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张怀月一直都是深居简出。
除了偶尔会去邮局和电报局查查老师的回信,其余时间便一直待在康直里68号足不出户。每天打扫打扫房屋或是和房东一家人聊聊天,剩余的时间则全都花在了读书看报之上。
中日战事已是箭在弦上,她迫切地需要掌握更多的时局动向,以便提前做出应对。
只是此时不比后世,消息来源十分闭塞,唯一能获取点外界讯息的渠道就只有报刊,因此,尽管如今手头拮据,张怀月还是尽可能地订购了大量的报纸。
这天一早,张怀月把估衣铺买来的那件大棉袍随意裹上,下楼去取报纸。
刚从门口信箱里把邮差送来的《大公报》和《中央日报》取出夹在腋下,张怀月便被路口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赶忙紧了紧衣领回屋。才穿过天井,还没进东屋,对面的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钱喜妹探出头来,笑着招呼张怀月,“早饭快好了,吃了再上去吧。”
“哎,这就来。”
张怀月答应一声,抻了一下身上的蓝布袍子,懒得上去更衣,直接便转身去了对门。
她屋子隔了天井的正西面便是王家人的厨房和饭厅。张怀月是年轻姑娘,一开始担心她会拘束,所以钱喜妹会单独给她准备一份饭食让她带回屋里吃。等时候长了,张怀月与房东一家渐渐熟络,便常常被王婶娘她们叫去王家的饭厅一齐就餐。
在餐桌前坐下,早餐还没端上来,屋主人也还没落座,张怀月便把刚取回的报纸摊在桌上,一边翻看一边和厨房忙碌的钱喜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密斯张,早上好。”
正拿着笔在报纸上勾勾画画的张怀月抬眼一瞧,便见钱喜妹的一双儿女手牵着手一起走进饭厅。
她露出笑脸,“汉廷,惠仪,早上好啊。”
这些日子她天天上王家来蹭饭,和两个孩子也混得很熟了。
她把报纸收起叠好,招呼两个孩子坐到身边,用英语与他们做些简单的问答。
“昨晚睡得好吗?”
汉廷用力点头,“很好。”
惠仪年纪还小,理解得慢些,看见哥哥点头,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也跟着点头如捣蒜。
张怀月见状忍不住笑着逗她,“惠仪昨晚也睡得好吗?那今天是自己起床的,还是妈妈叫醒的?”
不等惠仪开口回答,汉廷立刻抢着道:“妹妹今天也赖床了,早上妈妈给她穿衣服,她还哭鼻子了!”
“我没有!惠仪没有哭鼻子,哥哥才哭鼻子!”
汉廷做了个鬼脸,“明明就哭鼻子了,惠仪是个爱哭鬼!”
“哥哥是爱哭鬼,哥哥还是个大懒鬼!”
等两个孩子开始拌嘴,惠仪倒是反应得极快了,立刻蹦跳着反击,把一旁的张怀月逗得哈哈大笑。
钱喜妹端了早餐出来,看着和孩子笑闹成一团的张怀月不由失笑,一边摆放餐具一边笑嗔,“云岭你也快到成亲的年纪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子似的。”
张怀月闻言,却是笑容微敛。是啊,有多久没有如此轻松地开怀大笑,她自己也记不清了。没有经历过乱世的人,不会明白和平的可贵,自从来到了这里,她便少有能够有放松的时候。
每天早晨都是钱喜妹最忙碌的时候,所以她并未察觉张怀月那一瞬间的情绪低落,径自忙道:“云岭,我得去照看妈用饭,麻烦你帮我看着点两个孩子。”
“好,放心吧,我会照看好他们。”张怀月回过神,连忙答应着。
吃过早饭,张怀月重新回了房间,依旧裹着那件粗笨的大棉袄子坐在书桌前翻看报纸。她租的这间屋子窗户正对天井,光线算不得好,所以她便把书桌搬到了楼梯间的露台跟前。光线虽大有改善,但在这个还未彻底褪去寒意的季节,每当她想书写点什么时,伸出来的手指不一会便冻得僵硬,只能写一会就缩回袖子捂上一会。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点上炭盆,如今碳不便宜,她手里那点钱拿来租房子、添置物品以及应付日常吃穿已是所剩无几,能够节省的也就只能尽量节省了。
张怀月一边就着天光翻看报纸,一边绞尽脑汁地搜索记忆里有限的历史知识。
中日战争全面爆发后,紧接着便是一连串残酷而激烈的护国保卫战,然而国力衰微战局不利,战场上国军节节败退,直至来年十月,日军便会开始大举进攻华中腹地的江城,而距离十月底的江城城破,已不到两年光景了。
然而,即便已到了如此危如累卵的时局,报刊杂志上却依旧是大版大版商业广告和娱乐新闻,一派的歌舞升平,对这场即将到来的战事没有透出丁点的紧迫,就仿佛那把时刻悬停在头顶上的刀斧仅仅只是张怀月自己的错觉。
她泄气地把翻完的报纸扔在桌上,叹了口气。她也是太想当然,以国府一贯‘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政府管控下的报刊能有多少敢冒着触犯天颜的风险宣传抗日?至于如同小说电视里演绎的那样,从粮食,钢铁、药品等等军需物品的调动来洞察时局,那也不是她这种半吊子水平能干的活。
张怀月揉着太阳穴缓解焦虑,现在她一没有学历证明,二没有身份证明,急也白急。这时代户籍管理虽不如后世严格,但要找工作,要远行,要应付日后的各方查验,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所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耐心等待老师的回信。
只是,眼看一个多月过去,她却迟迟未能收到老师的回音,心情便也在日复一日的等待和钱财逐渐耗尽的焦虑中变得难以冷静。
用力吐了口气,张怀月推开椅子站起来,动手收拾桌上杂乱摆放的书报,然后又从盥洗室打了一盆水,开始上上下下地打扫房间。这段时间她闲得发慌,房间其实天天扫除,并没有多少灰尘,所以现在不过是借着忙碌舒缓情绪罢了。
等张怀月把整个东屋包括楼梯都全部擦过一遍,累得腰酸背痛之时,朝着天井的那扇窗户外忽然传来钱喜妹的喊声。
“云岭,在吗?”
