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木
庭院里茉香微浓,扰得人鼻尖有些发痒。
白云锦簇,缀压枝头。随着清风抚过末梢,落白如雪,犹如一副水墨画卷般清新而诱人。
兰御站在树下,微抬着头盯望着树梢的一端。
他身穿白底墨蓝色花纹的束身锦袍,一头乌发被同色的发带束起,顺服地垂在身后。他略有些清瘦,但骨架子极好,看着姿态挺拔,气质饱满。
听到急促地脚步声,他也不回头,仍旧保持着观望的姿势。
“皇叔?”尚勋走近,轻轻唤了一声。
兰御略侧过身,修长的手指竖在唇前:“嘘!”
继而,他又转回头去,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地方看。
尚勋顺着他视线瞧过去,赫然发现那是两只螳螂正在交欢。浅绿色的躯体上下交叠,乍一看两只虫类鱼水交融不分彼此,但细看,其中一只的头颅竟已被另一只咬去了一半。
这般残忍可怖,看得兰御直皱眉头。
尚勋凑近他的耳边,敛着嗓子柔声细语道:“皇叔别看了,莫让这浊物污了皇叔的眼睛。”
本就看得有些心惊,听他这么一说兰御便立时失了兴致,郁郁地转身往大殿走去。
尚勋赶紧跟在身侧,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叔怎么今日会来青云殿?”
兰御并不马上作答,只是淡淡瞥他一眼,从容地走进殿内坐下。内官忙不迭地送上茶水瓜果,而后默默退出了殿外。
一段时日不见,尚勋本就对他极其思念,如今见到本人自然雀跃欢欣。
他走到兰御身边坐下,也不管对方态度冷淡,殷勤地将兰御的茶杯斟满。
“听说皇兄指了张迁和梁屿为你授课?”兰御端起茶杯吹了吹,语气似是漫不经心。
尚勋见他终于愿意开口,立时喜上眉梢,点了点头:“是,这些天来每日都要去政德宫和马场学习呢。侄儿不敢倦怠,终于长进了一些。”
“今日我去见太后时被她数落一通,说你初入宫万事都不容易,而我这当皇叔的也不知道关心你这个小辈。你说,我当如何关心你呢?”
这回的语气有些幽怨。他抬起手,葱白柔嫩的手指轻轻抚着杯沿,眸中的光芒忽明忽暗。
听他话里有话,尚勋脸色一僵。
是他疏忽了!自那日从寿安宫回来后也没再去向太后请安,太后自然不悦。而这事借着兰御的嘴来说,必然也是想给他个台阶下。
宫里的规矩不能坏了!这是太后曾经说过的话,他当时没有放在心里,如今想来是一种警示。太后心疼他,那他也该知恩图报,怎可转头便将人家给忘记了?
“是、是侄儿的不是,哪能怪皇叔呢?明日我就去想皇祖母请安,皇叔别生气,好吗?”他伸手按住兰御的胳膊,话语里带着些撒娇的成分。
兰御轻哼一声,抽回自己的手:“我气不气不重要,太后那里你可是得要好好哄一哄的。”
“自然,多谢皇叔提点。”
见话已传到,兰御站起身正欲告辞,却被尚勋一把扯住袖子:“皇叔,今日不如留在我这儿用膳?我吩咐厨房做朝杨的地方菜,你一定会喜欢的。”
地方菜?
听到美食,兰御眼睛瞬间亮了,瞅着被人抓住的袖子,那矜持的姿态软了下来。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尚勋说道:“你还真是喜欢与人拉拉扯扯的,嬷嬷没教你规矩吗?”
