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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3章


陈一率先赶到,将两个狼狈半卧在地上的女生扶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夏天暑热,穿得单薄,两人身上都有不少擦伤。

        那女生还好,只膝盖擦破了些。但顾玉溪看起来就尤为严重了,从膝盖向下到小腿,甚至胳膊肘,大片血丝隐隐地从被砂砾磨破的皮肤里渗出来。

        “sorrysorry!”顾玉溪还没起身就先对被自己无辜撞到的女生连声道歉,一抬头——

        “是你啊!”

        陈一这张帅脸好歹在整个校园数一数二,风头正劲,两名伤者都认出他来。但即使面对帅哥,自觉不会有交集的顾玉溪更感叹自己受伤的这个冤——再帅又不会是自己的,但伤却一定是自己的。

        “踢球不会小心点啊!”她语气中不乏埋怨。

        “非常抱歉,打球的时候不小心撞出去了——要去校医院吗?看起来有点严重。”陈一皱着眉,一脸严肃。

        紧随其后也有其他几个男同学赶到了,人高马大围成一团,这个年纪下的顾玉溪和另一个女生都明显有些不自在。

        顾玉溪大大咧咧惯了,自觉这点小伤只能自己多挨几天,也不以为自己和眼前这些人有什么交集,自认倒霉:“本来球就没踢中我,我这没什么大事儿。你们还是问问这个女同学吧。——同学你没被我撞坏吧?”

        女生不好意思地连连摇头。

        顾玉溪有些手足无措,她有些想走,但看着女生的擦伤内心又十分的过意不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问道:“不然?我带你去校医院?”她手足无措,“我也没有创可贴……”

        被一帮陌生异性注视着的女同学连连拒绝,还现场走了几步表示自己并无大碍。

        顾玉溪如蒙大赦:“那,我就先走了?你要有事可以找我,我是四楼高二(23)班的顾玉溪。”

        陈一赶忙将人拦住,无视面前人“反正也没被足球撞到”的反驳:“顾玉溪同学,你看你自己走路都不太利索了。再说了,我还认识你朋友李晓晴,她要是听说了这件事肯定也得怪我,我真把你扔下不管,那我成什么人啦。而且你们——”

        他示意了一下被赶来的女同学扶着的另一个受伤者:“……都摔倒在沙地上了,伤口肯定不太干净,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吧。”

        其他面色赧然的男生闻言,纷纷也不好意思地大声附和。顾玉溪拒绝不过,也不想多费口舌,秉着可有可无的心态,一帮人最终还是去了校医院。

        回来路上,另一个女生和自己的朋友彼此搀扶,在离开校医院后就匆忙赶去上课了。而顾玉溪碍不住陈一的再三请求,只能故作一脸无所谓地被他搀住胳膊。

        她目不斜视,竭力让自己走得不那么一瘸一拐。

        陈一被这个任务对象逞强的表情逗到,但不想招忌青春敏感期少女更多的反感,只能努力憋笑。

        一直搀扶着人送到三楼教室外,好歹回来时已经是上课时间,顾玉溪努力忽视些许经过教学楼时从教室窗内探出的异样眼光,一脸解放了的表情,赶紧一口气说完打发人走:“谢谢你了陈同学我没什么大事儿这也上课了你也赶紧去上课吧再见!”说到最后不由变得明显开心起来,在门口喊了声“报告”急忙闪身进入教室。

        陈一看着她逃之夭夭的背影不由摇头失笑。

        ——陈一拿不准顾玉溪此时的心理状况,毕竟自己眼前这个表情鲜活大大咧咧看似没心没肺的姑娘,会逐渐变得消极、悲观、抑郁,避世,在心理挣扎了五年后,于大学毕业前夕,在和父母电话争吵的一个星期后,终于鼓起勇气,半夜无人时漫步到城市大桥,然后跳了下去。

        年仅21岁。

        顾玉溪,就是陈一的第一个任务对象。

        根据原先的故事线,这个女孩出身贫困,却天资聪颖,积极乐观。

        其父母不过是一对普通县城打工的普通夫妻,双方均是农村出身,初中毕业,学历不高,见识有限。

        顾父一直在附近工厂打工养家,自顾玉溪有记忆以来顾父换了6家工厂,直到小学四五年级才固定下来的样子。而顾母,自从在顾玉溪九岁那年本欲生下二胎想要个男孩,而从女工车间厂辞职,结果七个月意外流产一个女婴身体大损后,就一直在家保养身体和打理家务。

        父亲每每做完工临近傍晚回到家一脸疲惫倒头就睡,当然也吝惜于做家务,当然也甚少管孩子,有时候还会在顾母打骂女儿的时候出来和稀泥。

        仿佛是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的过分压抑,导致这个女孩对自己有极强的道德洁癖。她刻苦自制,表面热情大方,其实内里清高。

        照此来看,顾玉溪无疑是一个标准的“小镇做题家”预备役。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在顾玉溪初三这一年,顾父被工厂倒闭的老板辞退,还没要来自己被积压了三四个月的工资无良老板就跑路了。可是平民小老百姓的生活还要继续,整个家庭总要吃喝拉撒,更何况半年前夫妻俩用尽这么多年的积蓄,刚在县城边缘区全款换购了一户农村的拆迁房,至今仍还欠着亲戚好友的好几笔款子。尽管亲戚见状好言说不急,但这笔账咬牙也要按时还上。

