嗯,地板睡起来有些硌人。”阿布随便扯了个理由搪塞,总不能说这几天都在防备他所以不睡觉吧。
小九不作他想,“那你快去休息吧,明天带你去街上逛逛。”
“好,明天见。”说完,又打了个呵欠,阿布蔫蔫地进了房中,如行尸走肉一般靠近床铺,软倒在棉絮上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小九挥退下人,站在阿布门口,听见里面传出绵长的呼吸,笑了笑。
人间呆久了,变得这么容易疲累了。
-
翌日,碧空如洗。
窗外传来“唧唧”鸟叫声,阿布被吵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望着镂空木雕的床顶,一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砚砚:你终于醒了,这一觉睡的可真够久的。
听见挚友的声音,阿布意识慢慢回笼,满足地伸了个懒腰:我都多少天没睡了,这一觉睡久点也是人之常情。
砚砚:还人之常情呢。我看你是人界待久了,养出了一些凡人的臭毛病。
阿布:早睡早起怎么会是臭毛病呢,我觉得天界也该实行这种生活习惯,挺好的。
砚砚表示拒绝:别,你要作死别扯上我,阳炎神君若是听你说这种话,非把你抽一顿再关到坠仙神阁里好好反省几日。那可不是个好地方,里面都是些犯了错被削去神格的堕落神明,戾气很重,要是进去了不死也得脱层皮。
阿布:阳炎神君有你说的那么残忍严苛吗?你跟我说的有关他的事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事。
砚砚:等你重回天界你,就可以自己去证实一下我说的是不是真的了。
“咚咚。”门外响起一声短促的敲门声,接着小九的声音传了进来,“姐姐,醒了吗?”
阿布下床穿好鞋,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给他开门,精神饱满地招呼他进来坐,“你来找我是不是要带我出去逛逛了?”
闻言,小九微愣了一下,随即无奈地笑了笑,“是啊,快去洗漱吧,我帮你梳头。”
其实,他来只是想看看人有没有醒,昨天那种困倦程度实在反常,让他担心,结果见面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出去玩,真是小孩子心性。
阿布洗漱好就端坐在镜子前,招手叫小九过来帮忙梳头。
小九执起梳妆台上的木梳,轻轻缓缓地帮她顺好有些打结的青丝,熟练的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别上一根雕花木簪,“好了。”
阿布左右小幅度地晃了晃头。
嗯,还挺稳固。
阿布直起身,“叫上君怀姐姐他们一起走吧。”
小九有些为难,“他们昨日喝了许多酒,睡到现在还没起。”
“这样啊,那就我们两个去吧。”
阿布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忽然想起什么,往胸口的衣襟处摸了摸,摸到自己的原身才放心继续往外走。
她的一系列举动被尽收眼底,小九瞥了一眼她胸口那处,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出门前遇上了李母,阿布表达了一下自己想出去走走的意愿,李母当即叫人去取出一袋银子给她,并表示喜欢什么就买什么,钱不够了就把账记到李府上。
阿布还没来得及推拒,李母就施施然离开了。
好吧,那就以后再将钱还给她。
-
“姐姐吃糖人吗?”小九停在一家小摊前,摊主正拿着个勺子弯弯绕绕画了一朵花,阿布没认出这是什么花,只觉得这东西很有意思。
“这个可以自己画吗?”
回答阿布的是小摊老板,“可以的小姑娘,要试试吗?”老板看起来是个忠厚老实的人,脸晒得有些黑,袖子半撸到胳膊肘。
小摊老板温和地笑了笑,让出了椅子,从锅里舀出半勺糖递给阿布。
阿布绕到摊子后面,从老板手里接过勺子,小心翼翼地学着老板的样子慢慢作画,直到最后一笔将整幅画作连接起来为止,小九都没看明白她画了个什么。
“等一下啊,等他晾凉凝固给就可以了。”
阿布将银子递给老板,趁着等待的空隙问小九:“猜猜我画的是什么?”
小九摇头,如实表示:“猜不到。”
阿布“嘿嘿”笑了两声,“我画的你。”
“我?”
阿布拿起凝固好的糖人,举在他面前轻轻晃了晃,“跟你一模一样,这是头、手、上身、腿还有你的马尾,你看不出来吗?”
