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吃完饭,几人开始分头干活,刷锅的刷锅,洗碗的洗碗。
“每天都灌一肚子江风,省下的那点吃食却把别人养得肥肥胖胖,也不知道图个啥?”毛豆被江风灌了一肚皮怨气,一边收拾着灶膛灰一边还在忍不住地嘀嘀咕咕。
吴小四忍着他的埋怨已经够久了,‘啪’一声就把刷锅的草刷子扔进锅里,溅了毛豆一脸水。
“哪来那么多的屁话,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毛豆被他哥这一声突然怒喝,吓得顿时闭紧了嘴巴。
但吴小四却像是被触动了火气的开关,对着毛豆就是一通叱骂,“咱们刚逃荒到这的那会若不是人家伸手拉了一把,还能在这张嘴吃饭吗?咱做人得讲良心,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转过头来就把恩情扔到茅坑里,咱老吴家没有这样的瘪犊子玩意!再叫我听见你叨叨个没完,看我不打断你腿!”
蹲在江边刷碗的二狗远远瞧见这边的动静,连忙跑回来拦着,“别,别上,上火……慢,慢慢说。”
见有二狗挡在了身前,毛豆的吊半空的肝胆算是勉强归了位,含混着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也没说要不讲良心啊,只是咱们如今也没找到活干,连自个填饱肚子都难,哪还有余力养活那些个吃奶娃?”
“人家当初可没因为你只会吃闲饭就扔着你不管。”吴小四冷冷地回道。
一句话便让毛豆无言以对。
“毛,毛豆不,不是那,那个意思,他就,就是饿,饿,饿怕了。”二狗在一旁劝架,但因为天生的口齿不利落,劝架也劝得七零八落。
吴小四烦躁地薅了把头发,一屁股坐到地上,“我晓得,你们是都觉得冬天已经过了,只要咱们几个能找到活干,没必要再和别人搭伙,还恩情的事也可以等以后再说。可你们怎么也不想想,咱们仨都是流民,说白点,都是来跟本地人抢饭吃的,哪有那么容易能在江城站住脚跟,不想办法抱团,万一有哪一天遇上事了,能找哪个帮忙?”
说着,又白了自家不争气的小弟一眼,“更何况,二狗跟我虚岁十五,还能勉强去码头混口饭吃,就毛豆这瓤瓤身材去找活干,哪个要他?蓬船坞的人虽说也受穷,但来搞救济的那群人都能读会算的,只要毛豆灵醒一点,跟着跑个腿打个杂学上点三瓜两枣的,将来找家铺子寻个伙计学徒的差事,不比去码头扛大包的强?”
毛豆和二狗听了吴小四这掏心窝子的一番话,面面相觑,顿时也没了言语。
三个半大小子提溜着那个寒酸的口袋走进蓬船坞时,一串赤着脚衣不蔽体的鼻涕娃如同蜂子一般呼一下聚拢过来,也不开口说话,就把直勾勾的眼神盯着打头的吴小四提溜的口袋上。
那一双双冒着绿光的眼睛在他们又黑又瘦的脸上显得分外鲜明,即便是一直抱怨连连的毛豆,也不由看得有些心酸。
吴小四叹了口气,拨开这群小崽子,朝着空地中央的连绵木棚走去。
蓬船坞说是个坞房,其实不过是几间木棚子连成片搭建起来的一个临时住所罢了。
这些年里兵荒马乱,天灾不断,江城作为华中重地,又因交通便利,东去南下北上都以江城作为集散地,故而聚集广纳了四方难民。据解放后统计,江城政府主持以及民间自发组建的救济机构共计有154家之多,位居全国都市之首。
而蓬船坞就是其中不见经传的一个,蓬船坞官名吴小四他们几个记不大清楚,只因为这地位于江边的棚户区,又靠着汉口老船厂的旧址,故而四近百姓便管它叫‘蓬船坞’。
吴小四提着口袋走进木棚子,大门边立着的一排木架,锅碗瓢盆应有尽有,都是蓬船坞难民们跋山涉水带过来的唯一一点家当。
木架后头两堵夯土墙,用棉布帘子隔出几个大开间,全是一水的大通铺,分门别类地供给这些难民居住。木架前头放了两排简陋的桌椅,便是‘蓬船坞’的接待处了。
三个小子进了棚屋,一时颇有些疑惑。
往日都在接待处值守的工作人员今天竟一个也找不见,整个接待处静悄悄的。
一阵左顾右盼,三人钻进木架后探头一望,不由大吃一惊。
只见左手边最大的那个开间里,此时正人头攒动,把偌大一个空间挤得满满当当。可诡异的是明明挤了这么多号人,但整个开间里却悄无声息,没有一个人高声说话。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地耐心等待,也不知是在期待着什么。
吴小四他们三个面面相觑,被眼前这一幕弄得有些不敢上前。
正当几人手足无措之时,一个与他们相熟的蓬船坞工作人员看见他们,连忙朝他们招手示意他们赶紧过去。
吴小四几个蹑手蹑脚地走到工作人员面前,却被对方一把薅住推到了队尾。
见三个小子一脸茫然,那女工作人员压低声音嘱咐他们,“仁济医院安排了医护人员过来义诊,诊疗完了还派发粥饭,机会难得,你们也别错过了。”
三人闻言顿时大喜,连忙用力点头。
