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5

这绝对会是小寨的人自出生起，接触过最复杂的东西了。即使平时手艺都不停，可无论是编筐子还是凳子，都是比较粗糙的活计，怎么编，大致有个数就成。不像手里这个，像个金贵的孩子，连一毫米都错不得，精细到了极致。

        可偏偏，他们不敢说什么，因为陆久安说得很清楚，若是这活做得好，多劳者就能多得，他们就能多领食物，或者能去她那换药。

        这是太大的诱惑了，几个人不敢有丝毫的怠慢，一刻不停歇地顶着烈日在阳光下干着。就这样干到了日落，手里的东西才做了不到四分之一，进度实在慢，所以几个人看陆久安走过来验工都有点战战兢兢。

        好在，陆久安态度很好，只负责检查东西质量，没句嫌弃他们手速的话，更不曾打骂，反而温和地道：“干得不错，按照这进度，四天也就赶出来了。下去领吃的吧。”

        小寨的星兽肉是三天一分，昨天才刚领过，虽然陆久安早承诺会给他们新的，几个人仍忍不

        住雀跃起来。及至看到那肉的份量，更是不敢置信。

        这肉得顶一天的伙食了吧？

        几人晕晕乎乎地把肉拎回去，那肉实在打眼，立刻引来了邻居们的围观。

        事实上，这些人被带上去的时候，很多人都觉得他们是去送死的。因为地面上有蝗兽的存在，所以小寨人轻易不上去。当然，一味躲避是躲不过的，毕竟全寨人还要用水，那河在十公里之外，全靠人力运回来。

        在见识过运水之人有去无回，或者是被蝗兽啃去半边身子勉强跑回来，又因为没有药物得不到及时治疗惨死的模样后，所有人都有了默契——只有得罪了哨兵的人，才会被安排这门苦差事。

        因此，即使蒋奕致来招人时说要几个会做手工活的人上去，大家都觉得只是个托词，做活是假，送死是真。眼看着大家都推三阻四，那活就得落在原先几个专霸手工活的男人手里，他们急了，立刻把这几个人推了出去，一五一十和蒋奕致交待。

        原来这些男人靠上贡儿女巴结了蒋全和他的同伴，分到了手工活，但其实自己根本不想做活，于是又另外找了这些人帮忙做。从前的小寨做活也有星兽肉可分，只是不多，这些男人贪得无厌，明明付出劳动力的不是他们，但也只肯让出小小一块，还不够塞牙缝的肉去，帮工的人虽然不满，可也没办法，他们是底层，想讨好都讨不着，蒋全会帮他们？

        所以这次，蒋青不肯去，反而把他们推出去，足见的这绝不是什么好活，再加上又是去地上，所以他们跟蒋奕致走，也有心灰意冷的意思。哪里想到根本是时来运转，真是去做活不说，还拿回来这么大块的星兽肉。

        带头的那个男人名叫蒋炳，高兴得不得了，乐意把上头的事告诉眼巴巴看着他的邻居。但一来也是为了夸耀自己，二来也怕有人跟他抢好差事，于是把那活吹得非常得难：“很难，很精细，要不是我做惯了手工活，对藤蔓熟悉了，还做不来！”

        他还没吹嘘完毕，便听身后阴恻恻的声音道：“那是谁给了你机会让你做惯了手工活？”

        真是平日里积威过重，蒋炳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就吓了个抖索，一扫脸上的神气劲，战战兢兢起身，低着头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青哥。”

        蒋青不客气，抬起脚就踹在蒋炳的膝盖上，蒋炳身子一歪就摔在地上，可到底宝贵那扇大肉，宁可自己摔疼又要护着。下一刻，就有人硬生生从他手里把肉给扯走，留给他的是恶狠狠踹在腰窝的疼痛。

        “不懂得感恩的东西，要是没爷的提携，让你有机会干手工活，你能有今天？得了好东西不知道来孝敬爷，还想昧起来不成？真是几天不教训过，就不知道到底谁才是爷了。”

        一番话，骂得所有人都不支声。那些人，包括蒋炳在内，脸上没什么太多的愤怒，从小经到大的霸凌让他们已然忘了公平这件事，他们可以少吃一顿饭，却不习惯于少挨一顿骂，一顿打。

        蒋炳被夺了劳动成果不敢动气，还要给蒋青磕头认错，那头磕得正响亮，一根藤杖伸进来抵住他的下巴，硬生生撑着不让他低下去。

        蒋青见有人打扰他教训人，凶巴巴地回头：“你他妈……”

        却不敢在骂下去，就见是周悟执着藤杖，沉着脸色盯着蒋青，而那新来的很有本事的陆久安正抱臂看着他，清清冷冷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却因为那双黑得透亮的眼眸而显出几分瘆人的寒意来。