小九看着这个连五官都没有的糖人,忍着笑摇头,“怪我眼拙,没看出来。”
阿布轻哼,“那是你眼神是挺不好的。”
砚砚默默补刀:我也没看出来,甚至看不出来这是个人,这两条腿怎么一个长一个短的。
阿布自动屏蔽砚砚的吐槽,独自欣赏手里的佳作。
街上行人渐渐增多,阿布小心护着糖人恐被人磕碰到。
“把糖人吃了吧,这里人多,拿在手里不方便。”小九走在外侧,帮她尽力隔开行人。
阿布犹豫着看了眼小九,撇撇嘴,“我舍不得吃,这是我做的第一个糖人。”
“天气这么热,你不吃他也会化掉。”
“嗯好吧。”
阿布忍痛将糖人含进嘴里,嘎巴嘎巴咬了几下,甜腻的糖在嘴里化开,糖人的头身分离。
吃完糖人,阿布的手上、唇周都沾惹上粘腻的糖渍。
“好吃吗?”小九拿出一块帕子,擦掉她残留在嘴角的糖渍,动作轻柔仔细,眸光如水波一样温柔。
“还行,不过有些甜腻。”阿布给出一个很中肯的评价。
“要试试绿豆汤吗?这个应该不会很甜腻,而且解暑。”小九抬眸看了眼她额上的薄汗,就着刚刚那块帕子给她擦汗。
阿布用手扇着风,“绿豆汤?好喝吗?”
“你可以试试看。”小九牵起她垂在身侧的手往前走了几步停在一个老婆婆的摊子前,“给我一碗绿豆汤。”
“好的,稍等片刻。”
小九带着阿布在一旁的矮桌上坐下,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展开,为她扇风。
阿布感觉到脸上有轻风拂过,卷起一阵清香扫过她的鼻尖,身上的燥热感得到缓解。
她看了眼扇子,眼里闪过一瞬惊讶,“你从哪里拿出的扇子?”
“今早路上买的。”
老婆婆端来绿豆汤搁到二人面前,小九将碗往她那边推了推,阿布手指抚上碗身,阵阵凉意传达到指尖。
阿布拿掉碗里的勺子,直接端起碗就喝,清凉的汤水从嘴巴里路往下,原本燥热的身体渐渐冷静下来。
喝掉小半碗,阿布呼出口气,魇足地眯了眯眼。
“好喝吗?”
“好喝,你要不要试试。”
“好啊。”
“那”叫婆婆再端一碗过来。
话还没说完,阿布手里一轻,碗到了小九手里。
他仰头抬手,一饮而尽,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滚动,还剩半碗绿豆汤全都跑到他的肚子里去了。
“你”干嘛喝我的,我还没喝够呢。
阿布杏眼圆睁,嘴巴嗫嚅,欲言又止。
小九搁下碗,用衣袖擦了擦嘴,明知故问,“怎么了?”
阿布看着空掉的碗,瘪瘪嘴,若是太追究显得自己小气,只好嘴硬,“没什么,我们去再去别处逛逛。”
说完,阿布掏出银钱袋子,付钱给老婆婆后郁闷地微微垂头,继续沿着街道走。
小九跟在一旁,时不时看两眼身旁闷闷不乐的某人,无声的扯了扯嘴角。
阿布:他喝了我的绿豆汤,我没得喝了。
砚砚安慰她:没事,反正钱在我们手里,等会再去买一碗不给他喝。
阿布:嗯!
“姐姐还在生气呢。”少年漫不经心地摇着扇子,眼里含笑望着她。
“没有。”继续嘴硬。
“那我给姐姐赔罪。”
“怎么赔,都被你喝完了。”
“前面有一家卖牛乳茶的,听当地人说这是他们这里的特色,应该挺好喝的,姐姐要不要试试。”
阿布顺着他手指指的方向看过去,“当然要试。”
两个人逛了一上午,吃吃喝喝了一上午,绿豆汤那个小插曲被奶香四溢的牛乳茶轻易化解,逛到最后两人停在一座寺庙前。
阿布抬眸看了眼庙门口的匾额,“月、老、庙。”
阿布:这个月老就是天界管姻缘的月老吗?
砚砚:对的。以前是月和老人和符元仙翁管众生姻缘,但他们已经很少管这些了,天界最近新升上来一位仙君叫缘以仙君,众生姻缘现在由她全权掌管。
阿布: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拜月老不拜缘以仙君?
砚砚:缘以仙君是两百年前才飞升的,人界大概还没来得及通知,他们应该还不知道。
就连砚砚自己也是最近才知道的,如果不是这位仙君前不久因为牵错红线,到人界纠正自身错误时,恰巧被阿布碰到,她恐怕也不得而知。
当时阿布只看出来对方是个仙君,因为害怕身份暴露故而忽略了她手里的姻缘红线,没认出她是管姻缘的。
“要去里面看看吗?”小九见她一直盯着那座庙,以为她好奇。
“去看看吧。”她还没见过人界的月老庙呢,挺好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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