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回京都

陆无竹推门入眼即是一身男装的秦语霜满脸油污，大剌剌坐在他最爱的梨花凳上喝茶。

        “怎么搞成这样，脏死了。你不是去临仙楼蹲琼王去了吗？”边说边从怀里取出手帕擦拭着桌上留下的几痕油渍。想去捋一捋她发梢挂着的不知是什么的一坨，可努了半天力依旧是没下得去手。

        “你快帮我查个人。”秦语霜忙囫囵吞枣咽下嘴里那口茶，简单描述了那人的特征和离开的方向。

        “我是回来护送你成婚的。”陆无竹道。

        “可我回来是来退婚的！你要知道他在我眼皮底下偷了一个香囊。那香囊绝对非同一般！我跟你说，我蹲了那么多天，他每次都在，然后呢偏偏就为了偷那么一个香囊。更何况，那女子我看应该就是公主，她周身云锦却佩戴一个平民才用的麻布香囊，而且样式老旧。这不合常理啊。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香囊绝对不是普通的香囊。万一我立了个大功，没准儿就可以讨个赏，把那婚给退了。”

        “我可以去安排，不过你不打算给我讲讲发生了什么吗？”

        “你刚刚饭都没吃就赶回来是有什么事吗？陆无梅那小子呢？”陆无竹没有揭穿她岔开话题的微末伎俩，答道：“听闻有人花了五百两买明夜百花宴上未来琼王妃的命，我让他去处理了。”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纸卷，递给秦语霜。

        “这赐婚圣旨才刚下没多久，就已经开始有人琢磨要我命了？她们也太心急了吧。不过怎么才五百两，我的命难道就值区区五百两？”

        “所以你想怎么应对？这大宅院中的腌臢怕是要比江湖中更甚吧。”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过你说若是我们来个秦氏嫡女，百花宴暴毙身亡，我那父亲大人的脸色会不会很精彩？”秦语霜眼神狡黠，竟有些莫名兴奋。

        “你别闹，义父嘱咐我要看好你的。怎么？今天见到琼王了？”

        秦语霜点头，“对，不过我，我就没来得及看。挺俊的好像。”想了想刚才的尴尬还是别讲了。如此玉树临风，风流倜傥的“她”，还是别说出来丢人了。

        若是刚刚在临仙楼吃饭的客人，定能看见这样一幅画面。一贼头贼脑的年轻男子向门外跑去，撞翻了店小二手中的托盘，可不巧那托盘中的菜品正是那临仙楼招牌粉蒸茄，以软香酥烂著称。

        而紧随其后的少年又不偏不倚一脚踩到，砸到刚进门的一身华服公子怀里，并以极其暧昧的姿势被那华服公子抱住。

        追出来的那位少年，不，确切说是女扮男装的少女，正是秦语霜。

        “是吗？”陆无竹扫视了一下秦语霜狼狈的样子，语气不善，“看来，我是错过了什么精彩戏目。赶紧安排人打水洗洗，脏死了。”

        秦语霜泡在浴桶里，看着窗外的天空。回来这么多天，没一天是安稳的。

        十日前，卫王下旨赐婚，封了历经两朝，风光无两的太傅秦渊独女秦语霜来做这琼王妃。

        秦太傅忙一纸家书召其回京。

        要知道卫王膝下仅二子一女，皇后早殁，太子痴傻，这位颇具战功的琼王殿下慕云枫自是继承皇位的不二之选。

        因听说这是慕云枫私产，她已经自费了好多钱在这整个非庸城最贵的酒楼临仙楼蹲了好几日，只是没想到，却是以今天这样的一个形式蹲到了。

        窗外传来商贩叫卖的声音，非庸城太吵了，虫也吵，人也吵，就连那漫天零散的云看着都也好吵。

        秦语霜闭上眼睛，很难相信那金顶的四角天空就是她日后的归宿了。

        明天又将是尔虞我诈的一天，思忖着之前看到的信息，五百两，就不能干脆利落点吗？这闺阁女子们就总喜欢搞这些个弯弯绕绕。

        迷迷糊糊中，不知怎么便睡着了。待她再次恢复意识，月亮已经挂在了窗外。

        怎么就睡着了，在府里日日都睡不好，而如今却在这睡着了。

        不对，她是怎么从桶里变到床上的？

        她还穿了衣服？

        这床还是府里的床！

        她是梦游了吗？

        “醒了？”

        熟悉而清冷的男声传来，秦语霜一惊。

        “你怎么在这！你给我换的衣服？你抱我回来的？”

        一连串的疑问震得陆无竹头疼，轻笑道：“真不知道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行走江湖的，睡得跟猪一样。”

        秦语霜面露难色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男人衣物。

        “堂里的医女换的。你的沾上了油污还没干，所以换的我的。”

        秦语霜脸一红，就说怎么会宽大了许多，感觉似还能嗅到了陆无竹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

