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天亮之后，他们启程前往小寨。

        小寨不在地上，而在地下。迎客的是株矮生于地面的绿苗，但蒋奕致的手在上面触碰了许久后，那株绿苗才有了些反应，钻入地下，不会儿从内顶开了一扇“门”，露出深深的地穴来。

        蒋奕致眉头深深皱起，忧心忡忡地带着陆久安等人扶着藤蔓编索成的梯子往下爬。

        这地寨约有十五米深，沿壁凿开一洞洞的窠窝，每个窝旁又有挂下的藤梯供人上下，乍眼望去，像极了雨林深山沿壁，宿着泰山野人。

        陆久安粗略扫了眼，先是震惊于这儿的人口密度，谁能想到荒芜的地面下竟生存了几百号人。然后又是惊讶于这里的贫穷，所谓家徒四壁，这里的人真的只剩下了壁。

        还未落到地面，陆久安便听到一声挑衅般地“啧”响，是个年纪与蒋奕致不相上下的少年，他嘲笑道：“这不是我们正义凛然的道德先生吗？我以为你真有骨气预备死外头呢，怎么才过去了一晚你又回来和我们这些垃圾人同流合污了？”

        一番话说得蒋奕致憋红了脸，他道：“我回来不是认同你们的做法，相反，我找到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那少年的目光轻蔑地从手无缚鸡之力的朱学英身上滑过，故作惊讶：“你说得办法不会就是这几个捡回来的拖油瓶吧？对不起，小寨不养废物。”等目光滑到陆久安身上时，就变成了轻佻的口哨声，“不过，漂亮女人例外。”

        周悟立刻把陆久安挡在身后，试图用他魁梧的身躯让少年知难而退，但少年显然不将他放在眼里，耀武扬威地冲周悟龇牙。

        显然，在他眼里，陆久安是周悟的女人，要得到陆久安就要先打败周悟。打败一个男人，收回他的女人作为战利品炫耀，这在m1098并不少见，所以少年不仅不觉得被冒犯，反而感到难以名状的兴奋。

        蒋奕致显然足够了解他的尿性，于是不得不警告他：“陆久安和我们一样，也是哨兵，而且，她是杀了二十个人后被流放到这儿来的，所以管好你的嘴。”

        却不想少年根本不放在心上，嗤笑了声：“这么漂亮的小姐，大概是在床上杀了她二十个情夫吧。”

        这要是在卡坦，已经是很严重的性骚扰了，可少年说起来就跟喝白水一样自然。陆久安皱了皱眉头，转过视线，发现寨子里几乎所有人都在忙碌自己的事，大约没听到，又大约听到了觉得习以为常，因此没兴趣搭理。

        周悟沉声道：“这位先生，我希望你能道歉，方才的话已经构成了十足的骚扰和污蔑。”

        少年给他一个“你没病吧”的眼神，就在周悟都预备发作时，有人来了，是个中年男子，阴沉的目光从蒋奕致身上扫过后，方才挤露出了一点笑意。

        “小致回来了啊？昨天大晚上的跑出去还好吧？没有遇到什么事吧？”

        蒋奕致立刻道：“蒋叔，我给你介绍一下我的朋友。”他把陆久安拉了出来，着重强调了陆久安是哨兵，这话是说给谁听的，不用多讲，蒋叔听着便瞥了那少年一眼。

        少年耸了耸肩就这么走开了，除此之外，没有得到一句责备。

        蒋叔方道：“既然是朋友，那便邀请他们住两日，只是小寨贫苦，养不起闲人，还希望诸位能干些活，帮小寨减轻点负担。”

        周悟等人自然立刻答应，小寨的贫苦是有目共睹的，要他们住这儿还不劳作，也实在于心难安。

        蒋奕致高兴地对蒋叔道：“蒋叔放心，我一早就和陆久安说好了，她来是帮我们杀蝗兽的，我找到不让奴隶死又能解决蝗兽的法子了。”

        对此，蒋叔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让蒋奕致带着陆久安等人去歇息。于是蒋奕致当他同意了，高高兴兴地带着新认识的伙伴往家里走去。

        这里蒋叔立刻沉了脸色，背了个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那才刚离开的少年又晃了回来，和他同行，边道：“蒋奕致这时候带几个生人回来肯定没安什么好心，蒋叔你干嘛还把他们留下？”

        蒋叔阴沉地看着他：“我做事什么时候还轮得到你指摘了。蒋奕洲，你要真比蒋奕致有本事，昨晚就该把蒋珂拿下了，亏我还特意给你们俩挪位子！”

        蒋奕洲讪讪的：“阿珂她不喜欢我，况且她又不是普通女人，她一不乐意全寨的人都知道，我哪敢用强啊。”

        “你不用强，就等着寨主之位被蒋奕致拿走吧。”蒋叔看着这废物点心简直气不打一出来，给他后脑勺狠狠地来了一巴掌，“先把蒋珂搞定，把寨主位置拿到手，再去肖想别的女人吧。”

        蒋奕致的母亲是个嗓门很大的敞亮女人，她看到一夜未归的儿子不仅平安归来，还带来了几个朋友，高兴地挥着锅铲边追蒋奕致边揍他，闹得蒋奕致捂着头在小小的窠窝里抱头鼠窜，嘴里不停地求绕：“妈，别打！别打脸！我还要去见阿珂！”

