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菜单
下过两场秋雨之后,暑气便全消了,白日的秋风刮着,也有了凉意。
崔管事给了绯苓几两银子,让她与舒瑶上街裁两身秋装。
“我们老太婆穿得素净便算了,你们小姑娘家家的要穿花样子才好看。洪福街的绣云布庄料子好看,做工也好,好多官家小姐都爱去。便趁今儿天气好快去把衣裳做了!”
谢过了崔管事,两人便上了街。
如今正是金桂开花的时节,洪福街两旁的桂花树开了一树金花,行走在其中便能闻到扑鼻的香气。
绯苓说道:“一会咱们摘上一篮桂花回去,可以做冰糖桂花糕。”
孟舒瑶也很高兴。一路上,她小脸红扑扑的,话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绣云布庄今日新进了一批布料,伙计一见到绯苓二人,便恭敬地把她们迎了进来,口中滔滔不绝地说道:“二位姑娘今日来得正巧,我们布庄新进了一批料子,银红金翠素雪色尽有,桃杏折枝榴花纹俱全,绸缎绫锦都有货!”
绯苓不喜伙计在一旁叨扰,便还让他出门迎客,自己则与孟舒瑶慢慢挑起了花样子。
孟舒瑶喜素雅,挑了一匹青碧色玉兰花样的缎面,绯苓则挑了一身藕粉色折枝堆花的缎面。
两人正欲量身,却听门外伙计高声唱道:“恭迎卢小姐光临!您的两身罗裙已经做好了,我们送去便是。怎么劳驾您亲自来取呢?”
门外清脆女声答道:“我们小姐听说布庄进了新料子,特意过来看看,还要再裁两身秋装。”
话音一落,一行四人便进了布庄。
绯苓看去,只见一男一女并肩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名婢女与小厮。
男子二十岁上下,穿一身暗青色绸缎衣裳,身材高大面容英俊。
女子十八九岁,穿鹅黄色罗裙,钗环粉黛一应俱全,虽然容色不出挑但贵气十足,两人站一起倒是分外般配。
孟舒瑶脸却一下子白了。
她正欲转身避过他们,谁知那男子身后的小厮心直口快地喊了一声:“诶,那不是孟姑娘吗!”
原来那对青年男女正是柳三郎与他的未婚妻卢家小姐。
那卢小姐显然是听说过孟舒瑶的,闻言,她一双凤目立即盯上了孟舒瑶。
柳三郎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狭路相逢,他带着怒意瞪了那小厮一眼,怨他多嘴。
绯苓见布庄内气氛陡然剑拔弩张起来,心下大约猜到对面人的身份了,她不动声色地将孟舒瑶揽于身后,静静地看着面前这两人。
卢小姐的目光在孟舒瑶与柳三郎身上来回巡视,却不说话。店里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终于,柳三郎忍不住打破了沉默:“梦娘,今日晦气,料子便不看了。不若去看看金宝阁新上的翡翠,你皮肤白,戴翡翠好看。”
孟舒瑶闻言紧紧咬住了下唇,却不做声。
卢小姐似是满意柳三郎的回答,却并不愿就此放过,又凉凉道:“孟姑娘皮肤也白,你要不要给她也买件翡翠戴戴?”
柳三郎急道:“我如今与她并无干系。”
卢小姐冷笑一声:“是吗?可我怎么听说你还准备风风光光纳她为妾啊?”
“我那不过是哄她的话罢了。那日我早已跟她明说,今后再无半分瓜葛。”
“是吗?孟姑娘这样的佳人,你真忍心与她一刀两断?”
