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2
周煊从商场回来以后，把容小竹送回了家里，他自己回了家。
周怡问他一天过得怎么样，他说过得很好。
他从客厅穿过去，忽然觉得家里的一切仿佛一出奇怪的戏剧。
得了海尔默茨症的奶奶依旧坐在她的轮椅上，眼睛无神地望着客厅某一处；照顾她的阿姨明知道她没有在看电视，但是广告时间依旧帮她换台。
周裕庭和项冰各自坐在沙发的一角，依旧谁也不理谁，各自冷战到现在。
周怡接了电话，是公司里的事情，她一只脚穿着拖鞋，光着另一只脚，在客厅里走来走去。
周煊走上楼梯，手里拎着容小竹给他抓来的娃娃，是一只长耳朵兔子，他拎着兔子的耳朵，把毛绒兔子拖在地上，一步一步走上楼。
一切进展顺利。
至少他以为是这样的，他有条理的收拾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把以前所有和赫檀相关的东西都丢出去，然后洗澡，倒头睡觉。
妹妹不在了，家里没人喧闹了，一时间，这座位于市中心偌大的房子忽然死寂下去。
周煊躺在床上，感觉自己仿佛一座孤岛，正在海洋的中心缓缓下沉。
那一瞬间他喘不过气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坐到窗户前面去，外面是城市璀璨的灯火。
周煊觉得很奇怪，他明明经过了无比充实的一天。
而且他说话算话，他说不喜欢赫檀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不会再继续去烦赫檀，甚至不会让自己继续想他。
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喜欢一个人不只是感情上的付出，这更成为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一旦他切断了这一部分，他的生活忽然就陷入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他必须得找点什么事情做，把这个洞填上。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周煊就睁眼了。
他现在只有一件事要做，那他一定要做好，确保不会出现任何差错。
他难得早起把自己打点了一下，甚至还梳了梳头发，须知他很久没梳过头，每天早上抓一把就算完，因而连梳子都找不到，翻了半天，只能用了容小竹的小熊梳子。
然后从衣柜里翻出自己最好看的那身西装来穿上，他一贯是不怎么戴手表的人，专门找他爹借了一块好表带上，看看表，开车去上班。
本来所有事情都很好，按照计划，他会把花送到柳薇公司，和她说两句话，让齐敬知道他在追求她就可以了。
然而问题是，柳薇说她的公司在南临大厦，周煊一直以为是本市的一个什么其他公司，结果他在导航上头一搜——这特么不就是赫氏吗。
他和他姐一直周氏赫氏叫惯了，都忘了赫氏公司有自己的名字的。
和周怡不一样，赫檀他虽然是自己创业出身，但是新公司和家族公司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业务都是合并的，几年来周怡的公司发展成一个独立的新秀企业，然而赫檀的公司成为了家族企业无数公司的一个部门，说是创业公司，但是处处受到家族企业的牵制，离了家里还不行，和家里一起发展又受到老一代经缺陷的拖累，夹缝里生存很是艰辛。
周煊结束了上午的工作，定了一束玫瑰花，一开始花送来公司的时候周怡还以为他要送去给赫檀，心里头还暗搓搓地想早知道给赫檀那个混蛋寄一束菊花过去。
周煊要出门的时候，周怡对他说：“我知道忘记赫檀对你没这么容易，但是姐姐无论如何都支持你，真的。”
周煊：“我其实……”
周怡拍他肩膀道：“他要是敢不收，你姐我今天把他的脑袋按在地上也要让他收了！”
周煊：“我不是给赫……”
周怡推他：“去吧！姐姐给你加油！”
周煊：“……”
算了，别人爱怎么想怎么想，他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好了。
他抱着一束玫瑰进了赫氏的门。
本来赫氏进门刷卡非常严格的，但是以前周煊来过，门卫都认得他，虽然没人知道周家的小少爷到底是来做什么的，但是没人敢拦他，门卫奇怪地看着他抱着一束玫瑰花就上去了，他人还在电梯里，消息都在赫氏传遍了，毕竟两家公司一直有仇，成天换着花样地气对方，人人都以为他在花里藏了刀，替他姐姐来戳赫檀心窝的。
