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03
最初周悟听了这话很不舒服，但很快他就知道陆久安不是在嘲笑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世面”。
透过飞船的可视玻璃，可看到黑的深沉的宇宙中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星兽，简直多到数不清。祂们的大部分都已迫不及待亮起爪牙，打算瓜分撕扯掉眼前的猎物，可现在也不得不暂时停止暴行。
因为有九头巨蟒以一挡万的气势挺身盘在飞船之前。
那九头巨蟒通体雪白，獠牙尖利，颌骨松泛，张嘴哈声时直接向敌人耀武扬威地展示了那深
不见底的喉洞，而当九头同时伸长脖子恐吓时，光是垂滴的毒液都能把敌人喝退三里，何况那还
在不停摇摆的有力的蛇尾。
太真了，周悟忍不住看向陆久安，向导的精神力能具化已经够闻所未闻了，何况陆久安这精神力具化的逼真程度，连最顶尖的哨兵拍马都追不上吧。
这就是黑暗向导的实力吗？
驾驶舱内的人都忍不住看着陆久安，纷纷在想，等星兽潮过去后，如果她打算以一人之力劫持整座飞船，他们还有逃脱活命的机会吗？
陆久安没接上他们的脑回路，也想不到此时他们竟然会忌惮她。实在没有办法，陆久安接触精神力的机会太少，她不知道能做到这个地步是件多了不起的事，在她的认知里，她以为这只是人人都能掌握的基础罢了。
她对导飞员道：“麻烦让个位置给我。”
导飞员下意识让开了，周悟却很紧张：“你应该先解决这些星兽，靠近操作台做什么？”
陆久安道：“擒贼不擒王，你打算累死我吗？我中饭晚饭都没吃。”
周悟脸色一变，有些羞愧。
陆久安的手指却已经在键上如蝴蝶般飞了起来，劈里啪啦的，速度很快，又很胸有成竹，一步接着一步，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像他们茫然四顾的样子简直蠢到极致了。
飞船外的星兽又开始蠢蠢欲动了，那些流着成片口水的蠢东西眼冒绿光的望着玻璃后的人，饥饿和食欲会让祂们发疯，所谓的威慑根本不值一提。
周悟道：“不好，祂们动了！”
几乎与此同时，舱内响起几个大男人末□□近般的尖叫声，但很短促，因为他们很快就迷茫了下来。
只见数十头星兽冲了过来，大张着塞满肉块的嘴巴，眼看就要落到飞船上头，就见蟒蛇九头同时出动，一口撕掉一个，身长的蛇身如白雪缎般圣洁华美，那四飞的肉块和喷洒的血水却肮脏如污泥。
靠，就这么解决了？整个过程中陆久安抬过一次眼皮吗？几个自诩还算见过世面的大男人凌乱了，他们也没听说过具象出来的精神力还是全自动的啊。
蟒蛇已经缩回了头，一口气把数十头星兽撕扯得稀巴烂的它不需要再张着声势了，于是懒懒地盘着，只睁着金黄竖瞳一瞬不顺地盯着那些想靠近不敢，想走又不舍得的星兽。
“你这……”周悟欲言又止，有这么高的禀赋，又何必自毁前程杀人呢。
陆久安在一片无声的沉滞中突兀地出声：“真让我找到了。”她随手把屏幕放大，就听导飞员惊了声：“这是什么？”
周悟随之看去，发现陆久安刚才那会儿是在计算各个系统的能量消耗，从而抓住其中耗能过高的系统好抓住‘间谍’来。
这是很容易就能想到的办法，却不容易操作，因为‘间谍’耗能很小，在整个运转的系统并不起眼，陆久安成功的前提是她得精准记忆各系统的耗能比的基础，并且能通过折旧率载货吨数重新推演。
这么大量的计算她竟然这么快就完成了？周悟心情有点复杂，陆久安没出事之前就是研究员，可在那之前，大家多多少少都会认为那漂亮的履历该归功于她的出身，谁又能想到比起她的出身更耀眼的是她的能力。
陆久安解释道：“沈家新研发的小玩意，用来吸引星兽的，还没投入生产。因为在我有时间完善它之前，我就出事了。也因为它是个半成品，耗能很大，所以我才能轻易地找到它，算不幸中的大幸。”
这是陆久安出事以来说过的最长的话，周悟意识到，她提到前未婚夫家的时候语气很平静，只在说到“半成品”时皱了皱眉头，很糟心的样子：“我是能理解这两人想杀我的心情，但拿个半成品出来，不是在折我面子吗？”
导飞员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提醒她：“它已经很厉害了，可不敢让它更厉害了，不然我们就真得都交待在这里。”
陆久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可就是这一眼，让周悟觉得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不再冷漠，不再冰冷，和恶魔半点边都搭不上，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周悟问道：“东西找出来了，我去卸，这儿可以交给你们吗？”
陆久安微翘了手指，那还在懒懒摆着蛇尾的巨蟒猛然出击，大口血盆似的张开，横扫之处血液与肉块齐飞。
……好吧，当他没说。
周悟很快就把东西取下来，卸掉能量板，那玩意就停止了运作。周悟盯了两秒，眼神复杂地把它塞进口袋里，打算回驾驶舱前给陆久安找点吃的。