        蒋青还不及说话，周悟便抽了藤杖，反手抽打在蒋青的身上。蒋青再横，也只是个地痞，不像周悟，可是实打实经过帝国军队训练的军人，揍他跟降维打击似的，不出三招，就把蒋青捶得趴在地上起不来。

        周悟问他：“你说说，究竟谁才是爷？”

        蒋青忙不迭认错：“您是爷，您是爷。”非常得顺溜，跟变色龙似的。

        陆久安没看他，只把眼移开一一往围观群众看过去，大多低着头，也没什么出了恶气的欣喜。这件事在他们眼里，就是大雨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同是一条生物链的事，不过有上下游之分，除此没什么区别。

        陆久安道：“周悟，让他跟蒋炳道歉。”

        周悟正有此意，一把将人提起来摁在蒋炳的面前，蒋炳条件反射往后跳去，可看看陆久安，又逼着自己安定下来。

        周悟手抓着蒋青的后脑勺，逼他看着蒋炳：“道歉啊。”

        蒋青道：“我道歉，对不起！”也是毫不犹豫的一声，还特别铿锵有力。

        陆久安问：“知道错在哪了吗？”

        蒋青道：“我不该抢那星兽肉，那是陆小姐赏给蒋炳的东西，我抢他的就是在折陆小姐的脸面。”

        这错认得南辕北辙，周悟听了都一愣。陆久安回头问蒋炳问那些群众：“你们也是这样认为的？”

        没人答，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久安高声道：“你们听好了。蒋炳拿到星兽肉，不是我的赏赐，而是他应得的劳动成果，没有什么高高在上，我们是平等的。以后你们也可以像他这样，为我付出劳动，然后得到我的报酬。而蒋青的行为是在打破这种平等和公平，打破按劳分配的制度，如果纵容他的行为而不加管束，这种风气一旦形成，往后付出劳动的人养不活自己，我也招不到满意的工人，对于我们是双输，只他一人赚了。所以我才要打他，明白了吗？”

        陆久安没办法和他们说太深奥的道理，这事就跟生活在战乱连命都保不住的人宣扬民主自由是一个道理，他们不会懂，也不会在乎，毕竟命都没了，要自由有个屁用。

        所以，陆久安只会先交给他们最简朴的道理，蒋青这种人的存在，就是在断你们额外获得粮食的机会，今天我揍他是打样，往后他再来，你们也只管揍，因为我也很看不惯这种行为，所以我肯定不会帮他。

        那些人果然是听懂了，眼里冒出了前所未有的光亮，还有人大着胆子问：“以后我们都有机会吗？之前的手工活都是被他们霸去的，我们根本就没有机会。”

        他开了头，立刻有人跟上一句句把事情讲出来。原来不单单是手工活，还有处理、腌制星兽肉，分配食物这些活都是被人垄断的，那些人得到活计的方法简单粗暴，就是上贡自己的孩子或者自己。

        没有办法，在这种娱乐没有，财物没有的地方，算来算去，也只有身体可以拿出去做交易了。

        陆久安点头道：“嗯，明天白天我会和蒋奕致商量重新分配的，分配标准不看什么关系，你们以后最好也都断了那种路子，就看谁的手艺好。明天分不到活的也不要着急，还是有其他活可以干的。”

        有道虚弱的声音问道：“陆小姐，那我们这些快饿死的人呢？”

        那人是大着胆子问的，没办法，都快饿死了，还有什么怕不怕的？可当所有人把目光投过来时，那人的心颤了下，这些得不到吃的人，大多是得罪过上面的人，于是被贬成了贱民，没人管他们，就等他们死了好腾出地方来。

        住在周围的人虽然日子过得也很难，靠讨好别人活着，但因为毕竟没被安上个贱字，所以自觉还是高他们一等，平日见他们都觉得晦气要吐口痰的那种。

        他有点后悔出这声了，饿死就饿死吧，何苦死来还讨这个屈辱呢。只要一想到陆久安走后，那些人会怎么羞辱他，他就后悔至极了。

        陆久安看了他眼：“可以先赊欠，以后做工补上就行。”

        那人愣住，不可置信，以为是幻听，但眼眶分明红了。

        还有人怕陆久安不知那人的底细，又存着巴结的意思，忙给陆久安解释。被陆久安顶回去：“既然你对贱民制这么忠诚，那我把你贬成贱民好不好啊？”

        吓得巴结的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往外放，又缩了回去。

        陆久安不再理他，往自己的窠窝走回去。便听到那位贱民叫她的名字，陆久安回头，就见那人跪下来给她结结实实磕了两个头：“陆小姐的大恩大德，我都记得，以后一定拼死相报。”

        陆久安沉默地看着，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此时应当过去把那人扶起来，激情昂扬地说上诸如“我不需要你回报，你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回报”此类话语，然后展望一下未来，顺便鼓舞下人心。

        可陆久安没有，她只是看着，然后用最平静的语气道：“我救过的人很多，不需要你的报答，只要你别恩将仇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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