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丙:星辰
一般说来,人们通常是从噩梦中醒来而讽刺的是,星辰感到自己是从一个噩梦进入到另一个噩梦。就像那个科技惊悚电影、盗梦空间。
她记得自己从高处掉了下去。下落下落身体悬空不停坠落,这样一直持续的动作很容易让人推断出她终究会落到地面、然后死去。现在她停止了坠落,身体能感受到凹凸不平的地面有东西硌着自己的后背。不仅如此,她还觉得浑身疼痛。
星辰不由担心起自己是否也在经历一场叠加的梦境。
她环顾四周:周围是一片茂密树林,而自己正躺在一块唯一没有绿意遮挡的、只有几根稀疏杂草的空地上。
即使最后摔到地上,也应该是水泥沥青铺成的平整地板,而不是眼前这般原始的荒野山林;而且没有人围在一块看热闹,她甚至一个人影也没看到。星辰眯了眯眼,心想自己果然是在做梦。
她很想闭上眼再睡一觉,然后在自己熟悉的房间里醒来。可空中已经渐渐西斜的太阳仍然让她眼花头晕,而且肚子开始咕咕地叫了起来。
即使是梦,也让人无法无视的生理反应。
这梦也过于真实了。
星辰睁开眼睛,从地上挣扎着坐起来。浑身像被人狠狠地揍过酸痛无力,衣服也破了很多细小的口子,朦胧间她想:有记忆以来没受过这种待遇,不论好坏,人生也算圆满。
虽说精神境界圆满了,但这具凡夫俗子的身躯还在这世间,就还得受这世俗的约缚。所以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接着蹒跚地走到树荫里躲过太阳。
反正身上也是破烂脏乱,她便随意坐下,挽起衣袖和裤腿检查起身上的情况。还好不算严重,虽然四肢上都是青紫色的淤痕,但所幸没有骨折。
唯一让星辰心中生出一股寒意的特别之处仍然在于四肢:白净的手脚虽沾染了泥渍和灰尘,但还是能看出是女性的肢体;然而问题是看上去并不是她熟悉了二十七年的自己的身体,这看着分明是一个小女孩。
这不是她。
她活了二十七年,虽然身形不算丰满,但也绝不会如现在这般像个竹竿。
星辰有些惊讶,但程度不是很强烈。
她早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梦。因为她死了。
所以现在她只是想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这里、自己现在是谁。
在树下积攒了足够的体力,在附近捡了根和自己手臂差不多粗的枯枝当扶手,勉强慢悠悠地沿着一条小路往山下走去。
她一路走一路看,越看越荒凉,越走心越凉。
这深山老林,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一些飞禽在天上飞来飞去,一边不厌其烦地发出单调的声音,让星辰心中火起。
“吵死了!”她忍无可忍地对着天空大喊一声,随后在路边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往齐腰的灌木丛里扔去。
石头落在丛生的杂草中发出哗啦一声响,倒是惊飞了几只胆小的小雀。
星辰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完,才平静地继续在林子里寻找杂草掩映的小路。
不知道走了十几分钟还是半小时,她穿过了林子,听到了一阵汩汩的流水声。
有水就意味着有出路。
最重要的是,能解决她干渴的快要冒火的喉咙的问题。
她快步走到流水处,发现眼前是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是活水。
忍住口渴,她先在水面上打量起自己的样子来。
只见水面上倒映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头发凌乱,还有几片枯叶和小树枝挂在上头。
看上去年纪确实不大,也的确不是自己的脸。
她蹲下去捧起溪水洗了把脸。看了看手和脚,最后挽起袖管来清洗了一下,让自己看起来稍微干净了那么一点。
洗完之后,就没有喝水的想法了。谁知道上游的人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在这清澈的水源里又是洗脸又是洗手的。不过因为凉快了一些,便不觉得十分口渴了。
她一直跟着溪水流动的方向走,在溪水附近又发现了一些浆果,便摘了些就着溪水洗了洗然后吃了。
吃了个囫囵水饱以后,她又摘了些用自己身上的破布条包起来,想着天黑后再看不见人就是她的晚饭了。
在太阳落山以前,她来到了一个小山坳,农人纷纷扛着农具往家走。星辰也保持着距离,跟在后面。
心里对陌生人的警惕实在让她无法主动去接触,但她遇到了一个善良热心的大姐。
那大姐原本走在最后,但三两下她就追赶上了星辰。
