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几次三番受到对方帮助，张怀月已对徐鹏飞的人品有了极大信任，因而在察觉对方的暗示之后，她虽心中疑惑，却也并未多作犹豫便跟了上去。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来到了拐角一个无人的岔道，徐鹏飞停下脚步，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一圈，确定左近无人才转身看向张怀月，神情有些复杂。

        “抱歉，事出突然，只能以这种方式来麻烦张医生你了。”

        “没关系，是出什么事了吗？”

        徐鹏飞点点头，“我家中有个兄弟生了急病，想麻烦您去瞧一眼，不知道你是否方便？”

        “有病人？”张怀月闻言微愣，她没想到徐鹏飞神神秘秘地来找她只是为了这事，“既是生了病，怎么不去医院或诊所？”

        虽然她也是医生，可毕竟学得是西医还是外科，缺了必要的检查器具，一般的头疼脑热，她可比不了那些经验丰富的坐诊大夫。

        不知为何，徐鹏飞神色似乎一直有些紧绷，说话间又打量了一下四周，“这里说话不方便，张医生若是不介意，我们边走边说。”

        张怀月虽满头问号，但仍是点了点头。虽不知道具体情况，但一直以来受了徐鹏飞诸多照顾，她也十分乐意能有机会回报一二，对方既有难处，不管是什么事情，帮不帮的上忙，总要先跟过去看一看才好。

        两人一路步行，走了差不多有十多分钟，便到了汉口赫赫有名的后花楼街。

        花楼街虽名为花楼，但并非什么烟花柳巷之地，之所以得名如此，只因这里的居民喜爱在住所的屋檐梁柱上涂绘彩色花饰，还会在门窗上雕镂精美的图案，使得整条街市纷繁绮丽，久而久之便得此美名。

        花楼街自清末始建，自那时起便已是江城有名的商业文化中心，尤其是这后花楼，商场，电影院，服装店，舞厅，酒楼一应俱全，常年车马如梭人流如织，日夜笙歌不休，因而也成了江城人口最密集，环境最复杂的一个街区。

        徐鹏飞边走边观察，此时已是晚饭时分，沿街路灯还未点亮，光线昏暗，途经来往的行人也大都行色匆匆，并没有谁过多留意他们这里。

        于是他领着张怀月顺利地避开了人流，拐进花楼街的后巷，在布局复杂的街巷里转过好几道弯，最终停在了一栋此地随处可见的砖木楼房前。

        徐鹏飞先是在门板上有节奏地敲击了两下，随即一伸手便推开了大门，示意张怀月先进去，最后扫了一眼四周后才进屋关上了门并迅速地落了锁。

        张怀月看着他的奇怪举动，神情有些莫名，若非认识徐鹏飞这么久，已对他有了一定了解与信任，她一定会怀疑对方图谋不轨。

        徐鹏飞转身过来，并未多做解释，只是示意她跟上。张怀月甩甩头暂且抛开思绪，在徐鹏飞的引领下，随他进入了正堂左手的一间厢房里。

        一跨进门槛，张怀月视线便在室内扫了一圈，一床一椅的简洁陈设一眼便能看个通透，于是她的目光很快便被屋里仅有的两个人吸引了过去。

        先是守在床边的一个年轻人一见她进来，立刻站起来，抱拳向她行了一礼。

        张怀月对这年轻人有印象，记得曾在长生巷柳芽遇袭的那一夜时与他有过一面之缘，想起对方曾经的帮助，她立刻对年轻人回以微笑。

        但这个印象中笑容爽朗的年轻人，此时却是面容憔悴，神色中隐带张惶，对张怀月的微笑也只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回应，和上回见面时干练利落大相径庭。

        张怀月明白，眼下不是什么叙旧的好时机，于是眼睛便立即转向了室内的另外一人——一个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病人身上。

        只这一眼，张怀月便皱起了眉头，此时室内光线虽有些昏暗，但她还是立刻看出了那患者的面上呈现出一种十分古怪的神情，似笑非笑，牙关紧咬，貌若抽搐。

        刚刚路上徐鹏飞只简单说了有个伤患想麻烦她帮忙看看，但有关病人的伤情，身份则一概没有仔细介绍。张怀月见对方似乎有难言之隐，便也按捺了好奇，打算先看看病人再说。

        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她作为医者的本能占据了上峰，立刻抛掉所有的疑问，直奔床前。

        张怀月轻轻搬动患者身体，发现病人头项强直且肌肉紧张，她赶紧伸手解开病人衣衫上下检查，果然在其身上发现了精心包扎过的伤口，她又解开绷带查看了一下，发现伤口虽然严重，但已基本愈合，可张怀月却皱紧了眉头，心中立刻有了一个不好的结论。