尚勋略微尴尬地松了手,顺便将那有些皱褶的袖口抚平:“我平日里不这样。”
当夜,青云殿为两人准备了薄酒佳肴,吃喝玩乐后的关系比之前亲近不少。
兰御不胜酒力,却又喜欢清甜微辣的口感,不知不觉中已经几杯下肚。他的脸上透着粉嫩浅红,眸光流转,举手投足撩人至极。
这让尚勋意识到,其实他的骨子里本就是不羁的。只是王爷的架子端着,自小又备受关爱,他才孤高自傲,拒人千里。饮完酒后,借着酒性在无闲杂人等的地方放肆一下,是难得,却也显露了其真性情。
换个角度来说,就是他没把尚勋当成外人。
有了这样的想法,尚勋备感振奋。
他又为兰御的酒杯满上,微微凑向兰御,说道:“皇叔,这朝杨菜式味道如何?”
“很不错,朝杨美食果然名不虚传。没想到你这小厨房竟然还有人会做这种菜,真让我意外。”
兰御夹起一块鸡肉送进嘴里,那麻辣鲜香的味道瞬间在口中爆开,味蕾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惹得他忍不住眯了眯眼睛,为那如画的容颜更添了一笔诱人的色彩。
没喝多少,可尚勋看他看得痴醉,忍不住又往他身边靠了靠。
“厨房的人还算机灵,经过指点后做得像模像样。以后皇叔多来我这里,还能尝到别的美味。小时候,娘亲做饭我在旁看着,多少学了一些呢。”
这是他幼时的经历,鲜少拿出来说,也不愿意知会他人。可不知为何,对着兰御,他倒是可以毫无顾忌地讲出来。
兰御知道他的身世坎坷,当下心里萌出一丝不明不白的疼惜。
他犹豫着端起酒杯浅抿一口,又放下,夹了块排骨放进尚勋的碗里:“以后有机会,让我尝尝你的手艺。”
尚勋闻言笑了起来:“我只会看不会做,怕是要让你笑话了。”
兰御“嘁”了一声,笑着又拿起酒杯:“干了?”
“好,今晚你我不醉不归!”
两人边喝边聊,直至半夜十分,兰御才软着身子上了回宫的辇轿。
打这以后,他们二人你来我往,相处地越来越融洽。
兰御对待他人的态度冷漠寡淡,可对尚勋却很不同。或许是因为两人年龄相近,也或许是太后的积极敦促,他对尚勋是无芥蒂的,甚至可以说是把他当成了亲密的玩伴,往日里挂在嘴上的规矩再也没有遵守过。
而在他的指点下,尚勋也逐渐开始适应宫廷的生活。他会固定地去拜访太后及太妃,也就是兰御的生母,也会在完成课业后跑去兰御的长英宫作客。
二人的交往非常纯粹。有时骑马射箭,有时听戏博弈,在课业上互帮互助的学习,在玩乐时嬉笑打闹,这种关系在旁人眼里美好而令人向往。
他们能够相知相伴的成长,对成安帝来说是一种欣慰。
尚勋当初入宫的是虽然表现得非常镇静,可眼底里的懵懂和谨慎仍是让人心疼得很。在兰御的陪伴下,他越来越有了皇家人的样子。这种神速的进步,兰御功不可没。
时间久了,其他皇子时常在尚勋面前拿这二人的关系来逗趣,话语中多半夹杂着羡慕的成分。他们只敢在他面前放肆调笑,却不敢在兰御面前提半个字。
尚勋是个明白人,自是莞尔一笑,淡然处之,也不会去向兰御告状。这种玲珑中庸的处事之道让他在皇庭后宫之中颇受欢迎。
作为他的老师,张迁与梁屿亦是对他赞不绝口。学习用功,领悟力强,指定的课业全部按时完成,比起其他倦怠贪玩又自以为是的皇子,他在尊师重道方面还更甚一筹。
时光如梭,日月更替,审时度势的九皇子在进宫后的短短两年里,混得风生水起。
那日,下完课后他沿着宫道回青云殿,半路上突然冒出来一个小太监。
看穿着,此人应是个干杂活的低等太监。