“哎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以前没见过呢?”大姐率先打破了沉默,和她并肩前行的时候歪着头好奇地瞅她。
大姐身材壮实,个子却不高,而星辰只比她稍高一点。
从大姐的开场白可以知道:她不认识星辰,从未没见过星辰。说明星辰不属于这个小村庄。
她在心里思肘,便随便找了个理由糊弄过大姐。说自己和家人外出游玩,不小心在山里和家人走散了。
淳朴的大姐立刻就相信了,不仅语气放得温柔了,还好心地邀请她去自己家里:“噢真是可怜,你肯定吓死了吧?你现在要去哪儿?我家就在前边,去我家住一晚休息一下,你家住哪儿呢?明天早上我给你送回去。”
星辰想:这个大姐心挺好,她家的日子应该也不会拮据,不然就不会这么不假思索地带自己回家了。她便真心实意地感谢对方,“如果不麻烦的话那就谢谢你了、大姐,不然我今晚已经准备去睡路边了。”
大姐听了又是哈哈地笑、又是心疼,不自觉地加快脚步带着星辰回去。
她家是两间木头建的房子,顶上盖了厚厚的茅草,一间是休息的房间、另一间稍小的是厨房兼放农具。
大姐把手中的竹篮放在了地上,嚓了火石生起火来、淘米煮饭。她让星辰在柴火前坐下来:“看你穿得这么少,肯定有点冷吧?你坐在灶前烤烤火,我来煮饭。”
看着眼前的火炉和身旁堆起来的柴火,星辰觉得自己真的回到了只在书上和电视里看到的原始社会。
她确实感觉有些凉飕飕的,夜晚的风正从她破碎的衣服中灌进来,吹得她血液都有些冻住了。坐在燃烧的红彤彤的灶前,她感到自己暖和了过来。
她试着往里面加了几根木柴,但燃烧的火苗差点把她的破衣服烧起来。她后怕地掸了掸手臂上的火苗,虽然这衣服是破了,但眼下她也没有其他的衣服可以换。
而大姐这时也空了下来,看见星辰像扔炮仗一样把柴火扔进去的动作笑起来:“哎呀一看你就没不会烧火。你坐着吧,火不会熄呢,待会我来添柴。”她说着走过来瞥一眼星辰有没有受伤,然后咿呀呀地叫唤起来:“我的老天!看你这衣服就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小姐穿的!不过怎么摔的呀,都破成这个样子啦!”说着她伸出手似是想拍拍她身上的灰,但又怕把她的衣服拍坏了。
星辰觉得这大姐一惊一乍像是唱戏似的,也忍俊不禁。但她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地回答道:“是今天在山里找路弄的。”
大姐的眼神在她的身上打了几个转,最后犹豫着问她:“要脱下来我给你补补吗?”她大概是觉得这衣料昂贵,怕自己好心帮忙反而把衣裳弄得更糟。
星辰第一次对着大姐笑了笑,摇头轻声说道:“这怎么好意思麻烦大姐呢,你把针线给我自己补吧。”
大姐这次睁大双眼看着她:“你年纪不大还会补衣服呢……”但她还是转身去睡觉的另一间房里把针线包找了出来递给了星辰。
星辰笑了笑,接过简单道了谢:看起来小,实际上和你说不定差不多大。
但她的笑一瞬间就定在了脸颊上:大姐递过来的针线都过于大码、而且在完全夜色笼罩下的黑房间里唯一的光线是眼前的火光。
她再一次回到现实:这并非她原来熟悉的世界。
她把手中的针线放下,发窘道:“还是明天再补吧……”
大姐了然地看着星辰把针线放到了一旁的小桌上,却没说破。
这时屋外响起脚步声,还有家禽的声音。
星辰手里玩着烧火棍,扭着头往屋外望。
大姐豪迈地笑笑,和她解释:“是我家那人赶鸭子回来了。我们养了几只鸭子,白天赶到池塘里让它们自己找东西吃,天黑前再去找回来。平时还能下蛋,养肥了就拿去市场里换钱买点糖呀肉的”
大姐如数家珍,说话间从屋外进来一个身材同样壮实的男人,他的皮肤黝黑,身形结实,边往里走边喊道:“我回来了,饭好了没?你一个人又在说什”
话说了一半,他看到灶前蹲坐了一个瘦小的人儿,便停下了话头,好奇盯着星辰看,不知道这谁家小孩跑到他家来了。
星辰也同样防备地看着男人,但男人憨厚的脸庞让她稍放松了一些,不过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互相盯着彼此看。
最后还是大姐打破了沉默。她朝自家男人嗔骂道:“你老盯着人家小姐看做什么?看把人吓的”
汉子莫名其妙:“小姐、什么小姐?我看她脸生,所以才多看了几眼。”
星辰听完松了口气,男人的眼神一度让自己有他认识自己的错觉。
大姐看了看星辰白皙细嫩的手,又看了看她身上丝滑的衣料,然后和男人解释说:“这是小姐,她出来玩在山上和家里人走丢了,是我回来的时候碰见的。我看她一个人可怜得很,就把她带回来了。让她在俺家睡一晚,明天你给她送家去。你到边上坐着吧,饭马上好了,你在这里吓到人了。”
汉子点头,果真听话地退到身后的桌子边上坐下。
星辰只能模糊地看到黑夜中他的脸。
半晌,她弱弱地问汉子:“大哥,你、你以前没有见过我吗?”
