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第二章：醉生梦死(一)
屋里好阴暗，一盏小油灯是唯一的光亮。
摇曳的灯光下，春风看见一只冰冷的眼睛。一个男人坐在那里。
“上塌上坐吧，秋来了，这屋子有点凉。”
春风走向屋里，黑暗中，她脱了鞋子上了盘坑，没有生火，依然是冷冰冰。她拽过被子，围在了身上，略觉好些。
“跟我说说，这次北狄之行吧。”
春风在黑暗中幽幽地讲述。
出关前，为了验证“御人之术”的功力，我决定选择了一位中原的男人来练练手。
在沽北口大营我以五成功力收服了上官家的封臣上官北清，那是一次很简单，很彻底的胜利。这个边防将军跪在风神旗帜下，宣誓效忠于我。我信心倍增。
出关后，在北狄的日子，是我经过的一段既困惑紧张又痛快消魂时光，我在自信与灰心中过着每一天。
初见宇文叶落，我就发现了一个难题……
男人精力旺盛、野心勃勃，组织举办了王国有史以来最盛大的登基大典，以此威慑周边弱小的国家，展示北狄军威。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对于这样的男人，直接讲出太妹的要求，根本不会被接纳。
我只能使用“御人之术”了。
当时我很有把握。果然在当晚酒宴上，我只用几个挑逗眼神，就让男人五迷三道，不管不顾、不计后果，封锁了驿站，大胆地爬上了我的床。
可是这个漠北汉子与中原男人不同，在床上，他会痛快地答应你的一切要求，可是当男人发出了野狼一样嚎叫……
下了床，却像是换了一个人，忘记了他的誓言，毫不留情地走了。一次不行，就来第二次、第三次……
我每次都用尽了功力，但经过多次试验后，我发现自己的功力在渐减，可男人却不见阳衰的迹象。
直到最后一次，我觉得自己一次次飞上了云霄，那是一种深入脑髓的快乐。我竟然说出，要嫁给他、为他生一群又白又美丽的女儿、对他忠诚、永远爱他……
我变成了被征服者，那一晚男人走后，清醒过来的我悔恨自己被欲望左右，也越来越后怕了。
我对自己说，幸亏是即将离别，如果再有几次这样的经历，我可能会首先兑现自己在床上的诺言。
我意识到，那是一个我无法征服的男人，我开始分析原因……
所以我在北狄国开始制造矛盾，寻找替代品。
我发现了他的弟弟宇文过客，那是一个上官家像狗一样培养了快30年的男人。在没有使用任何法力的情况下，他就臣服于我。
他再我临走时，送给了我一份大礼包。杀死了一个叶落最钟情的女人。
当男人最大的心魔被清除后，我以为宇文叶落的心会从那个女人身上归来，在草原上，我与他展开了最后一次较量，结果还是失败了……
不知道明儿如何向太妹汇报，我想不出来，下一步怎么走，如果我跟太妹提出建议，使用武力征服北狄，换掉宇文叶落。
满朝文武都不会同意，太妹肯定也不会采纳……
可是我又实在想不出来换掉宇文叶落的计策！
总之，这是一次耻辱之旅、失败之旅！
道出一段不能与人分享的真实心路历程，春风虽然感到一丝轻松，却又平添了想哭的冲动！
良久，男人说话了“没有你想像得那么悲观。”
春风有些激动地说：“怎么能不悲观，今天晚上听着那些恭维的话，我是有苦说不出，表面上取得的那些功劳，谁出使都会是这个结果，但是太妹要的结果，我没有实现，我跟了那个女人几年了，我太了解她，虽然她嘴上不会说什么，但在内心中，我可能会被排挤出权力中心！那个女人最瞧不起失败的人！”
“胜利和失败只是一个时间概念，在历史长河中，没有这两个词。只有在死亡面前，才可以言成败！”
“你用亲身体验，读懂了那个男人，了解了那个国家，瓦解了他们的核心力量，消除了最具威胁的份子，保留了一个潜在的棋子……这些都是你这次北狄之行的成果。”
听了这么暖人的话，黑暗中，小女人开始抽泣，两颗晶莹的玉珠，分外明亮。“那接下来我要如何去做！”
“让四小妹去完成剩下的工作吧！”
“我都做不到，让她们四个去办，你确定可以？”
