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正值秋季多雨,郊野这家客栈里的生意格外好,还未到饭点,大堂里几乎坐满了客人。
带浅枝收了油纸伞,险些被店家新修的门槛给绊倒。
跟在她身后的男子见状,急忙伸手想帮忙搀扶。
结果带浅枝像是有所察觉般,扶稳门框,回头冲他笑了一下。
赵还丹什么都还来不及表现,就先被这笑容,弄得脸颊微红。
这人是前几日带浅枝渡江时,在同一条船上认识的西洲玄门中的世家子弟,也不知她哪一点戳中赵大公子的心头好,自在船上听闻她被宗门派到新月城办事后,便自愿充当带浅枝的向导,一路粘在她左右。
带浅枝装作没瞧见,轻轻说道:“赵公子,我们的运气真好。里面还有空桌。”
赵还丹听后立马疾走两步,跑到前面去,给她引到空位上落座。
跟在赵大公子身后的同族弟子们,极有眼力地为自家少主创造条件,避开二人另寻了张桌子坐。
客栈里人不少,带浅枝四下张望一圈,发现很新奇的一点——
整间客栈不论年龄不论出身,任何姑娘家都穿着一袭红衣,头戴一方红纱巾。
除了有点熟悉外,她乍眼看去,还以为是某个服装统一的歌舞团,在此地集体演出。
显得服装不同款的她,是贸然闯入的女性观众。
赵还丹时刻关注着带浅枝,正愁没有话题,当即为她解惑:“我们西洲女子,盛行如此装扮。除了七老八十的老媪,和年纪尚幼的女童,其余正当青春年华的姑娘家,都喜欢这样穿。”
受到追捧,肯定有原因。带浅枝有了不好的预感,可仍忍不住好奇心:“有什么说法吗?”
赵还丹见到被他追求好几日的带浅枝,难得起了与他闲谈的心情,精神顿时为之一振。
他想卖个关子:“路姑娘没听说过,桑桑圣女与新月城主的爱情故事吗?故事里身穿红衣的圣女与殷城主相遇,二人自此一见钟情。整个西洲心悦城主的姑娘们,无不想效仿,重现这段佳话。”
新月城殷神扬这个名字,对其他修真界年轻一辈子的修士来说,是既羡慕又敬畏的存在。人家生来就是城主继承人,早十年前就已名扬天下。
可对带浅枝来说,殷神扬三个字太过复杂。
“我听说那圣女不是已经死了吗?”她试着一问。
带浅枝问得如此直白,让赵还丹心惊了一下,他正色开口:“在新月城,你可千万别冒然说这话——”
他还想接着说,突然被一个声音打断。
只听见戏台上的说书人,醒目一拍,开场说道:“今日我们就说一说,那年殷城主年少英雄,策马出城,一路千难万险,初遇桑桑圣女的故事。”
台下立刻有人附和:“这个好,我最爱听这个。”
当世上至高门大户,下至市井街头全都偏爱玄门仙家之间流传的八卦故事,其中又以某几个人物最受大家欢迎。作为西洲一城独秀的殷神扬,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放眼望去全是叫好声,带浅枝心想不知是他殷神扬受人喜欢,还是故事受人喜欢。
她也来了兴致。
“那日清晨,殷城主见一袭红纱飘落在荒漠边际。他寻红纱徒步而去,只见视野的尽头,是棵大树,红纱挂在枯枝上迎风飘扬。又见树下还有名姑娘,正枕在一张长弓上沉睡。”
“那树是乌喇扬海草原上的神木,那弓是草原传说的神弓。”
“殷城主轻轻走过去,见那姑娘面容白净,不知是处在昏迷还是安睡中。他便亲手抱起姑娘,带上弓,骑马驮着姑娘往回走。回城时,人们听闻他寻到了神弓,无不簇拥过来,高举神弓,欢呼他的名字。欣喜的人群都被神弓夺去了注意力。只有在马上的殷城主,好似没听见周遭的吵闹声,只低头看向那个被他抱在怀中,仍在熟睡的姑娘。”
“我知道,我知道那姑娘就是日后的桑桑圣女!”这故事不新鲜,难免有人一时忍不住剧透。
“唉,可惜圣女红颜命薄。”
有位女听客,说的伤感,像是已在默默垂泪。
带浅枝不由眼前一亮,似乎为自己方才没有说错话,找到了新证据:“赵公子,看来圣女是真的死了。”
赵还丹连忙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带浅枝听下来,只觉还是广大人民群众的脑洞更为精彩,她穿越来,是殷神扬救下她不假。可好像也没有这么浪漫传奇,等她醒来后,殷神扬早就走得不见人影。
她兴冲冲地跑去问其他人,也只说殷神扬千辛万苦寻神弓是为了证明自己,救她是顺道捡回来,当作行善积德。
可等桑桑圣女一死,谣传的杜撰里就变成她是手持神弓,拿九九八一难去考验殷神扬的西洲神女。在她听过的坊间版本里,最离谱的莫过于,她是孤苦无依的西洲放马女,殷神扬将她的死因怪罪于西洲大小十六部落,举新月城全部兵力,费时五年荡平了西洲。
硬是把桑桑二字和殷神扬绑定在一起,成了一个未见其人只闻其名的传说。
店家出来指向墙上张贴的告示,指证道:“人还没找到,怎么能说圣女死了呢?”