自从失去怙恃做了流民,几个孩子最大的幸福就是遇上慈善活动。像是他们这些还未成年的孩童,不管掺杂了多少水分,但总归是能混上一顿饱饭的。
因为听说了还会施舍粮食,来排队参加义诊的流民队伍又长了一截,蓬船坞前头的空地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头,直看得人头皮发麻。张怀月和同事们就跟打仗似的连着忙碌了好几个白天,吃饭也只能匆匆扒上两口,上厕所都得跑步前进,个个累得人仰马翻。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一天的太阳落山,人流渐渐稀少,忙得不可开交的局面这才终于缓和一点。
“还剩最后一个病人,大家再坚持坚持!”带队的门诊部护士长特蕾莎女士掀开帘子进来通告。
张怀月连忙抬了抬手,“护士长,我这边还有空闲,安排到我这边吧。”
护士长扫视室内一圈,给了几个瘫坐在椅子上露出满脸讨饶表情的资深医生们一个白眼,然后才点点头,“行,那密斯张你就再辛苦一下。”
说罢便又风风火火地出去安排了。
其余几个医生松了口气,开始喝茶的喝茶,闲聊的闲聊。
“平日在城里待着还不觉得,现如今才发觉这城外的流民好像越来越多了。”
“那是自然,这些流民平日里都被衙门管束着,那能在大街上让你瞧见?”
“哎——,”在医院就一向宅心仁厚的陈大夫一声长叹,“要说咱们医院以前也有定期的义诊开放,看不起病的穷苦人咱们接济得也不少,可如今看来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要不是这回出城义诊,哪里能看到这么多的惨像。”
“嗤,这才哪到哪?”一边的曹大夫吹了吹茶叶沫子,嗤之以鼻,“平日里能进城来咱们医院看诊的,哪怕是吃不起药的,也总归是有个地方安身的本地百姓。可这些个流民,别说是看病抓药,活到今天的都已经是冬天里筛过一轮剩下的,真正的老弱哪里还见得着哦。”
“哎——”
一边旁听的医生护士们全都听得心有戚戚,不由都跟着一起长吁短叹。
医者仁心,虽说善心这东西也不挑行业,但选择从事医护行业,尤其是今天来参加义诊都是些年富力强的青壮医生,都还未经历过太多的世情磨砺,仍旧是有着许多的善心等待挥洒的。
张怀月让柳芽帮忙招呼最后一个病人进来,不一会便见三个矮小身影挤在一处从柳芽掀开的布帘子缝隙里地走了进来。
张怀月愣了一下,看了眼跟在三个小孩后头的柳芽。
柳芽露出个无奈的表情,“要看病的是最小的那个,两个大的非得说要跟在一起。”
看着三个孩子带着些许不安的神情,张怀月点点头没有责怪的意思。流民里这种大孩子带小孩子的组合并不少见,而且这些孩子的戒心也普遍都很强,张怀月不想给他们制造额外的不安。
她望着那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孩子,弯了弯眼睛,轻声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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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太大的问题,就是有些着凉,还有一点寄生虫病,我给你们开点药,拿回去记得按时吃,另外就是以后要把水烧开了之后再喝,你们三个都要这样,知道了吗?”
张怀月耐心地叮嘱着几个半大孩子,用眼神确认他们把自己的话都听进去了。
或许是看她态度和善,三个小孩也略微放松了一点,整齐划一地用力点着脑袋以作回应。
张怀月露出个笑容,挨个拍拍他们的脑袋,“好了,出去领吃的吧。”
几张脏兮兮的小脸蛋上立刻绽放出了喜意,迫不及待地往外冲。
柳芽拉起帘子,微笑地看几个小孩跑出去,“慢点跑,吃的还多着哪。”
张怀月站起来收拾桌上的东西,柳芽连忙过去帮忙,嘴里一边问她,“怎么样,情况都不严重吧?”
张怀月摇了摇头,“还好,没有发现疫病的症状,大部分都是些营养不良,身体虚弱所造成的伤风感冒。”
柳芽点点头,“那就好。”
不过话虽如此,两个人的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轻松或是愉快的表情。
这种因为极度的营养不良所造成的身体虚弱和免疫力低下,对普通人来说已是十分严重的问题,对流民来讲却是值得欣慰的情况。而他们这些人所能提供的帮助对这些流民来讲也不过是杯水车薪,对他们处境的改善实在是微乎其微。
一场义诊下来,所有人的心情都有些沉重,一直等把东西全部收拾好装车准备离开,也都无人有心情开口说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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