“不过是空有美色罢了,哪里比得上梦娘你这样官宦人家出身的端庄佳人。”柳三郎低声下气地答道。
卢小姐得意地一笑,见孟舒瑶只是低头不言语,又踱步上前道:“孟姑娘,我听说你在京城是举目无亲,能活下来全靠柳郎接济呀?如今你们断了关系,你竟还能来绣云布庄裁衣裳,该不会又凭你那张我见犹怜的脸谋到了哪位公子哥的爱怜吧。”
孟舒瑶气急,道:“你”语未成声,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般掉了下来。
绯苓大怒。
这卢小姐得理不饶人,言语又十分尖酸刻薄,那柳三郎畏畏缩缩,半点男子气概也无。
本准备避其锋芒,谁知对方竟得寸进尺,出言伤人,言辞还如此不堪。
她忍不住上前一步道:“卢姑娘,柳公子爱孟姑娘的美貌,又爱你的家世。只可惜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只能选择攀你的家世。旁的男子这个年纪,也早凭本事立业了,柳公子身为官家少爷,自家扶不起,还要依靠岳家余荫谋求前途。孟姑娘是脱离了苦海,你却要跟他共度余生,争得了这样一个男人,你很得意吗?”
卢小姐一愣,万万没想到她竟出言反驳。
绯苓又道:“听说令尊是正七品的校尉,这个官职虽不大却也不小了,怎么教养出来的姑娘如此刻薄?孟姑娘在你同柳三郎议亲前便与他结识,按理说她并没有对不起你,更没有破坏你的姻缘。可你何必如此步步紧逼,出言伤人?同为姑娘家,你这样羞辱一个良家女,安的是什么心?貌既不美,心就不要陋了吧。”
那卢小姐对孟舒瑶的恶意正是出于妒其美貌,如今被绯苓一语中的戳中痛处,面上当即挂不住,又一时不知如何反驳,竟愣在原地。
绯苓却不去管她,又转头对柳三郎道:“当初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相助舒瑶,我都替她感谢你。只是她好歹对你付出过情意,你却任由她受人羞辱,甚至还出言伤害她,这种行径连我一个弱女子都不齿。今后你若是与卢姑娘结成眷侣了,最好是专心对她,别哪天得了哪位官家小姐的青眼,又弃旧人逐新欢,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一番话说得卢柳两人皆面色青红,那小厮与婢女也是愣在当场。
布庄伙计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如何解围。
布庄旁的客人虽不知原委,却也觉得卢小姐欺人太甚,听了绯苓一番话,众人窃窃私语间,皆是替她叫好。
孟舒瑶见绯苓伶牙俐齿地帮她辩驳了一番,心下委屈也去了大半。
见如今对面偃旗息鼓,拉起绯苓准备离开这是非之地。
谁知绯苓反手拉住她,道:“走什么,丢人的又不是咱俩,继续量尺寸去,可不能白来这一趟。”
卢小姐听了这句话方如梦初醒,始觉丢人。她狠狠地瞪了绯苓一眼,甩袖走出去,仪态都不顾了。
柳三郎见状,对绯苓怒道:“给我等着!”忙转头追了出去。
伙计站在门口大喊:“卢小姐,卢小姐,您的罗裙还没拿呢!”
量完尺寸出来,绯苓带孟舒瑶到路边买桂花,街边有专门爬上树摘花卖的花童,提着个篮子便像猴儿一样噌噌噌上树了。
绯苓怕孟舒瑶情绪不好,便低声安慰她。
孟舒瑶柔声道:“绯苓,你不必担心我。我对他早已没了感情,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早就看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不过,你方才说的那番话,帮我出了一口恶气。你可真勇敢!”
绯苓摇摇头道:“这算什么。他们虽然是官家小姐少爷,我们却无求于他,何必受他的气?若下次再遇上,他们还敢冒犯你,你也不要跟他们客气。”
不一会儿,那童子便摘了满满一篮桂花下来。绯苓谢过了他,放几枚铜板到他手心,便与孟舒瑶一同回了慈济堂。
冰糖桂花糕的做法很简单,先用平锅小火化了冰糖,再放入去了花瓣的桂花蕊拌匀,糯米粉与藕粉七比三用温水和匀,边和边加入桂花糖浆,待搅至不稀不稠之时,放入笼屉蒸时间不到一刻,拿出来就是一笼素雪莹白的冰糖桂花糕,闻起来有桂花的香气。
再将它切成方正小块盛盘,顶上放几枚桂花,可爱又香甜。
桂花糕刚出炉,贺公子便过来了。看见热腾腾的桂花糕,他也不客气,帕子擦了手便拈起一块送嘴里。
“闻有桂香,食若甘饴。好吃,好吃。”贺公子笑眯眯地说道,“绯苓这是特意做给我吃的吗?”