他佝偻着背,垂着头对他卑微地行了个礼,而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书信递到尚勋的面前。
“九殿下,有人让奴婢给您捎封信。”
尚勋皱起眉,打量了他半刻,犹豫着将信打开。
他一目十行,迅速读完后将信收了起来,冷哼一声,道:“你去回话,该到的自然会到,让他耐心等着。”
“是,奴婢领旨。”
说着话,他却并不离开,将腰又压低了几分。
尚勋顿了顿,鄙夷地抽抽鼻子,掏出一小块碎银扔到他跟前:“滚。”
小太监立时将银子捡起来塞进袖口里,道了句“多谢殿下”后匆忙转身离开了。
回青云殿的一路,尚勋始终铁青着脸,一入殿门他便狠狠地将手中书籍课本扔在地上。即便如此,仍不能排解心中愤恨,又是双手一扫,将桌上的茶壶水杯给砸了个粉碎。
听到这动静,候在门外的内官赶忙跑进来收拾。
“殿下,您没事吧?”青山跟着进殿,一见满地狼藉立时紧张地凑了过去。
尚勋咬着牙根将那封书信塞进他怀里,双目森然地望着他道:“你自己看看。”
不敢多言,青山慌张地打开信封仔细读了一遍,心里忍不住咒骂了一声。
这信是李锦彦写的。
当初他为了能够翻身,孤注一掷地将家里仅留的一些古物卖了,又四处拜托求人,这才疏通关系为尚勋铺路。等这外甥的身份正式被认可后,他自然会从市井赌徒一跃成为尊贵的当朝国舅。
只是,成安帝哪里有他想得那么单纯。
在将尚勋迎回宫前,他便已经遣人去朝杨将李家调查得一清二楚。李锦彦嗜赌成瘾,挥霍无度,若是让他成为国舅,自己的脸往哪里搁?尚勋初入皇城,这人将来定会成为他在宫里的笑话和绊脚石。
是以,他在朝杨给李锦彦安排了一栋宅子,又给了一大笔钱作为补偿,代价是放弃国舅的身份。
李锦彦不傻,明白这是成安帝做出的最大让步。更何况今后有钱有房,吃喝不愁,他便高兴得接受了这个交易。
可本性难改,很快他就将钱和房子都输了个干净。
但这次他却并不为此而愁闷。还有一个当皇子的外甥可以依傍,他何必为钱忧心。
尚勋进宫第二年,就开始偷偷接济这不成器的舅舅。
不是他心甘情愿念旧情,而是实在是迫不得已。
他有心在后宫占得一席之地,就不可以有丁点儿的闪失。若他不愿帮助李锦彦,那么按照对方的脾性必然会对他中伤侵害。好不容易树立了阳光正直的形象,怎么可以毁在一个赌徒的手上?
他只能拿钱塞住这个缺口。可这缺口是个无底洞,得过一次甜头,就会有无数的下一次。
唯有彻底除去这个障碍,才能杜绝后患!
只是,李锦彦怎么说都是自己的亲舅舅,尚勋对他始终下不了手。外加他初为皇子,本就根基不稳,很多时候需要有人为他尽心尽力地办事。皇宫里有多少人能靠得住呢?养着李锦彦,就等于养着一只暗棋,迟早都有用得到的时候。
于是乎,他多次隐忍着往宫外送银子。
可李锦彦这家伙实在是个不省心的货色。他来到京城后,不仅成了赌坊青楼的常客,还时常混迹于浪客之中。因为有个现成的钱库,他出手阔绰,手底下养了一批无赖混混,整日里跟在他身后游手好闲,寻欢作乐。
前不久尚勋刚让青山送了五百两出宫,这就又来讨钱了,如此贪心不足,实在是让人厌恶而愤怒。
“五百两,他竟然这么快就花完了……殿下,长此下去不是办法呀。”青山将信揉成团,小心翼翼地说道。
尚勋的眼底闪过一丝狠戾,沉声道:“能怎么办?”
青山略一思索,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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