周煊直接上了三楼，找柳薇在的部门，这么做虽然有点高调，但是柳薇长得好看，人又有气质，他们两个往一起一站，简直配一脸，周煊找了柳薇在走廊里说话，不到十分钟的功夫，都有人磕他们两个的cp了。
周煊对柳薇说道：“我本来是想把花寄过来的，但是我觉得这样没诚意，就给你送过来了。”
柳薇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她这个小学弟，以前上学的时候人乖脸甜，笑起来跟个小孩儿似的，忽然穿得衣冠楚楚开着名车带着名表就来了，那副富家公子天生的雍容气派，加上他这人本来就教养好，说话的时候专注地看着她，柳薇都恨不得当场嫁给他。
柳薇都快飘了，赶紧压低了声音说道：“谢谢谢谢，这花你还是拿回去吧，我就假装拒绝你一下。”
周煊把小盒子递给她，说：“我来的路上给你买了点吃的，你拿回去分给你们办公室的人吃吧。”
柳薇把盒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各种各样精致的小糕点，心都快化了，小声说道：“我是不是太麻烦你了？你这样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你了。”
周煊说：“我上学的时候被球砸到头，还是学姐送我去的医院，你以前那么照顾我，这点忙不算什么。”
柳薇本来只是想做个样子，看到一堆吃的眼睛留放光了，喜滋滋抱着盒子走回了办公室。
走廊那头已经聚了一堆人了，周煊抱着花来的，又抱着花走了，他出去的时候发现齐敬还穿着他昨天那件格子衫，站在一堆看热闹的人里，低着脑袋，都没抬起头来看周煊。
周煊抱着花从赫氏大厦走出去的时候，正好赶上赫檀刚从机场回来，他这一路实在是过于狼狈，周煊都没认出他来。
赫檀这个周末过得一点也不好，他公司分部出了事，一个女员工自杀了，据说是被主管猥亵，事情闹得沸沸扬扬，他赶过去一趟，也没能气到什么作用，事情依旧在发酵，他还正好赶上大雨，迟到了没能赶上最后一班起飞的飞机，后面的飞机因为雨势太大都没起飞，赫檀跟他助理在机场一夜未眠，一直等到第二天中午才陆续有飞机起飞。
助理本来想让他休息一夜再出发，可是他急着回去找人算账，一直焦躁不安地在机场等，一等等到第二天凌晨。
此刻他身上的西装被水泡了，早不成样子，一从机场回来公司又出事，他急急忙忙赶回来，身上穿着变形的西装，头发乱成一团，好端端的衬衣皱成一团，简直跌入谷底。
赫檀整整两天没能入睡，本来正徘徊在猝死的边缘，一眼看见周煊穿得整整齐齐，人也清清爽爽的，抱着一束鲜红的玫瑰从他公司里出来，当场都感动地快要哭出来了。
好像周煊就是一束光，他一定得扑过去抓住。
眼看周煊要走了，赫檀急了，赶紧过去一把抓住他，不等周煊说话，他就急着说道：“是我不对。之前有很多事情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让左萱那么说你，我本来要给你打电话的，可是那边下大雨，我手机被水泡了，我们在机场滞留了一整天，你绝对想不到我过了多么糟糕的几天……”
他一时情急，抓周煊的手腕抓得太紧，被周煊一把甩开了。
赫檀看见那束花，理所应当以为那是给自己的，心里想虽然周煊说不喜欢他了，但是还是对他好的，急忙说道：“我不是躲着你，我是真的刚从机场回来……”
他说完，伸手要去拿那束花。
周煊向后退了一步，把花护在怀里，警惕地看着他。
赫檀以为他只是生自己的气，急忙解释道：“我是真的喜欢你。左萱我是和她定了协议签了合同的，真的只是用来对付家里的，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前三年的时候她都遵守我们的约定，因为我在家里其实不算是最拔尖的，她想攀我二哥没攀上才和我订婚，我把她留在身边真的只是一个筹码，所有的事情我都能和你解释，你别不理我好不好？”
他说“你别不理我”的时候，下意识伸手去拉周煊的袖子，仿佛是个哭着喊着要糖吃的孩子，脆弱地恳求施舍。
一贯是最有条理的人，却变成这样语无伦次的模样。
赫檀很少露出脆弱的一面，他也知道公司门口不能说太多，可是在机场坐立不安的那一夜，他终于明白他到底有多喜欢周煊，以前他只想保护母亲，和家里那些人作对，可是现在他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那场雨仿佛把他淋病了，让他从以前的百毒不侵变得脆弱不堪。
那一刻他穿着狼狈的西装，站在自家公司的大门前，仿佛心被人打成了筛子。
周煊很心疼他，但是他忽然发现，原来赫檀，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样子。
他喜欢的赫檀，温柔，强大，从容，总是关心别人，笑起来的时候仿佛整个世界都亮了。