绯苓道:“可不是,清洵这么久没来了,我特意给你准备的见面礼。”
贺公子哈哈大笑,道:”你倒是会揽功劳。不过,我正好有事要麻烦你,若做成了,功劳少不了你的。”
绯苓笑问:“我别的本事没有,清洵还能麻烦我什么事?”
“再过几日征西的王师要回朝了。西北大捷,皇上要在皇城前犒赏三军,征西军挑了一万精锐入城受封”
“征西?”
贺公子还未讲完,便被绯苓打断了,“是被狄人占掉的西北?”
贺公子见她一副急切的样子,又好似对征西一无所知的样子,便耐心解释道:“如今内地已安,则可攘除外敌。三年前平西侯周宏领军出征,如今西北失地十三城均已收回,他手下的三支中军皆战功彪炳。我看,王师这次归朝,少不得要封几个万户侯出来了。”
绯苓闻言颇为感慨。
她穿越之前,西北就屡被北狄侵占,有一次被连占了五座城池,可皇帝还是躲在皇宫吃喝玩乐,既不出兵,也不和谈。这样看来,渝朝连国土完整都保不住,灭亡是必然的事了。
西北十三城对绯苓有特别的意义,听闻十三城皆已收复,绯苓心下非常动容,一时无言。
“王师回朝?”一旁的孟舒瑶眼前一亮,道,“我哥哥会在其中吗?”
“你哥哥?他入了征西军吗?”贺公子问道。
“我也不知。他四年前应征入伍,便再无音讯,我听人说,参军就是到京城来了”
贺公子沉思一会,道:“中秋之前王师回朝,倒是可以找他们指挥郎将问一下。若你哥哥是入的征西军,问几轮下去应该能打听到。不过”
不过征西这三年王师也折损了不少士卒,可能等来的不是好消息。他看着孟舒瑶眼里希冀的光,又止住了话头。
“不过他入的若不是征西军,就没有结果了。”绯苓接着他的话讲,又笑着冲贺公子眨眨眼道,“不过我们贺公子这么神通广大,一定会帮你问清楚的。是不是?”
贺公子无奈地笑道:“看来若还想继续吃绯苓做的糕点,我也不能说不是了。”
绯苓又道:“对了,你方才说要麻烦我,是什么事?”
贺公子这方才娓娓道来。
原来王师原定八月初二入京,因此初一便抵达京城外,将会在城外休整半日。
慈济堂在城外拥有一块地,朝廷将征用来给王师中的将领休整,因此需要慈济堂分出人手来帮忙调配。
“中元节施粥时看你游刃有余,又广受好评,想来此事也难不倒绯苓。”贺公子笑眯眯地说道。
城外那块地是绯苓刚办起慈济堂时购入用来安置逃荒的民众的,没想到经历了改朝换代的战乱,那块地竟然还在慈济堂名下。
她实在有些惊喜,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贺公子讲完此事,又道:“另外有件事。犒赏三军,将在御街广场举办庆功宴。尚食局拟了一份筵席菜单,我看过之后觉得不甚满意。绯苓对饮食好似颇有研究,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绯苓道:“指点不敢当,不若说是探讨。”
贺桥一笑,从袖中取出一张笺纸,正欲读与她听,绯苓却接了过去细看。
贺桥有些意外:“绯苓还识字?”