张怀月心中一动,连忙从窗户探出头去,“我在。”
钱喜妹正站在院子里伺弄花草,见她探出脑袋,笑着道:“方才我送汉廷去学堂时碰见谢里长,他说邮局有你的包裹,你赶紧去瞧瞧。”
这些时日张怀月一直焦急等着邮件的事钱喜妹也知晓,所以一得了消息,便立刻回来告诉她。
张怀月闻言喜出望外,连忙道了声谢,匆匆换了件衣裳就跑下了楼。
一口气不停歇地跑到谢里长的家门前,张怀月来不及调整喘息便伸手叩响了门环。
朱漆大门被人拉开,谢观成着一袭不见一丝皱褶的长衫从门里走出,见到张怀月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外,也不等她开口便了然地道:“来问包裹的吧,跟我来。”
说着他随手带上门,一边引路一边对张怀月道:“刚刚邮局的老吴来送信,说是邮局送来老大一个包裹,还是海外邮过来的,收件人上写着康直里68号的蕾切尔张,我琢磨着八成就是你,所以才让贵祥媳妇去给你报个信。”
张怀月闻言欣喜不已,连声感谢,“是,确实是我老师邮寄的包裹,实在太感谢您了。”
“谢什么,一点小事。”谢观成摆摆手,不疾不徐地领着张怀月去门房。
一进门,便看见门房陶三正和一个穿着厚呢制服,满面尘霜的男人坐着喝茶聊天,见了谢观成和张怀月两人进门,两人赶紧起身相迎。
谢观成对那身着邮差制服的男人道:“老吴,这位便是张小姐,你们邮局那包裹十有八九就是寄给她的,你赶紧帮着给送过来。”
老吴顿时面露为难,“谢里长,真不是我有意推托,只是这包裹是保了价的,也不知是些什么东西,死沉死沉,上面还尽是些洋文。若不能确保就是这位小姐的东西,我这来去一趟的麻烦是小,万一东西有个什么闪失,我可实在是担待不起啊。”
江城地处华中,四面畅达九省通衢,在全国邮运网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因此本地的邮政机关级别很高,管理严明。老吴的这一番话的确情有可原,并非有意推诿。
“那要怎么做?”张怀月焦急地追问,“我的行礼丢失,就是指望包裹里能有补办的身份证明,可如果我拿不到包裹,又拿什么证明身份呢?”
“这……?”老吴一听这车轱辘问题也觉得棘手,他迟疑了一下,道,“如果是这样,那就只能麻烦张小姐让寄件人再给我们邮局拍发一份电报,证明包裹确实是您本人签收的,这样我们就可以将包裹交给您了。”
张怀月一听这话不由大为失望,这个时期无线电报虽在民间十分普及,但民用电报通常会被军用电报或是高级商业电报挤压,等候的排期较长,这样一来一回的,还不知又要费去多少功夫。
见张怀月面露沮丧,旁观的谢观成觉得火候已到,开口帮腔道:“如今发通海外电报也不便宜,又耽误事,张小姐在江城人生地不熟的实在不容易,老吴你再想想办法。这康直里大大小小的事情没有我不清楚的,我给你担保,里份里能对的上这收件信息的唯有这位张小姐。”
老吴面露苦色,“谢里长,不是我不肯帮忙,只是我就一个跑腿的,人微言轻,就是有心也是无力啊!”
谢观成沉吟,“要不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你们邮政局的办公室主任老赵是我的老朋友,我陪你跑一趟,把他叫上,我们三方监督一起开箱,等取出了张小姐的身份证明,你再登记,也就是办事流程调换一下的事,还能省却了你的一桩大麻烦不是?”
老吴听了这话,微觉心动。
说实在的,这种远洋的保价包裹放在他手里,他也是提心吊胆的,就怕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几个月的活白干了不说,还得受上峰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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