        周围的邻居很平静，看来都很习惯这对母子的日常了。

        蒋母把锅铲一扔，没好气地瞪他：“还阿珂阿珂的，阿珂都快成别人的媳妇了。”

        她往凳子上一坐，显见得怅惘。

        蒋奕致还分不清南北，茫然问道：“啊？没听说蒋叔给阿珂相人啊。”

        蒋母恨不得用手指把蒋奕致的脑袋给戳灵光：“你昨晚一走，蒋全就让蒋奕洲那个崽子钻了蒋珂的窠窝，自己倒是脚底抹了油睡别人家去了，你猜是为了什么？昨晚那藤蔓啊，抖索了很久，我们都以为要变天了。这山寨因阿珂而建，在那之前我们不知流浪了多久，她若出点事，我

        们又得过上从前的日子了。”

        蒋奕致懵住了，彻彻底底，三观是非都被颠倒的那种懵法。

        “不能吧，蒋叔可是阿珂的亲生父亲啊，阿珂不喜欢蒋奕洲，而且蒋奕洲可是个十足的人渣，蒋叔都知道的啊，怎么还舍得把女儿往狼窝送，而且还是用这种下三滥的法子。”

        蒋母鼻孔里哼出声了：“可能是在蒋全眼里，你比人渣蒋奕洲更讨厌吧。”

        “你怎么能把我和蒋奕洲放在一起比？”蒋奕致待不住了，转头就往外跑，“我要去找阿珂。”

        陆久安凳子还没坐稳就被迫听了这么一出，算是开了个眼界。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才百来人，温饱都成问题的小寨里算计竟然都能这么严重了，果然无论是什么处境，人类永远都学不会放过同类。

        而周悟递过来的担忧眼神也很明确，这寨子里的人事关系错综复杂，而他们作为“站错”队的一方，想来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看来此地不能久留，早跑早幸运。

        陆久安觉得他想得有道理，但还没等她表态，蒋母就把早做好的饭端了上来——烤土豆和腌制的星兽肉。周悟已经见识过陆久安的饭量，切了最大的一块给她。

        蒋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凑到陆久安的身边：“听说你是哨兵？那你能帮帮小致吗？”

        陆久安正在撕土豆皮，薄软的土豆皮黏在手指上很难甩开，陆久安算是头一次这么清晰地明白了什么叫，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蒋母忙道：“我知道你和小致只是萍水相逢，也没到那个份上。但是，你们也是在荒漠上萍水相逢，小致就能毫无芥蒂地把东西分给你们吃，还带你们回来给个安稳地去处，倒也不是我想挟恩，只是我作为一个母亲，希望我的孩子做了好事后能得到应尽的回报。”

        陆久安沉默了，只在心里补充了句，非但如此，若非蒋奕致，他们突然撞上那群钢铁都能吃掉的蝗兽，四个人少说都得去一半，剩下的至少得丢掉胳膊或者腿。

        蒋奕致确实于他们有大恩。

        陆久安抬眼：“我们答应了帮蒋奕致救出那个奴隶。”

        蒋母急了：“那个奴隶不需要小致救，我发誓我说得是真话，虽然我也不清楚那奴隶的底细，但你见过他你就能立刻明白了。只有小致傻乎乎地可怜那个奴隶，还不惜为他离家出走，其实蒋全那帮人哪里会在意小致的安全呢，简直恨不得他死在外头。现在他回来了，他们肯定还会对付小致的，我怀疑就是这次端蝗兽的行动了，那绝对会是一场阴谋，所以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说服小致不要参加这次活动。”

        陆久安刚想问蒋母怎么知道就是这次行动，忽然有一株藤蔓龙走蛇游般爬进窠窝里，明明只是藤蔓，又没有表情又没有声音，可它勾住蒋母衣服拽扯的模样，又让陆久安实实在在感受到了它的焦急。

        蒋母脸色变了变，匆匆说道：“小致肯定和蒋奕洲打起来了。”言罢，不等陆久安反应，就抄起锅铲冲了出去。

        陆久安这才有机会把那颗土豆放在嘴里，其余三个人没有她的好食欲，只面面相觑，都有点不知所措。

        刚才蒋母和蒋奕致的对话他们都听到了，蒋母和陆久安的话也都听进去了，因此格外的茫然。

        蒋奕致是个好人，于他们有恩，所以他们乐意帮他，可要为此对抗这个寨子，便又犹豫了。他们在此地是全然的外来者，根本没有退路而言，有必要付出大代价去帮一个昨天还陌生的朋友吗？

        此时，窠窝外响起了蒋奕致震天动地的怒吼声：“蒋奕洲，我要杀了你这个畜牲！”

        陆久安终于下了决心道：“我说的只是个人原因，与各位无关，所以各位留去自由，不必有心理负担。我选择帮忙，一是因为蒋奕致确实救了我，我不愿欠人情，所以想早早还掉。二是，没有一个女生可以心安理得地坐视这个寨子里当下发生的事，何况，那蒋奕洲也惹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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