绯苓莞尔一笑:”幼时得遇贵人,教我识了些字,只是堪堪能辨罢了。”
说罢,便垂眸看那笺纸上所拟的菜单。
绯苓看过,心下便了然,这不过是寻常的宴席菜单罢了,用在这场普天同庆的征西大捷的庆功宴中便显拙了。不过大济立朝方三十余年,这方面底蕴不足倒是可以理解。
她从前是尚食局金牌御厨,拟定筵席菜单之事自不在话下。
当下便请孟舒瑶取来了纸笔,略一沉思,开始拟了起来。
贺桥静静看她,只见她低头写着菜单,垂下的发丝轻轻拂过白璧般的脸颊,秀眉时不时微微蹙起,笔下却疾写不停,一气呵成。
不多时,绯苓便搁下笔,将手中纸张递与贺桥,道:“清洵且看我这份菜单,较之方才那份何如?”
她眼里闪着狡黠的笑意,显然是胸有成竹。
贺桥一笑,低头看她所拟的菜单。
九样主菜,一样汤品,寓意九州一同。余一道前菜,两道尾菜。
前菜:
起扫胡尘(五辛春盘)
九样主菜分别是:
西风孤鸿(酱卤野鸭)
夕雪没峰(雪蛤烩鱼翅)
横笛吹塞(素烩藕夹)
关山月圆(花酿冬菇)
剑光出匣(蟹黄鱼脯)
百战金甲(金蒜煠扇贝)
醉卧沙场(鸡汤煮干丝)
鸣金收兵(清炖全膀)
千骑归营(酥炸鸠鸽)
汤品:
峰前雪沙(芙蓉竹荪汤)
两道尾菜分别是:
旌旗蔽日(扇面果珍)
子归京华(葛粉元宵)
贺桥看毕,心下大赞。他将纸一折揣入袖中,道:“吾甚爱此单,不知绯苓开价几何?”
绯苓微笑道:“此单价值千金。不过若是清洵所求,自然是拱手相赠。”
贺桥哈哈大笑,道:“绯苓真是个妙人。待此事落下帷幕,必为绯苓求个赏赐。”
绯苓笑问:“清洵在礼部任的何职?”
“不过是一名小小的朝奉郎罢了。”
绯苓突然问道:“你应该是宗室子弟吧?”
贺公子吓了一跳,道:“为什么这么说?”
一旁的孟舒瑶也抬了头,吃惊地看着他。
“看你的反应,我是说对了?”
“你确实说对了。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绯苓笑了笑,道,“你年纪轻轻,就在礼部任六品官职,平素相处也自有一番雍容气度。贺又是国姓,若非皇亲国戚,想来难以有此建树。”
“绯苓火眼金睛,实在令人叹服。”贺桥道,“我是翊王的次子,虽志不在仕途,奈何家中长辈朝督暮责,只好在礼部混混日子。”
绯苓笑道:“若清洵这样都算混日子,那我等岂不是无颜活在世上了。”
“说起来,我倒是也好奇绯苓的身份。”贺桥道,“我初见你时便觉得你的眉眼气质分外眼熟,后来苦想十数天,可算得到了答案。”
“哦?”绯苓见惯了他贫嘴,倒是想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答案。
“你眉眼气质很像我一个同辈妹妹。”
“噗,”绯苓笑道,“你是宗室子弟,我可不敢占你便宜。”
谁知贺桥分外认真:“我可没开玩笑,你长得倒是挺像宫里郑贵妃的侄女淞南县主。不知绯苓跟郑贵妃母家可有沾亲带故?”
当时贺桥在是在皇城外围的护城河救起的绯苓,先前还以为她是郑家旁支的哪位小姐,谁知别说郑家了,就是皇城外十里的官家,也没有哪家有人走失的。
他平素与绯苓相处时,她的言谈见解有一种远超其年龄的成熟,应该不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只是他派人一打听,也没有打听出她的身份来。
迎着贺桥探究的目光,绯苓面不改色:“清洵折煞我了,绯苓出身平民,若有郑家这样的亲戚,不早投奔去了?”
贺桥欲言又止。
他自小游走在京城各处,城里的奇人异事也认识得不少,像她这样灵秀博识的姑娘,应该早些就为他所知才是。
绯苓给他的感觉,倒像是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不过见她不欲多言的样子,贺桥便将这番谈话轻轻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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