男人憨憨地指着自己反问道:“你问我?我一个庄稼汉哪里能见过你这样的大小姐。”他摆摆手,猛地摇晃起自己的脑袋说:“没见过没见过!就是像你这样的都没见过。听说城里的千金大小姐整天都呆在家里,就算出门,也是要坐那什么马车出门。我老汉没福气,今天算是见过一个小姐了嘿嘿嘿”
大姐听了也眯着眼大笑起来。
星辰这才不再追问。
不久晚饭就做好了。一碗面疙瘩,还有几片菜叶,大姐还特意炒了一个西红柿鸡蛋。
大姐的手艺很好,或者是她真的饿了,总之她把一碗面都吃完了,连面汤也喝得干干净净。
她埋头吃面,男人也大口地吃面喝汤,发出很大的声响。
大姐看看两个人,对星辰说:“不够我再下,慢慢吃。”对自家男人说:“吃慢点,没人和你抢!”
而星辰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
她知道了现在自己身在一个名为越周的国家、今天是三月二十、她现在皇城郊外的一个村子里、大姐和汉子有一个儿子在皇城里给一个做官的驾车、以及,他们以为星辰十三岁。
星辰在厨房打地铺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起床,她只身往城里走去。
因为看着自己,浑身上下虽然纤细瘦弱,但确实不像农家的小孩。她不知道自己是谁,但她确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不适合自己。所以她准备去皇城里碰碰运气,试试能不能找到一个糊口的工作,或者在这里应该说:差事。
而她虽然很感激大姐夫妻的好心收留,可摸遍全身的口袋也找不出一个有价值的东西来酬劳对方。就这点她感觉自己确实和出门带着丫鬟奴婢的小姐很有共同点。没办法,她只好口头表示了自己的感激之情,然后和好心的大姐两人辞别。
星辰早上很早就出发了。
出发前,她换上自己的衣服时发现破口的地方已经被大姐补好了。她默默地穿上衣服,心里想要是她有一天出人头地了,一定要回来报答好心的大姐夫妇。
到城门的时候,已经快日中了。
没遇到可能认识的人,却莫名其妙入了一个小乞儿的眼。
她看了看自己的手,把这归咎于自己正自顾不暇呢、却还有闲心去可怜别人的好报。
经过了一晚,她不可能没琢磨出一个事实来:她也许是阴差阳错地穿越了。
总而言之,她用一把昨天摘的浆果赢得了一个小乞儿的认可。
小乞丐不仅热心肠,而且自来熟。他跟着准备进城的星辰一起,自我介绍道:“你叫我狗蛋就行,大家都这么叫我。”
星辰的心已经麻木,她眼睛平视着前方,声音没有一丝起伏答道:“我叫狗不理。”
原本只是想埋汰一下身旁的小乞丐,结果他似乎并不没有察觉到她的意思,惊呼一声:“是吗?这么巧!嘻嘻…”
对此星辰还能说什么?说什么都无助于事。算了,就这样吧,累了。
托狗蛋的福,午饭还无着落的星辰有幸分到了半个馒头,晚上分到了一个带馅的包子和一间不至于风吹雨淋但也是破败颓废的旧庙。
一天两天还能忍,但天天这样吃剩饭睡大街,星辰可忍不住。
第二天,她和狗蛋简单捯饬了自己,准备去找找事做。在这里,文考官,武作将;有关系进后门,没关系毛遂自荐;实在都没有的,只能一个一个问。
一早上的问询没有任何实质性的进展,所得的答复不是已经招满、就是星辰觉得不太适合。确实不太适合,她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唯一能一提的是,她能认字。可让她去做个账房先生,别人嫌她年纪小,而且她不会用算盘。
她有点泄气,觉得自己不仅倒霉,而且恐怕还是穿越里顶倒霉的一位。
但她还没来得及自怨自艾就开始时来运转——和狗蛋遇见了刚下朝且痛失爱子的布政使司洛施。
这位坐着马车的大人两耳不闻窗外事,是他驾车的车童畜牲拦住了他们,因为她和那位月前高热去世的小少爷酷似。
这位洛大人有四个子女,长子清河、二子青山、三女婷及幼子丞星。长子已经成家,配的是左丞嫡女。二子定了亲,等家里祖母身体好起来后就办喜事。三女即将及笄,还没说亲。而幼子月前因高烧不退,猝然离世。
洛施人到中年,官居高位,即使遭受丧子之痛,也不至于形销骨立。但其母,最宠爱小孙子的老夫人悲痛欲绝,自此一病不起。
洛施伺母躬亲,见星辰与幼子相像,便请她回府哄一哄老母亲。
有吃有喝,唯一要做的不过是和老人家说说话。
天上掉馅饼说的应该就是这种情况,星辰想了想,同意了。
洛施将星辰迎进马车,载着她和狗蛋回了洛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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