        顾父四十多岁的年纪,常年在工地干体力活也有些劳损,咬咬牙留下仅用作几个月日用的钱,和自己认识十几年的工友干了个工地餐馆,那段时间顾母也起早贪黑地去帮忙。本来风风火火眼看日夜兼程有回本的迹象,工地却出了事故停工了。

        耐不住无止境的亏损,工友卷了账面上仅有的钱一夜失踪了。找了整整一个星期的人徒劳无功后,顾父一身酒气半夜回到家,红着眼咬牙切齿半哭半嚎骂了一夜的娘,和眼里有红血丝却还要不耐烦去照顾他的顾母越吵越凶,直到把整个楼道的邻居都吵到按捺不住出来,酒意上头和邻居继续吵。

        从那以后,自觉翻身无望,顾父最后还是去了工地和做保安,平时靠做不稳定的零工谋生。顾母也在顾玉溪升入初三开始上晚自习,不必每天按时做饭而出去做散工,比如短期保姆和车间包装贴补家用。

        夫妻之间争吵愈发频繁,顾玉溪本以为自己会更加窒息难捱,意想不到的初三长时间的在校学习,让她得以有喘息之地。

        这个过分早慧的姑娘,还觉得自己仍像从前一样日日活泼外向叽叽喳喳,其实在别人眼里日渐孤僻。而她的内心,也掩埋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抑郁与阴暗。

        读了太多的书,懂了太多的理论知识,却始终无法从她所信奉的书本中找到让父母温柔的办法。

        她努力苦学,被视为理所当然,因为农民的孩子除此之外别无他法,仿佛真真正正是父母口口声声中义正严词的“你学的是为我学的吗?你是为你自己学的!”

        偶然一次考砸了,战战兢兢带着试卷回家签名,在双方僵持片刻的默不作声后,迎来的是母亲毫不留情的一个巴掌。

        初三顾玉溪迷茫了,终于在多年后感到了曾被压抑心底的自厌与自卑,认真学习换来的好成绩曾带给她唯一的底气,但在青春期越发躁动的大环境下似乎越发不值一提——

        因早年青春期发胖再没瘦下来的的体型,因自以为美实则乱糟糟的头发和廉价不合身土里土气的衣服,因自小学开始便被同班小团体日渐明目张胆的言语侮辱和谣言排挤,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告诉家长自己在学校被欺负却被不屑一顾,不是被回以“那他们怎么不欺负别人就只欺负你?你应该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就是“那你就和他们做朋友啊,真心换真心,总有一天他们会认识到你的好意的”。

        她照做了,可无济于事。

        三番两次后,她从此放弃向父母倾诉任何心事,内心暗暗发誓,哪怕有一天自己想找死,都要先还上自出生以来,父母日夜念叨养育自己的这笔账——这数额应该是很好还的,如果能找好肾脏器官的卖家。她天真又恶毒地想。

        初三的顾玉溪,在一次被安排带后进生同桌后,爱笑爱闹的她很快和这个差生同桌生了朋友。从来没有钱消费爱好贫瘠的顾玉溪,在偶然被这个同学分享小说和请去网吧打游戏后,从此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她从一开始的熬夜困到第二天上课打瞌睡,到后来明目张胆的逃课。初始因为长久以来优异的学习成绩被老师宽容,误以为在熬夜学习,时间长了真相暴露被叫去谈话,但仍屡教不改。

        偏偏太过扎实的知识基础和一点即通的聪慧头脑,使顾玉溪对初三考试应付得游刃有余。

        轻易以高分升入高中后,顾玉溪仍然一如既往。在心思仿佛越发纯粹又仿佛越发复杂的高中,她终于慢慢在同学的窃窃私语中意识到了自己的“矮矬穷”,从小学就一直欺负自己的同学,有的已经辍学,有的还和她一样进了这所高中,还在坚持不懈地传播她早年的“可恶行径”“目中无人”,甚至她又有了新一批的讨厌者。一两个表现颇为清高、音乐或者美术的代课老师在上课时对她有意无意地忽视,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名老师对“城里小孩儿”白富美同桌的善意调侃。

        甚至在放学时闲聊不经意提及自己已经习以为常的来自母亲的辱骂,换来的却是同行同学不敢置信的“怎么可能会有妈妈这么骂自己的孩子?!真的吗?你学习成绩还这么好?!”

        甚至诚心诚意地劝道:“你是不是在家和你妈妈闹矛盾了?我可告诉你,那也不能在外面这么说啊!”

        那一刻顾玉溪心里产生了一种难以置信却又啼笑皆非的巨大荒谬感,而与之同时蓦然而生的是鼻腔发酸。她没再继续辩解,匆匆别过同学骑车离开了。

        就连老师们对顾玉溪从一开始的唉声叹气怒其不争到后来颇有些放任自流。

        顾玉溪知道自己在堕落,也半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叛逆。

        她仿佛明白自己在犯错,走向一目了然的贫瘠未来,仿佛又不想明白。

        父母仍然忙于谋生,他们还是争吵不断,并对突然就那么不争气的女儿又打又骂,仍然还是那句不耐烦丢给她一句、她从小到大已经听烂了的“你学习又不是为我学的!难道你学习好,将来有出息了享福的是我吗?”

        顾玉溪当时被打的不住躲闪疼得直哭,内心却冷漠地想:“为什么你们总是能说得好像我和你们没关系一样?”

        顾玉溪这段说不清是报复还是叛逆的作为,让高中学习成绩每况愈下的她变成仿佛一个隐形人。

        很多同学对她的评价是阴郁、孤僻。

        而陈一,就是选择了顾玉溪高二下学期升学前的暑假为切入点,进入了故事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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