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1
不知道是谁那么谨记传统,还知道臭鸡蛋砸人能特别干脆利落地表达愤怒,因此不要钱似的往陆久安身上砸了一大罗筐,还没有停的趋势。
陆久安身上都被砸得青肿,从头发丝到鞋面上都挂满了黏稠的鸡蛋液,飘出的臭味能远到几里之外。
但她也只是站着,冷眼瞧着卖力砸臭鸡蛋的人,和收了钱还只装个样子维持秩序的士兵,甚至还有几分闲心想,军队纪律都这么懒散,帝国当真要完。
她想,闹到这田地,她还有心思想东想西的,可真是麻木啊。但话说话来,她不麻木又能怎样呢,面对着镜头和愤怒的群众哭一场吗?别到时又要被骂猫哭耗子假慈悲。
更何况,陆久安不想为他们哭,没杀过的人就是没杀过,她都不认罪了,又何必为了所谓的减刑而去滴那几滴眼泪呢?
要哭,至多是为她二十五年来的识人不清而哭。
陆久安这辈子只爱过三个人,前两个是她的至亲骨肉,后一个是她将要携手一生的人。可如今,她的父亲为了这个国家预备抛弃她,她的兄长为了王储之位陷害她,她的未婚夫为了爱情而背叛她,他们在一夜之间拿去她的所有,只将最恶毒的骂名遗留给她。
他们说她是杀人犯。
人群中蓦然爆发出一声尖叫:“你们看她的眼睛,像不像恶魔的眼睛?”
无人摄像机的镜头立刻追上,现场投屏的光幕让哪怕最外围的人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挂着鸡蛋液的脸庞苍白却平静着,冷淡的瞳孔里只有事不关己的漠然情绪,那冰冷的目光本就能砭人骨头,而偏偏,她幽黑的瞳色却泛着森森的几不可察的红色,让人几乎立刻想起了那些鲜血。
于是人群中立刻爆发出更多的叫喊声“恶魔!黑暗向导就是恶魔!陆久安就是恶魔!强烈要求法庭重审,改判死刑!我们要求司法正义,王室不得干预司法!”
全然忘了那场“深渊之战”,帝国单兵被困星兽潮不能脱身时,是陆久安的精神力冲破黑暗如神祗般降临,以一己之力横扫整个星兽潮,方才得以保住了帝国军队主力,保存了帝国军事实力,以及那背后千千万万的家庭。
那个时候,他们亲昵地称呼陆久安为“帝国的未来”,狂热地崇拜追随她,并自发地为“黑暗向导”不被允许有王位继承权而不平,多少人举着‘我们需要黑暗向导’‘我们需要陆久安’的牌子走过王宫广场。
而现在,同样是他们在痛骂陆久安为恶魔,骂黑暗向导是恶魔,要置她于死地。
陆久安眯着眼看激动的人群,想,所以她除了麻木之外,还能怎样呢?
是夜,陆久安用狱警施舍的一盆水和一块毛巾努力地擦洗身上的鸡蛋液。
她擦得很用力,与其说是擦掉那些鸡蛋液,倒不如说是为了擦掉那些本不该属于她的骂名。
这时候,她听到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但她没有回过头去,仍旧固执地擦着,擦到皮肤红了一片都不肯停下。
那人终于没忍住,出声道:“陆久安,你何必这样,事到如今,你觉得还有谁会因为你的自虐而心疼你吗?”
这个声音。
这个声音曾经对她说:“久安,古地球文化里有一句谚语——没有槲寄生就没有幸福。我的人生里曾经长久地失去了幸福,直到你出现救我出黑暗,把我重新带回光明的世界里。我从所未有地这样感激一个人,所以,久安,我希望往后余生,我也能为你带去幸福。”
然后他们在槲寄生树下接吻,遵从古地球文化习俗,向神送去他们忠诚彼此的誓言,许下携手共度余生的愿景。
直到后来,沈景行不仅亲手打碎了一切,还告诉陆久安,这至始至终都只是一场为了复仇而准备的骗局,其实他另有所爱。
陆久安死死咬住了唇肉,拼命地睁大眼睛,心脏的痉动再一次提醒她,原来背叛是不容易被忘的,恨也不可能轻易烟消云散,她不是麻木了,只是为了维持体面而故作冷漠。
其实她在意地要死。
陆久安从所未有地感激过这个牢房超出标准的简陋,里面甚至没有一面镜子,这样一来,只要她不回头,沈景行就不会发现她的失态,他,就无从嘲笑她的脆弱失态了。
于是,淅淅沥沥的水声又响了起来,那水声就是最恼人的噪音,轻易地激起了沈景行所有的愤怒。
他提高了音量:“陆久安,你要识时务,为什么不认罪?只要态度良好,你是可以减刑的。还是说,你预备着摆出这副可怜的样子,想让陆臻心软吗?别这么把自己当回事,就算你是他的亲妹妹,在他的心里,你也比不上王位。”
陆久安忍无可忍,把毛巾甩在脸盆里,四溅的水花就是她满溢的无处安放的恶心与愤怒。
陆久安一字一顿道:“我没有做过的事,我为什么要认?沈景行,局是你和陆臻一起设的,你把自己撇得这么干净你要脸不要?当时你就在现场,你故意让蒙在鼓里还以为我们彼此相爱的我,看到了你和林绵亲吻的场景,以此抓住遭逢背叛的我精神力混乱的瞬间,用你们沈家研发出来的精神力振幅器放大刺激我的精神力,挑动它暴动杀人!是,那些人确实是死在我瞬间暴动的精神力之下,可是我动的手吗?是我要杀人的吗?明明是你们把它当作了杀人屠刀却还要把所有的罪过推到我的头上去,我凭什么帮你们顶罪?”
