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姐姐和赫檀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或者说他们之间的矛盾其实已经很淡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当年恨彼此那点事,只是大家生活都不很如意,互相拿彼此撒气而已。
周煊继续给赫檀准备生日礼物,他无非就是那些小玩意,鼓捣鼓捣包起来,往抽屉里一塞藏起来就好了。
他正往抽屉里塞那块方形的盒子,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于是把抽屉一踹,也不管合上没合上,一溜烟跑下楼去开门。
门一开,栗雪春站在门口,一身淡绿色的裙子,手里拎着个小小的包,另一只手拿着雨伞,正站在门口,一双清亮的眼睛看着周煊,对着他勉强地挤出一个笑来:“煊煊。”
周煊赶紧侧身给她让出位置来,想让她进来。
然而她却站着不动,低头看了一眼脚面,问道:“你姐姐在吗?”
周煊说:“她刚才回来了,但是她心情不好,又跟赫——又跟死对头闹起来了,你先进来等她吧。”
他注意到栗雪春的鞋子已经湿了,却在外面站着不动,还把脚往外挪了挪。周煊赶紧拉她:“你进来换身衣服吧……”
栗雪春想说什么,但是最后还是进来了,周煊把她的伞去放在架子上,让她在客厅坐下。
栗雪春就是姐姐的女朋友,两个人在一起至少十年了,有一阵子还搬进家里来住过,但是一年不到,起初只是几天见不到她,再后来是一周,一个月。
一年。
周煊注意到她悄无声息地搬了出去,姐姐提起她的次数也逐渐少了。
周煊正要去给她倒点热水,栗雪春就拉住他,说道:“我东西落在这里了,我拿了就走了,不坐了。”
周煊不解地看着她,以前她在家里住的时候,虽然他爹和后妈不是很高兴,但是大家还是很高兴,大家亲密得就像一家人一样,如今却忽然生疏起来,他有点不习惯。
就在他把栗雪春当做家庭一部分的时候,她忽然离开了。
周煊只能问道:“你落下什么东西了?我去给你找。”
栗雪春本来要说什么,然而这么一问,她忽然说不出来到底落下什么了,一时之间语塞,只能道:“我……”
见她左右也说不出什么来,周煊只好和坐在客厅里的奶奶说:“奶奶,你陪雪春姐姐坐一会儿,我去倒水好不好?”
周煊的奶奶已经年近九十了,糊涂得不能再糊涂,忽然拉住周煊地手说:“是不是小怡不爱雪春了呀?”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栗雪春忽然从沙发上坐起来了,说道:“我先走了。”
周煊赶紧过去拦她,解释道:“你也知道我奶奶糊涂了……”
他正解释,忽然看见栗雪春捂着半边脸,迅速擦掉了一边脸上的泪水,抬头对着他笑了笑,转身走了。
周煊无奈地跟过去,拿起她的伞递给她,给她打开门,看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在雨水里。
一起相爱了十年的人,怎么就这么疏远了呢?
周煊转过头,发现奶奶又盯着一个地方出神去了,奈何也不能说什么,只好去把刚倒的水给倒掉。
晚饭的时候一家人坐在桌子边上吃饭,周煊蹲在一边,拿着个小勺子喂奶奶吃炖烂的粥,大家谁也不说话。
这时候,项冰忽然冷不丁冒出来一句:“一家人就是一家人。”
周裕庭正往嘴里扒最后一口饭,恨不得早吃完早完事,谁知道项冰忽然来了这么一句,吓了一跳,呛着了,一边咳嗽一边到处找水。
项冰冷眼看着他到处倒腾水,阴阳怪气地说道:“你也知道的,容漫云家的那个小姑娘,今年也就十岁,都跳级上高中了,还是放到咱们家养比较好,咱们家怡怡煊煊都是名校出来的,也能教教她。”
周煊蹲在一边儿喂奶奶喝粥,心想这可教不了,那小丫头是什么级别的天才,他们这帮凡夫俗子哪里教得上。
周裕庭闷着头喝水,不吭声。
项冰又拉长了调子说:“她好歹也是你的骨血,怎么说也要养在你身边呀。”
周裕庭站起来,又拿了瓶酒打开,还是不吭声。
见他不说话,项冰就坐在他旁边不走了。
过了好久,周裕庭一边倒酒,一边讷讷抬头看她一眼,立刻被她瞪了一眼,吓得手一抖,酒洒出来不少。
周裕庭咣当一声把就放在桌子上,没好气道:“你问周怡!这个家有我说话的份吗?”
他们正吵,周怡回来了,一边咬牙一边道:“那小贱人……”
她脾气爆,一回来全家都噤声了,只周煊抬头和她打了个招呼。
周煊一抬头,发现她全身都湿透了,吓了一跳,问道:“姐你怎么了?”
周怡只咬牙,不吭声,难得见她这种暴脾气竟然吃了瘪,家里人都不敢说话,毕竟她现在手握财政大权,周裕庭上辈传下来的那个公司因为生产效率低下,早就在破产边缘挣扎,没点接济连个老总的名头都不剩下了。
项冰阴阳怪气地说:“我说啊,把容小竹接到咱家来,毕竟是你爹的种,老养在外面成什么样子?”