        她抬头望向徐鹏飞，声音急切，“是破伤风，病人需要立刻送医，进行破伤风抗毒素的注射。”

        “不行！不能去医院！”

        还未等徐鹏飞开口，一直焦急注视着的林宝庆便立刻失口叫道。

        张怀月闻言眉头立刻狠狠皱起，正要开口。

        徐鹏飞却立即扫了林宝庆一眼，打断了后者，然后他转向张怀月，皱眉问道，“那如果能搞到需要的药品呢，可否麻烦你帮忙救治病人？”

        张怀月拧着眉，对他们这种罔顾人命的冒险做法十分不快，但刚刚林宝庆过于激烈的反应却隐隐印证了她一直以来的诸多猜想。

        她勉强压抑情绪给出了并不乐观的答案，“破伤风感染十分危险，即便注射了抗毒素也有非常高的致死率，甚至药物本身也可能会带来过敏反应，没有完备的医疗设施，根本无法完全保障病人的生命安全。”她没有说出口的是，以目前的医疗水平，如果真的出现了极端情况，即便是身在医院，伤者也有可能出现八成以上的致死率。

        此言一出，室内立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林宝庆一屁股坐倒回椅子，六神无主地注视着床上的伤者，“这，这可如何是好？”

        良久过后，徐鹏飞握紧拳头看着躺在床上人事不知的男人，“那就麻烦张医生先看一看有没有合用的药品，若实在不行就立刻送医院！”

        “老大！”林宝庆闻言神色愈加仓皇。

        徐鹏飞一挥手打断他，看向张怀月，“我先带你去库房，麻烦张小姐先帮忙看看。”

        救人如救火，张怀月虽然不满，但也没说二话，点了下头飞快地跟着他出去了。

        ————

        当徐鹏飞领着张怀月走进一个堆满了箱笼，看似库房的偏屋时，张怀月仍是对他们这种枉顾人命的应对，心存着浓烈的不满。

        和平年代所培养出的根深蒂固的对生命的尊重，让她根本无从理解这种眼睁睁看着病患冒着生命危险，却依旧坚持不能求医的险恶处境。因此她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会该如何说服徐鹏飞他们尽快地送病人去医院急救。

        可当徐鹏飞在她的面前打开了靠墙整整一排使用了完备专业的方式，分门别类地精心保存了各种药品的大柜时，张怀月所有的思绪却突然戛然而止。

        这间小小的库房里各类药品之丰富，就连身为专业大夫的她都有一瞬间的震撼。

        愣怔了数秒后，她才在徐鹏飞的示意走下上前。

        伸手轻轻拂过那一排排琳琅满目的玻璃药瓶，手指尖传来熟悉的冰凉触觉，让张怀月突然间意识到，这间偏房明显低于室外的温度。显然这间作为储物室的偏房还使用了某种能让室内保持恒温的措施，以便于更好地储存这些贵重药品。

        张怀月取出一个药瓶，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药瓶上的标签，脸上显出些许若有所思。

        “怎么样，找到合适的药品了吗？”

        徐鹏飞有些急切的声音打断了张怀月的思绪，让她迅速回过神来，意识到此刻救人要紧，不是想这些多余事情的时候。

        她飞快地辨认拿取了所需的全部药物和器械，对徐鹏飞点了下头。

        两人很快一起回到了先前的房间里，张怀月深吸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处理伤者患处。

        拆开所有伤处的绷带，使用药液反复冲洗，接着使用抗生素。在进行了过敏试验确认没有异常后，张怀月才给病人进行了破伤风抗毒素的注射，口中飞快地发出医嘱。

        “破伤风针剂有一部分人会有过敏反应【注】，这种情况十分危险，我需要留在这里观察一段时间。”

        说着，她抬头看了徐鹏飞一眼，飞快地交待。

        “我房东那边可以以值班的借口拖延一晚，但明天我必须得去医院上班。我离开时会给你们预备适用的药剂，如果到那时他出现发热起疹或是水肿呕吐等等剧烈的不良反应，你们要立刻给他追加注射针剂，然后马上让人去通知我，或者立刻送医急救，一刻也不能拖延！除非你们想看着他死。”

        话语最后几句隐隐透出了几分疾言厉色，显示着她的不满。

        徐鹏飞和林宝庆自然是不敢二话，后者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仿佛只要医生能给上手了，患者就肯定有希望。反正大夫嘛，总是会把情况说得越严重越好。

        一夜难眠，张怀月在病床前守了半晚上，只在凌晨时才靠在椅背上稍稍眯了一会。

        早上又早早就惊醒，再三观察伤者，没发现有什么不良反应，就连因为感染而造成的肌肉痉挛也减轻了许多，她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离去前她还是有些不放心，不断叮嘱留下来照看的林宝庆，一有问题一定要及时通知她，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在徐鹏飞的护送下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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