然而这个赫檀，狼狈，脆弱，这都没关系，但是他无可救药的世俗。
他不是蠢，绝不是笨，只是把他关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
这个赫檀从来不是周煊喜欢的赫檀。
他不是觉得这个赫檀不好，他甚至很欣赏面前的这个赫檀，他总是很强韧，做事有远见，当然也有很多缺点，但是他绝对十分优秀——可这不是周煊喜欢的赫檀。
他喜欢赫檀，喜欢上的是一个幻想，他喜欢这个幻想多过赫檀自身。
周煊那一刻忽然觉得这样很不公平，其实他根本没有喜欢过赫檀，可是他把自己年少的幻想和希望全部强加在他身上，形成一个泡影，一个让他无限卑微、无限渴求的泡影，然而这个泡影是不存在的。
这个完美的男性是从未出生过的，但是他强加在了赫檀身上。
所以他不能怪赫檀，他应该感谢赫檀一直拒绝他，如果不是这样，当他和赫檀在一起的那一瞬间，他就会发现心中的泡影破碎了，然后他为了自己的诺言，就不得不和一个他从来没有爱过的人共度一生。
他以前对所有人说：我不喜欢赫檀了。
这不是真的。
喜欢赫檀让他实在是太痛苦、太委屈，他想得以喘息，以至于连自己都骗。
可是这一刻，他想，我不喜欢赫檀了。
这次是真的。
周煊忽然开口说道：“你以前照顾过我很多，也帮过我很多，这一点是永远不会变的。”
“所以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是朋友。”
他说着，对着赫檀笑了笑，道：“但是赫先生，你毕竟和我姐姐是死对头，我们不会真的成为无话不说挚友。但是我可以保证，在你有需要的时候，我永远会帮你。”
他说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当然了，你现在是人中龙凤，可能不会需要我。但是我说过的话永远算数的，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的话……”
周煊笑着对着他告别：“后会有期吧。”
赫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那份客气与礼貌仿佛是一面生满荆棘的高墙，优雅，美丽，可是两不相干，走得潇洒。
那一瞬间他的心仿佛被人抽空了，他来不及想太多，急忙冲过去想拉住周煊，可是他没来得及追上，就那么捞了个空。
他正着急想要再追的时候，周煊停下来了。
他抱着那束玫瑰花，下意识往身后藏了藏，警惕地看着面前挡住他左萱。
左萱冲着他来倒是不打紧，他不想左萱去找柳薇的麻烦，她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大城市里闯荡已经很不容易了，要是让左萱把她扯上，作为那一场荒唐的斗争的牺牲品，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左萱说道：“你怎么没完没了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她说着，一把从那束花里扯出放在里面的那张纸片，把那张精心做的纸片捏在手里，仿佛捏住了一个把柄，逼问道：“你不能为了他好，离他远一点吗？”
她要说，忽然一眼看见那张纸片上面写的名字：柳薇。
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希望我喜欢的女孩永远爱笑——周煊。
左萱一时间不知道这个柳薇到底是谁，一时间就是一愣，这时候她忽然看见赫檀站在周煊身后看着自己，心里咯噔就是一下子，她在赫檀面前装无辜装久了，头一遭被他看见自己这幅步步逼人的模样，仿佛妖怪露了原形，一瞬间害怕起来。
周煊逼近了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知道你到底觉得自己有什么优越感可以这么为所欲为，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就算是你上蹦下跳，你也依旧什么都不是。你以为你叫的最大声就是有地位的人吗？不，这世上没人会在乎你，更没人会爱你，迟早有一天你孤独终老，然后发现自己两手空空，一无所有。”
说完，一把从她手里夺回纸片，咬牙道：“离我的女孩远一点。你对我怎么样没关系，造谣也好乱咬也好，我不在乎。但是你敢动她，我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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