周怡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说道:“什么我爹的种不种的,冰姨你说话好听点,现在时代不一样了,我问了容慢云和小竹,人家不是很看得上咱家。”
项冰刚要说话,周怡一身水扑腾坐在桌子边,捞了筷子开始吃饭,说道:“以前呢容姨她爹有绝症,缺钱的时候是欠我爹了点钱,他们之间也有点感情,但是吧人家好歹是高知,现在忙工作搞研究,看见我爹就嫌弃,接回来干啥他俩又没结婚。”
她说话直,一点不留情面,说完话爹妈两个人脸都青了。
项冰还想说话:“那也接回来,好歹我养——”
周怡一边啃鸡腿一边道:“你养啥,你高中都没上过,人家小竹十岁就跳级上高中了。”
项冰:“可是——”
周怡一拍桌子,鸡腿掉在碗里:“冰姨,时代不一样了,你还当封建社会养小妾呢!”说完,又拿了一根鸡腿啃:“我还有个研究项目想从容姨他们学校挖点高材生呢。”
项冰气得要死,被她怼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奈何她吵也吵不起来,只能坐在桌子边上干瞪着眼看周裕庭,周裕庭埋头喝酒,眉头都拧成一团。
周怡正说的起劲,周煊忽然来了一句:“姐,栗雪春来了。”
周怡正要说话,一听到这句话,忽然没了底气,一瞬间蔫了,鸡腿也不啃了,只小声问了一句:“她说什么?”
周煊说:“东西落在咱家了,想回来拿,但是又走了。”
周怡也吃不下去了,一身湿的厉害,狼狈地放下了鸡腿,耷拉着头往楼上走。
周煊赶紧把奶奶的粥碗放下,追上楼去,问道:“你们俩个到底怎么回事啊?”
周怡身上披着条毛巾,整个人瑟缩在那条厚毛巾里面,狼狈地回头看了周煊一眼,说道:“她……”
她打开门,颓坐在床上,整个人陷进床垫里去:“你也知道,我大学的时候开始创业,书也没怎么好好念……”
她捂住脸,深深叹了口气:“她一开始的时候在乐团做小提琴手,替补的。后来越拉越好,这不是跟着乐团全世界巡演了吗,维也纳也去过了,什么地方都去过了,也见识了世面了,就显得我……”
周怡脆弱地抬起眼睛,无助地看着弟弟,声音越发小下去:“显得我一身铜臭气了。”
周煊不知道要怎么安慰她好,只能沉默地坐在她旁边。
周怡不是那种长久沉溺在脆弱里的人,她越讲越来气,声音也高上去:“一开始不明着讲,拿这个那个的带子来给我听,我就听嘛,可是你也知道,我听这些就是要发困的,可是她喜欢,我就都去学啊!但是她又嫌我没进展,没灵性,我要是有灵性我还当什么商人,我就是没这天赋才去做生意的啊!再后来就说嫌我这里不好那里不好,脾气不好,穿得土气,听音乐也没品味,酒也不很会喝,没情调……”
她本来理直气壮,说到这里却又伤心起来,叹息道:“十年啊……”
十年的朝夕相伴,只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彼此再无话说。
末了,周怡拍了拍周煊的肩:“还是我不够好吧。”
周怡要洗澡换衣服了,周煊从屋子里走出去,站在没开灯的走廊里,久久地想着——
赫檀不喜欢他是因为他不够好吗?
周煊又想了一下,毕竟赫檀和他未婚妻从来没说过话,却愿意和她订婚,肯定是因为她有灵性,又是北大名校毕业的,而且琴棋书画才艺都通。
周煊仔细想了想,发现自己什么都不通。
他上学的时候好好读书,听老师的话,听家长的话,从来没有过自己喜欢的东西。
他自己都不喜欢自己,怎么能指着赫檀喜欢他呢?
周煊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看着自己给赫檀准备的那个礼物,忽然觉得自己精心准备的东西一点特点也没有,他看着抽屉关不上的那个口,心想,不但没有特色,连抽屉都塞不进去。
于是他把自己准备了好久的礼物拿出来,丢到垃圾桶里去了。
他照例每天都会给赫檀发消息,虽然赫檀从来没有回过,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应该发一下。
于是,他给赫檀发:【我觉得我应该去看尼采的书,我应该多看看书。】
周煊想了想,不要再发了,不然赫檀烦他。
于是,他把手机放下,安心地下楼去继续吃饭了。
与此同时,城市的另一头,赫檀守在他的手机旁边半天了,一直没等来消息。
他蹲在床边上啃指甲,想打开手机看看,又把手缩回去,没动。
这个时候,手机忽然叮咚一声响。
赫檀立刻扑过去,盯着屏幕看了半天。
……什么尼采不尼采的?那是谁?
赫檀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把手机打开看了半天,消息翻来翻去,就这么一句话,没了。
他又等了半天,其他的消息都堆积如山了,可是周煊就是再也没发别的。
不对啊。赫檀心里嘀咕。
说好的每天都说喜欢他呢?
三年了,怎么忽然就不说了,难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赫檀啃着指甲想,难道这小混蛋看上别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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