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告辞了卖馄饨的两夫妻,张怀月又在附近的街面上转了几圈,看了看里份周边的环境。
康直里不愧是江城有名的高档住宅,非但屋舍俨然,交通便利,周边吃喝穿用的设施也是一应俱全。
里份一楼有一圈对外商铺,张怀月看了眼挂着的招牌,熊昌和牙医、黄记洋铁铺、波依也琴行、应元记车行等等,后面的书店、银行、成衣、洗染、药房、餐馆便根本看不过来了,这些商号星星点点分布在康直里周边,俨然将此处打造成了一个完整的小社会。
而等出了这社区,里份东门隔一座小花园便是租界的巡捕房大楼,街上便有来来往往穿着制服的人巡逻值守。
里份的南门则正对着热闹非凡的小吃一条街,张怀月饶有兴致地逛了逛,除了百年老字号汪玉霞糕饼,四季美汤包,还有烹制河鲜的汉阳三里坡鱼贩,卖炒货干果的扬州货商,叫卖着油条、麻花、欢喜坨的炸物小贩,以及挑着担子卖甜水的宁波女娘,天南地北的美食不胜枚举,看得人馋涎欲滴。
而里份西面则是唯一一个不靠大路的出口,百余米长短的一条小街巷里集中了各色的手艺人,皮匠、木匠、缝纫匠、修钢笔的、修钟表的、测字算卦的无所不有。
张怀月花了近两个钟头才把周边街市全部逛过一遍,心下的满意之情蹭蹭攀高,还没看到房子便已心动不已。她不由暗自思忖,有这样的配套环境,即便是房子的条件稍差一点或是价格稍贵一些,也实在值得将之租下。
逛了小半天,腿脚也发起酸来,眼看已快到约定时间,张怀月再次返回了康直里的南边大门。她在康直里那扇青砖垒砌的月洞门下找个地方坐下歇脚,只坐了没多大会,便有一个略带了点迟疑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
“张小姐?”
张怀月立即抬头,就见徐老大正站在街口上下打量着她,神色间不知为何带了一丝狐疑。
“徐大哥,您来了!”张怀月没察觉徐老大的怔忡,立刻惊喜地从石凳上蹦起来。
而徐老大在看清了张怀月抬起来的正脸时,方才确定了面前之人的确是上午和自己约定了看房的年轻女郎,不免就有些神情古怪。
张怀月莫名地顺着他的目光往身上瞧去,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竟一时忘了换回原本的衣裳,还穿着那身她从估衣铺里买回来的粗布大棉袍。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解释道:“刚刚遇见过歹人,所以就想着换身不那么招摇的衣裳。”
徐老大点点头,未对她的做法多做点评。
不过他没急着领张怀月进去看房,而是伸手一指里份邻街的一家裁缝铺,道:“既然打算看房,那最好还是先把衣服换回来。这家店的老板是我一个朋友,你去那换吧,就跟老板说是我让你来的。”
张怀月闻言愣了愣,随即也反应过来。
康直里这样的社区,居住来往的都是有些身份和资财的人家。而租房子本也是个买卖双方相互考察的过程,即便房东教养不错,也免不了以外表掂量一下租客的身份,那么眼下这身打扮就自然十分不妥了,难免会叫人怀疑她能否付得起房租。
于是几分钟后,重新走出裁缝铺的张怀月,便又恢复成了原先那个一身洋装,光鲜靓丽的时髦女郎。
张怀月跟在徐老大的身后走在康直里的青石砖路上,仔细地打量着整齐分列在巷子两边的住宅。
康直里所有房屋内墙面都统一刷了大白,一列列联排砖混小楼,除了每户人家门口栽种的花草稍有区别,大小形制全都整齐划一。带罗马柱的小阳台,精美繁复的铁艺窗格,还有红砖砌起的烟囱,无不透着浓浓的西洋风情。仅有那房前屋后一扇扇带着环扣的红漆木门,以及墙面上精心雕琢的精美石刻能让人窥见一丝丝华夏人家的神韵。
张怀月有些分神,不知不觉就被领到了里份主巷最靠里的一栋小院门前,徐老大上前一步拍响了门上的铜环。
门环是扎实的实心黄铜,叩击的动静十分响亮,没过一会,门内就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谁呀?”
“观成大哥,是我呀,徐鹏飞。”
门内很快便传来一阵门栓碰撞的声响,大门‘吱呀’一声被人从里边拉开。
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往上,带着点书卷气的中年男人披着皮袄,趿拉着棉鞋,出现在了门后。一抬眼瞧见门口站立的徐老大,中年男人立刻露出个又惊又喜的神情,“鹏飞老弟,你怎么来了,快快,快进屋坐!”
说着,一把拉过徐鹏飞的手臂就要往屋里拽。
徐鹏飞脸上也露出了个亲热的笑容,但却拦住那中年男人道:“观成大哥别忙,今天是有点小事过来麻烦观成大哥的,就先不进去坐了。”
那男人闻言停了脚步,脸上却露出个不以为意的表情,“你我兄弟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有什么事你尽管开口,客气什么!”