“可以试试。那是个男人，他虽然有着强于一般男人的意志，但同时也具有所有男人弱点——好色！”
“他并不是钢铁之身，你使用御人之术，可以说成功了一半，之所以功亏一篑，没有取得最后的胜利，那是因为那个男人异于南人，他戾气太盛、阳气太旺，四小美可以解决这一问题。再强壮的男人，在众多女人轮番□□下，骨髓枯竭只是个时间的问题……”
“如何摆布一个没有了精气神的男人，是你要想的问题，当下只要说服太妹，给她们四个足够的时间，你会听到胜利的消息！”
女孩十分兴奋“这个容易！”
随即语气变得十分落寞“为什么，你能看清的东西，我往往看不透，我什么时候能有您那样的修行与功力。”
“相信自己，以你的智慧与美貌，你会得到你想要的！哎，我的存在已经成为你成长的羁绊，你需要独立去面对一切了……”
“老师，您说什么呢！难倒想丢下我吗？你舍得吗？”
良久的沉默。
“给我讲一讲，你都经历过什么？”
男人笑了笑“好吧，你一直都想知道我的过去！今天我就讲给你！”
我本姓安。是江南安兰九阁家的人。
春风不禁插话问道“江南安家，您是安心雨的……？”
醉梦道“不错，你也听说过我哥哥。我就是安家在世的唯一男人。”
春风当然听说过江南安家，这是一个世代书香门弟的家族，以仁义礼智信名满中原，安心雨——日落八年进士，官至中丞，掌户部。
日落十五年，上书朝廷，提出削郡王兵权，一石激起千层浪，引起轩然大波，由此，开启了帝国百年以来，最大的一次军事变革。
在日落女皇大力支持与强力推进下，中央收回了绝大部分地方兵权，也把安家推入了风口浪尖。
第一轮改革过后，日落女皇并不满足，开始了新一轮大清洗。
日落十六年，安心雨被委以殿前巡查御史，清查六大军区军官空饷与资产。
安心雨首先选择了腐化最为严重的东北与东南军区，大刀阔斧、雷厉风行、不讲情面，在帝国又掀起了新一轮巨浪。
这一波巨浪带来的反弹力超出了安心雨的想象，也超出了日落的意料。
安御史刚刚完成东北、东南两郡清查，在前往西南郡途中被弹劾下狱。后经查，弹劾状中一共列举的十八条大罪，十六条查无实据，但贪污枉法、家风不正两条被查实，日落女皇无奈之下，交由西南郡就地严审，结果未出，安心雨却死在狱中。
醉梦道：当年，家兄少年得志，42岁已官至中丞，列六卿。虽然在官场混迹多年，熟知官场规则，但他毕竟不是龙，无法揣测龙心。
军事改革的成果得到了保留，但安家却被灭了族。
那一年，我变卖了家产，买通了一次探监机会。
狱中的安心雨没有受到太多的折磨，精神依然矍铄。
他对我说，那是一个你知道高处不胜寒，但又欲罢不能的事，如果不接这个烫手的山芋，会死得更惨。
这一天，他早已料到，但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这一结果也出乎他的意料，他曾想，在对军队清洗完成后，功成名就，他会对日落女皇奏请归隐江南。
梦想离现实终归还是有距离。
当年清理查抄的任务已完成了近八成，西北、西南、中南军多为边防军，以供给制为主，腐化程度相对较弱，日落在这个时候放弃他，也是明智之举，改革的果实她得到了，这时候需要把矛盾转移一下，保帝国平稳，就这样，我的哥哥就成了牺牲品。
安心对我说，仕途险恶，进到了里面，就如下一盘棋，你在摆弄着棋子的同时，你也是别人手中的棋子，那是一盘你看不到结果的棋局。他告诫我，安家人永不得进入官场。
男人苦笑一声。对春风说：这一点我做到了，我是安家唯一的活人，没有子嗣，安家不可能有人再入官场了！
春风问：你当时没有请人上书进行辩驳吗？
我问过哥哥，那些人对你的诬告成立吗？
他不置可否，告诉我，离开后，直接去江南绿春楼找一个叫夏日風的女人，她会给我一条活路。
半个月后，传出了安心自杀狱中的消息。整个江南开展了对安家的追捕行动，九族之内都受到了株连，无一人幸免。
我几经辗转，终于进入了绿春楼。
夏日風是绿春楼里的一名歌妓。