告示上写的是,新月城花重金悬赏和桑桑圣女有关的任何一丁点消息。赏金的数额被加过好几次,只可惜,那告示的纸张都已经泛黄,显然是多年了无音讯。
自殷神扬亲口下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的话后。再也没人敢当他的面,把桑桑圣女往死字上说。
一夕间,坊间话本连夜改了结局,说书人改了口径。戏文里改唱,佳人芳踪已失,难再寻,老天怎可能,叫她玉殒香消。
大伙看了告示后,只觉人肯定早就身亡,不过想到殷神扬,不得不在嘴巴上说两句宽慰话:“是啊,圣女吉人自有天相。”
南浅枝只觉得没人再咒她死了,也是件好事。
又听见许多人添油加醋地夸她人美心善,她心里舒坦,脸上的笑意越张越开,丝毫不怕有人会发现,她这个悬赏金额的最终目标,正好生生端坐在要寻她的告示下方。
忽然有人从座位上起身,朝告示吐了口唾沫。
还好带浅枝一个侧身反应够快,要不然这口唾沫全要被她的脸接住。
“呸!还圣女。”吐唾沫的修士身材魁梧,手拿金钢大刀,嗓门极大,“一个生来就会勾引男人的破娘们而已,有什么值得说。”
他开口粗俗引得同桌人哈哈大笑。
刚躲过灾祸的带浅枝,慢慢把头摆正。
赵还丹很紧张:“路姑娘你没事吧。”
带浅枝眉头一挑,似乎颇感为难下问道:“若我有事,赵公子是要为我出手吗?”
赵启录没料到她会有这么一问,当即尴尬一笑,小声说道:“路姑娘西洲地界你不熟,这群人不好惹。”
为了挽回颜面,他特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们赵家更不好惹。他们亦是不敢得罪我的。”
“那真是运气好,我没事。免了一场纷争。”
赵还丹连连点头:“如此甚好,甚好。”
哈哈大笑过后,原本热闹的客栈一时鸦雀无声,无人站出来出头反驳,顶着身家性命,敢为一位只是活在故事里的圣女出头,正一正她的名声。
这时咯吱一声的响动就显得格外刺耳,二楼雅座隔间的门,被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子,给打开了。
带浅枝抬头望去。
只见从男子似曾相识,从他身后,飞逝出一颗黑棋子。
棋子不偏不倚地袭向方才那名口出妄语的拿刀修士,直截了当击中他的牙口。
“是……”拿刀修士一开口便发觉,他口冒鲜血,击碎两颗门牙说话漏风,不得不捂住嘴说话:“哪里来的兔崽子!敢不敢报上名号!”
带浅枝估摸着,打架前先问清对方名号,等盘算好实力再动手,看来这大汉也不全是草包一个。
二楼男子听后,朝里间一问:“问你名号呢?”
也不知雅间里扔棋子的人说了话没有,在一楼的带浅枝什么也没听见。
拿刀修士同样没听见,便朝二楼吼道:“瞧不起人!你给我等着!”
她的视线跟着动,只见修士提刀把血抹干净,他的兄弟随行在他身后,一群人气势十足,又浩浩荡荡直冲二楼而去。
男子特意把路给这群人让开。
领头的魁梧修士,掂量着手中大刀的重量:“你们就在门外,等我去……”
修士跨门而入,后面的话还还来得及出口,已是一个噗通跪倒在地的姿势。
带浅枝和其他看客一样,伸长脖子往二楼瞧。
突然下一瞬,金刀修士又被一股力量打了出去,硕大的肉团击飞在栏杆上,接连撞坏好几根木头,直到余劲被卸掉,整个人折叠被卡在破损的栏杆上,方才还耀武扬威的修士,如今连个呻吟声都没有。
带浅枝看戏看得开心,跟着大堂里其他的看客一样,笑得也开心。
二楼男子也在栏杆旁笑,还冲着脚边那不知死活的修士说道:“他最见不得,有人说她不好。你们还是快点带人跑吧。”
带浅枝一听,最先察觉到了什么。她睫毛一颤,急忙收回与旁人相同的探究目光,当即就想起身往外走,可这样太显眼了。
她不得不稳住。
金刀修士的同门,自是再也不敢上前,吓得从楼梯上滚下去,撒腿跑出了客栈。
一楼厅堂的客人,无不竖起耳朵,伸长脖子去探究二楼雅间那位的身份。
也不知是谁低喃猜测:“不会是……”
引得大家伙全都想到了同一个人物。谁能想到他会在二楼,一家普通客栈的雅间听坊间闲谈。
见那人没有出来的意思,带浅枝心里好了许多。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告示,见到那口被人吐出的唾沫,正好压在桑桑两个字上,不由愣了一瞬。
容貌俊逸的高积秀,临栏打量着楼下的女客,每年那么多姑娘,在簪花竞秀上花心思扮成桑桑当年的装扮,无非是想在无数人群中,独自获得属于殷城主的垂青。
高积秀目光瞥见,客栈唯一未穿红衣的带浅枝,又细看了几眼。
扭头冲着雅间里的人,调笑道:“今年参加簪花竞秀的女修,模样真是不错,你要不要出来看看。”
没人发声,屋内沉寂的宛若无人,他不过是在对空气说话。
于是高积秀又说:“还有个后脑勺,长得挺像桑桑的姑娘。”
一说完,高积秀只想打嘴。这种话糊涂话他怎么会说出口,谁能从一个后脑勺看出来,像不像另一个人。
不过,好在不管他说什么。在那人看来都是无聊,不会理会。
谁知,屋内人在沉默良久后,偏偏回应了这句蠢话。
殷神扬在棋盘上落子,他眼波未动,语气稀松平淡道:“这世间没有人像她。”
开口给了尘世里除她以为的所有女子,一个定论。
在他心目中的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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