徐鹏飞于是指了指站在身后不远处的张怀月,三言两语地道明了来意。
中年男人紧了紧外袍,从屋里走出来端详了张怀月两眼,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也不避讳张怀月,直接对徐鹏飞道:“上礼拜贵祥临时有事要出远门,临走前跟我说他家楼上的房子空出来了,正在托人找租客,拜托你玉卿嫂子没事就上门关照一下他媳妇,免得他媳妇招呼不过来。”
“那这房子如今租出去了没有?”徐鹏飞闻言赶紧问道。
“没有。”中年男人摇摇头,“你嫂子这两天回来还嘀咕呢,说是贵祥时常不在家,贵祥媳妇又是个腼腆性子,要找个合心意的租客着实不大容易。”
“那太好了,”徐鹏飞神情一松,“劳烦观成大哥领我们过去看看,若是这事成了,也算给嫂子了了一桩差事。”
“行,那你等等,我进去换件衣裳。”说着,男人便转身回了屋。
此时,徐鹏飞方转身看向张怀月,解释道:“这位谢观成大哥是我的一位兄长,也是这康直里的里长,一会让他领我们过去,事情会好办些。”
张怀月当然知道好歹,感激地点头,“徐大哥想得周到,麻烦二位了。”
等了没一会,那谢里长便换了身长衫重新出来。他关上大门,冲着徐鹏飞和张怀月一招手,“跟我来吧。”
三人于是又往里份深处绕行一阵,直至来到里份最东侧的一排房屋前停下了脚步。
谢观成伸手敲响了其中一栋房屋的门扉,喊道:“贵祥媳妇,王婶娘,在家吗?”
过了不一会,门里传来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回音,“哪个啊,等一会。”接着便有一阵细微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趁着主人家来应门的这一会,张怀月稍稍打量了一下这屋子的外观。与其他房舍统一模样的粉墙红瓦,门头挂了块崭新铮亮的门牌,上书‘康直里68号’。紧接着,门牌下的红漆大门被人从里打开了一道尺许宽窄的门缝,一个穿着秋香色缎面大袄,眉目清秀的年轻妇人在门后露出半个身形。
见到当头站着的谢观成,年轻妇人面露讶色,将门又拉开了一点,“里长,您怎么来了?这两位是?”
谢观成冲那妇人点点头,道:“贵祥媳妇,是这样,我一个跑码头的兄弟领了位想寻住处的姑娘来我们里。”说着,抬手指了指徐鹏飞和张怀月二人。
“我这不是听你嫂子说你这楼上的空屋要找租客么,就领他们过来看看。”
那年轻妇人闻言,目光便落在了站在最后的张怀月身上,细细地上下打量。
张怀月见状,忙露出个友善的微笑。
或许是见来看房的租客是个年轻女郎,那妇人的戒心放下些许,她轻轻拉开门,将大门完全敞开,对三人道:“那几位先进来坐会吧,喝杯茶,我领这位小姐看看房子。”
几个人跟着主人家走进屋子,进门后,入目所及便是一个宽敞的天井,地面铺着青石板,洒扫得十分洁净。四周围的台阶木架上摆了数十盆精心打理过的花木,便是在这春意料峭的初春季节里,也照样长得蓬勃舒展,生机盎然。
院门正对的堂屋此时大门正敞开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见年轻妇人领了几个人进来,便颤颤巍巍地问道:“大妹,这是哪个啊,来我们屋里做么事?”
年轻妇人赶忙上前几步搀住老妇,道:“妈,这是谢里长介绍来我们家看房的,贵祥走之前不是交代,让我们给楼上那间空屋找个租客吗?”
“哦,是这样,那你好好招呼客人。”那老妇顺着妇人的搀扶往屋里走,“租房的是什么人哪?”
“是个年轻的姑娘伢。”
“嗯,”老妇迟缓地点点头,“姑娘伢好,姑娘伢爱惜东西。”
这老妇似乎有些腿脚不便,年轻妇人搀着她走不快,略有些歉意地冲几人笑笑。
张怀月几人自然也都通情达理,停步在天井耐心地目送一老一少慢慢走入堂屋,消失在堂屋左侧的房间里。
趁着这点功夫,谢观成低声向两人介绍了一下这户人家的情况。
这宅子的主人家姓王,户主名叫王贵祥,如今在一家俄国人开设的商行做经理,也就是俗称的洋行买办。这位王经理工作忙碌,时常出差,所以平日里不怎么在家,大部分时候家里就只有女主人钱喜妹照料着行动不便的婆母以及两个年幼的儿女。
而他们家招租的这间屋子原先也是长租出去的,先前的租客是一对经营书报生意的年轻夫妻。不过年前的时候,小夫妻俩老家传来消息,说是老母亲忽然卧病在床,需要照料,夫妻二人便匆匆结束生意离开了江城,于是这王家人这才不得不另寻租客。
听完介绍,张怀月心中的满意又添了几分。
房东一家子人口简单,女主人看上去也不像个难相处的。而且这院子收拾得干净整齐,花木葱茏,足见主人家十分爱惜这房子,住处的条件肯定差不到哪里。
张怀月暗暗打定主意,只要价钱上没有太大问题,今天无论如何都要把房子给定下来。
站了没一会,年轻的女主人重新出来天井,满是歉意地对几人道:“实在是招呼不周,几位快请到屋里坐。”
“不用。”谢观成一摆手,“贵祥媳妇你也别跟我们客气了,我和徐兄弟就是来做个中人,你跟这位张小姐聊,我俩就在这院子里歇会。”
说着,也不等女主人再推让,拉着徐鹏飞便在天井廊下寻了两张藤椅坐下。
见谢观成如此坚持,那妇人满脸局促却也不好勉强,于是便进屋去给几人沏了壶茶端出来,摆在一旁的茶几上。
接着那妇人搓了搓手,看向张怀月,“那,张小姐,我领您去看看房间?”
张怀月立刻从善如流地起身,“那麻烦王大嫂了,我叫张云岭,您叫我云岭就可以了。”
见张怀月随和大方,妇人也十分高兴,轻声细语地道:“那行,云岭妹子,房间在二楼,我领你上去。”
说罢,她对谢观成两人招呼了一声,便领着张怀月去了院子东面的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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