没成想中途被那小学教师拦住了去路，周悟顿了下：“抱歉，我现在没法帮你。”
先不论陆久安救了整个飞船的性命，单是这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就足够周悟联想的了。
若王储当真只是看死者家属可怜，打算给他个复仇的机会，又何必要在飞船上装个吸引星兽的半成品，让整船的军人陪葬呢？
那小学教师同样神色复杂道：“我找你不是为了说这个，是陆久安让我找你过去，说飞船被装了炸药，一旦能量低于某个阈值，就会爆炸。”他的话像是挤出来的，“我们上当了，王储不敢让我们回去，他根本没打算让我们活着！”
太多的言下之意瞬间互通了。
如果陆久安真的是个罪有应得的犯人，她都要被流放了，王储又何故接二连三设局杀她？如果王储当真只是为了惩恶扬善，又何必要赶尽杀绝？
分明是他心里有鬼，害怕陆久安有朝一日回去索他的命。又害怕他们说漏了罪，被人发现了端倪，引祸上身，索性连他们一起杀了灭口。
周悟走得飞快，前所未有地后悔，但他还抱着一丝的希望，总觉得刚才有过出色表现的陆久安不会让他失望。他问道：“陆久安在解决了吗？她有办法拆掉炸弹吗？”
问出这话周悟都觉得可笑，排爆是个专业活，他手底很多兵死也学不会，陆久安都没参过军，又怎么会。
小学老师道：“陆久安说能量消耗已近阈值了，幸好这里离目的地不远，还能迫降，就是你的兵可能没法救出来了。”
周悟明白了，可他又希望自己没明白。
小学老师低声道：“陆久安说，她的能力，王储一清二楚，所以最开始，他就没想过用星兽杀掉她。目标从来都是那枚炸弹，如果之前没开那几枚激光炮，可能大家还有得活。”
五大三粗的汉子听了这话直接血吐三尺，慌的小学老师立刻扶住他，周悟目眦欲裂：“陆臻，你个恶人！”
骂完了才想起之前他还骂陆久安是个恶魔，可现在，恶魔救他出生路，慈眉善目的好人却要推他入地狱，何其讽刺。
周悟转身拎着小学老师的衣领像是在逼问他，又像是在质问陆臻：“害了一飞船的兵的命，他就没想过事情暴露了该怎么收场？”
小学老师道：“陆久安说，人都回不去了，那自然就是个可以任由陆臻编排的故事了。”
周悟无力地松开手，踉跄摔倒在地，小学老师捂着脸贴墙滑落了身子，他蹲在地上声音也颤抖：“你舍不得你的兵，我也舍不得我的孩子。我刚刚很害怕，实话告诉你，我们这些人敢和王室的公主拼个头破血流，都是因为陆臻的支持，他给我们钱，帮我们请律师，请团队，那些游行的口号都是他让人帮我们想的。我从来没想过他是这样的人。而陆久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认过罪。”
周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看过报道，新闻说她毫无良心，对二十条人命无动于衷。”
小学老师道：“事实上，她没有律师，那个坐在她旁边的男人只是个靠法援案子混日子的混子而已，我查过他经手的案子，无论什么案子，他的辩护词都是，初犯，请求轻判，认罪态度良好，请求轻判。”
周悟也记得，当时网民们把那律师夸上天，还骂陆久安，律师都有良心，替你认了，你怎么还敢没皮没脸地不认。
两人相对无言地对视着，还是小学老师先起身：“我只是想为我的孩子讨个公道，我不允许有人利用我对孩子的爱，所以我一定要活着回去。我要去帮陆久安。”
周悟也起身，还没开口，就见陆久安带着导飞员急匆匆地跑过来，看到两人都有些讶然，但步子没停：“快，我开了自动驾驶，飞船还有三分钟就降落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开辆救生艇，否则没法从四分钟后的爆炸余波中冲出去。”
周悟愣了：“你不救他们了？”
陆久安道：“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你要我救谁？我又不是圣母玛丽亚。”
周悟不敢再说话。死亡和沉默在四人之间蔓延，像个透明的麻袋，把他们罩得喘不过气去，他们只能不停地干活，终于飞船降落，舱门自动打开。
救生艇滑翔而出，一分钟后，他们的身后爆出火光来，打过来的热浪几乎把救生艇又往前推了一把。
周悟愣愣地坐着：“他们死了。”
陆久安的声音很冷酷：“餐厅里那二十个无辜之人，我的名誉与前途，你们的名誉与前途，都死了。所以，我需要给你们时间哭丧吗？”
这话说的，让周悟差点以为陆久安是个冷心硬肠的人想要反驳几句。可很快，他又想起，在不久之前，陆久安刚刚经历了一场盛大的腐烂到了极致的背叛，她比那些士兵唯一幸运的是她还活着，可痛苦之处也在于她还活着。
导飞员看着底下的荒凉，倒吸了口气：“我们接下去该怎么办？”
一点都没觉得活着不好的陆久安道：“听说过置之死地而后生吗？接下去，我们就要好好地活着，活得越好，就是对那些人越凶猛的报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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