从那日起，我成了绿春楼里最年轻的乐师。
我哥哥在她手里存放了百金。
没有人相信名满天下的安家，最后一个后嗣竟然会隐藏在一家妓院。
我在夏日風那里受到了最正规的训练。不是正统国学，而是杂学。那一年我15岁。
夏日風是当年江南娼家花魁，自从跟了我哥哥，已弃娼从良，为了我，我们继续居住在绿春楼。
三年后，我已名声在外。
江南当年演奏的词曲十之八九出自我手，临江府店铺牌匾十之六七是我的墨宝，红楼女子以陪我一夜为荣，良家女子为见我一面使用上了十八般伎俩。
官宦世家、名门大户、富户财主为请我演出一场而一掷千金……
那是我最得意而又疯狂的几年。
我就这样在烟花柳巷中风光了五年。
23岁那年我遭到了江湖追杀，我最钟爱的女人史流云背叛了我。
那是丽江院的当家花旦，她18岁时，我以50金买下了她的处子之身，这之后，我包养了她。
蜜月期过得很快，这之后，她天天逼着我为她赎身，娶她为妻。
那时我正风流无度，怎肯为一女子而退出江湖。为了躲避流云无休止的哭哭啼啼，我开始疏远她、冷落她……
半年后，她自杀了，选择了一种十分残忍的方式——割腕而亡。
她的死，一度让我悔恨不已，我躲进在西郊的一座房宇。那是我与她蜜月时的新房，位于西郊丽水河畔，我们给它起名叫——流云阁。
我捧着女人的衣物、闻着女人留下的味道，回忆曾经的点点滴滴，一次次哭死过去……
在那个屋子里，我恍恍惚惚死了半个多月，醒生梦死每一天。我想我可能就这样死在这个屋子里，随她而去。
是追杀我的人救了我。接二连三的刺客让我警醒，为什么？
难道我的身世暴露了，那夏日風可就面临着更大的凶险。
我连夜赶往巫山思念楼，五年前，她在那里出了家。
巫山上的翠柏云松依旧挺拔幽深，可是思念楼早已不在。空旷的山顶杂草丛生。
我问了山下的村民。
一年前的一场大火，烧毁了那精致的木屋。
那是一场魔幻般的大火，七月半的一个夜晚，这是江南人的鬼节，家家户户都点亮了明灯，为归家的亲人指明回家的路。一场瓢泼大雨浇灭了太多人的心，那些挂在路边的明灯，再也点不亮了。
可是人们却看见山顶火光冲天。当村民奔到了山顶，他们看见了不敢相信的一幕。大雨如注，却浇不灭燃烧的木屋，一道道闪电被吸进大火中，一位白衣女子在火光中翩跹起舞，黑黑的长发飘飘，如幻如仙，却道是：
玉袖风动，
火光曼妙思念楼，
秋雨如注，
黑发轻舒玉手柔。
安心不归夏日愁，
为君点燃巫山头，
天尽惆，
化作飞烟任水流。
以至于村民们都忘记了自己，中了魔咒般傻傻地站在雨中……
没人说得清那火是何时灭的。
这是我最后的一个亲人，就这样离我而去！
后来我才知道，没有人泄露我的身世。
江南人都认识我——绿春楼夏日風的弟弟。
一个自诩“醉梦居士”的江南第一才子。
是流云给我带了的天大麻烦。
流云是在丽江院老鸨接回去的第一个晚上，割腕自杀。
她在死前，将我这几年私藏的“玉女心经”贴满了房间。
那是我描绘下来曾经睡过的女人的一幅幅裸体画。
一时间，江南的达官贵人、风流少年、文人雅士，都心照不宣纷纷以追悼流云为名，踏破了丽江院的大门。
有几个人认识流云呢！老鸨可不管那么多，来的都是客，进了丽江院，就可以随心所欲，姑娘都可以随便参观，那些画作更是随便。
这时候，就有人开始对号认账了，招睻府林太太、晋王府三公主、少保的三姨太、刘员外的小妾……
一一被人认领了。
我再一次开始了逃亡生涯，我含泪离开了江南。
与第一次逃亡不同，那时，我已心死。
我开始流浪在帝国各大州郡，飘忽不定、四海为家，对酒当歌、夜夜寻欢。
一个多才多艺、放荡不羁的浪子；一个处处留香、无情无义的男人；一个见人偷人、遇鬼上鬼的恶魔。
从此，醉梦的大名就红遍了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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