沉默。
无尽的沉默。
陆久安双手紧紧地抓住脸盆沿,水里都是洗下来的鸡蛋液,因此此时也都散着臭味。她咬唇紧紧地盯着水面,愤怒地想,这些罪名凭什么要让她这个受害者背?
那边沈景行终于找到了劝说的言辞:“所以我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黑暗向导本就被帝国忌惮,你出事是许多政客喜闻乐见的事,他们不会为你认真调查案件,你只能认罪。既然如此,你就该去争取减刑,至少这样就可以去环境稍微好一点的星球,如果……如果能幸运地活下去,好歹晚年还能回来……”
陆久安再没忍住,她端起脸盆朝沈景行泼了过去,水浇过他的头顶,淋过做工考究的西装,终于把他变得和陆久安一样的狼狈,一起发臭。
沈景行仿佛没想到陆久安会做出如此不体面的事,气到青筋暴起。而陆久安把脸盆扔开,不锈钢的盆在地上咣当咣当的响,像是擂在人心头的鼓,黄腔走板到让人发悸。
沈景行终于看清了陆久安泛红的眼眶,心头久违地软了软,道:“你……”
但陆久安维持着摔盆的动作,只将下巴抬了起来,仿佛她仍是那个不曾落魄的帝国公主。
她道:“沈景行,你不够了解我,我从来不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只知不识时务者为圣贤,所以休想我低头认罪。”
三月的阶下囚生活与当众的臭鸡蛋侮辱,都没能磨平陆久安一身的凛然傲骨。今日,沈景行终于识得了她。
沈景行湿淋淋地离开监狱,走回飞车旁时,首先招到的是陆臻的嘲笑。
这位为了坐稳王储之位,而不惜陷害胞妹的男人未有一丝的良心不安,相反,他得意极了,斜斜地靠在新换的豪车旁,身上穿着不知为了赴什么宴而穿着的军装,上面挂满了勋章。
他讥讽道:“这又是瞒着我,又是给狱警塞钱地去见她,讨着好了吗?”
沈景行没有着急回答他,而是把目光落在了小女友身上。林绵察觉到他的目光,顿觉得委屈,但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就连替他擦拭水迹的手都停了,难过地道:“你好心去看她,她就这么对你?”
沈景行没答她的话,只问道:“你告诉殿下我的行踪?”
林绵哽咽:“我担心你而已,幸好她被带了精神力枷锁,手边也没有武器,不然真是无法想象后果。景行,我不能失去你。”
于是,沈景行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轻声道:“我身上脏,你别靠近我。”
林绵不愿离开。陆臻瞥了眼,漫不经心道:“你们感情倒是深。那么现在,沈大少爷能告诉我,你们见面的始末了吗?”
沈景行懒得在这种事上和他起争执,何况也没什么好瞒的,便把经过说了一遍。
陆臻眯起眼,神色沉了几分,方道:“陆久安不能留。”
沈景行几乎立刻道:“陆臻,那是你亲生妹妹,你一定要违背你母亲的遗言对她赶尽杀绝吗?”
林绵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没有让人察觉,又或者说,在场的两个男人都不在意她。
陆臻道:“已经违背了,还在乎多这一下?况且,斩草得除根的道理,你不懂?”
沈景行何尝不懂,但想到陆久安的那双眼睛,他总狠不下心来点头。明明就是他让陆久安一无所有,现在却还要假慈悲心软,何其做作。
陆臻心底划过不屑,只道:“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吧,那次‘深渊之战’,我作为被陆久安救的机甲单兵,可是真真切切地感受过神祗的降临。她的精神力磅礴又威严,像是一寸寸地从你的脊梁骨上碾压了过去,让你不由自主就想要跪地臣服。明白吗?我们现在能拿捏她,是因为及时给她戴了精神力枷锁,一旦她除掉枷锁想杀掉我们,简直是易如反掌。是即使她站在你面前,叫你去死,你都会去的那种容易,你还敢留她吗?”
沈景行没说话,他曾经是优秀的机甲单兵,也有过与之匹配的向导。可无论是向导还是哨兵,都没有人的精神力能让他有种想要臣服献上一切的感觉。
他无法想象,明明陆久安的精神力留给他的只是无尽的伤痛和深处的绝望。
就在他沉默之际,林绵揪住的他袖子,轻轻晃了晃,像是软软的哀求:“在开始你们打算设计陷害陆久安的时候,我劝你们劝不住。现在,我依然觉得她可怜,可是,比起同情她,我更担心你的安全,景行,如果你真的被她杀了,我也活不下去的,我们说过要白头偕老,你不能违约。”
沈景行叹了口气,转向陆臻:“你说吧,要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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