        “你近来睡得不好？”陆无竹打破了沉默。

        “嗯，许是心里有事总觉得这府中不太平吧，所以总是不敢入睡。可是不知道怎么泡着泡着就睡着了。”

        陆无竹岔开话题道。“你要找的人找到了，明早我来接你。”

        “好。”

        陆无竹拍了拍桌上的两坛酒，“我把无梅去年回京偷埋的桂花酿挖了出来，要不一起销个脏。”

        秦语霜抬手拿过酒坛：“你确定不是你想喝？”

        “对，我想喝。我是怕他知道了恼我，所以一定要拉你做个垫背。”陆无竹没好气地道。

        他无非是想着陆无菊酿的那桂花酒加了很多药材，于身体大有裨益，会方便入睡些，所以才大老远一边抱着她一边提着两个酒坛子送她回来。

        天知道为了防止那酒坛逛逛荡荡地都粘他一身土他有多小心。

        可偏偏泡过安神汤浴的秦语霜睡觉还不老实。

        回想着那手忙脚乱的自己和对自己上下其手的她，那触感，不禁有些出神。

        “干喝多没劲儿，出去边喝边赏个月？”秦语霜的说话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说罢二人一起翻窗而出。

        “今天的月亮好圆啊，还记得上次你答应我一起喝桂花酿赏月吗？”秦语霜在房檐上坐定，摇晃着手里的酒坛，语气中略有苦涩。

        “嗯。”

        “说好了陪我过十七岁生辰，结果你头天突然说要去办事。害得我等了你一整夜，赌气一个人把无菊酿的那几坛都喝了，醉得在宗祠门前耍了一宿剑，结果第二天被师父罚跪了一天的祠堂。真是个难忘的生辰啊。”说罢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还是那天的味道，明明闻着是那样香甜，尝在嘴里却尽是苦涩。

        果然没什么好心情就品不出那酒的香甜，真是白白糟践了这坛好酒。

        陆无竹饮了一口，重重咽下道，‘第二天不是给你赔罪了。’

        ‘一个木簪就把我打发了？起码也得是个金的吧。才配得上我的身份。’

        陆无竹喉咙堵住，说不出话来。

        他能说吗？那个木簪是他亲手磨的。

        不，他什么都不能说。

        酒过几巡，月也升至高空。

        “双儿。”

        “嗯？”秦语霜的眼神有了些许迷离。

        “明天百花宴上表演什么想好了吗？”

        “丝带舞啊。”秦语霜有些醉了，说话一字一顿的，偏头向他肩上靠拢。

        “你还会跳舞？这太傅独女果真不简单啊。”陆无竹单手从身后撑住秦语霜的后颈。

        “那是那是，不过在你面前，在师父面前，我永远都还是那个陆无双。”

        “那我可以看吗，陆少侠？”

        “好呀！我现在跳给你看。”说罢秦语霜借着酒劲，一把撕下一截衣摆，拔出陆无竹腰间佩剑，系于上面。

        站在房檐之上，明月之中，舞动起来。

        十七岁生辰夜，她也是这般明媚，在祠堂前的桃花树下，剑光飞舞落英缤纷，既如蜻蜓点水过水无痕，又如过眼云烟风轻云淡。

        而如今换成这玄色衣袍却只留了原本的三分剑气，三分酒气，多了几分傻气。

        可陆无竹眼中只有那醉酒后嫣红的唇，在月晕下红得让人挪不开眼，他咽了咽口水，

        就在他要醉在那笑颜里时，耳边突然响起那天当他马不停蹄赶回时，师父拦住他说的话。

        “儿啊，义父知你对小双儿宠爱有加，但你要明白，她的身份。她是日后要母仪天下的人，你若念及为父便好好护在她身边，做个好哥哥，莫宵想想其他。”

        他才知道，那么一点小差事，明明谁都可以办得，却为何偏偏让他亲自去。

        其实不过是为了支开他罢了。

        一口酒下肚，全是辛辣，辛辣过后舌头阵阵发麻。

        秦语霜脚下突然一个踉跄，滑下房檐，陆无竹忙飞身去扶。

        “怎么样？好看吗？”秦语霜抱着陆无竹的脖颈，眼神迷离道。

        “好看。”看着她喝酒后微红的脸颊，陆无竹又咽了咽口水。

        秦语霜似有些困顿，微眯着双眼，嗫嚅道‘可惜，可惜了我的好武艺。’

        陆无竹心中一痛，仿佛有根弦突然就崩掉了。

        是啊，可惜了，习了这么多年的武，以后怕是无用武之地了。

        如此明媚的江湖侠女陆无双，以后就只能靠弹琴跳舞来博得别人青睐了吗？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打横抱起，陆无竹飞身下房，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捋了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用只有他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道，“你想要的生活，我会努力护着的。好好睡吧，不用怕，我会守着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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