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原是故人来
和梅玉彦说开了，竺凝儿发现他并没有初见时那般讨厌，为人细心周到，对什么都游刃有余，见人一副乐呵呵的模样很讨长辈喜欢。或许是她太先入为主，过于防范。
竺凝儿直言：“其实我真的不需要看大夫。”
梅玉彦抬头看她：“可是你的脸色并不这样说。伯父他们很担心。”
竺凝儿也有些无奈，她本身长得比较白净，早期又被那破毒折腾了几年，是以脸色看着比较惨淡，但不代表她真的弱。
竺凝儿叹道：“他们总是对我忧虑过甚。”
“他们只得你一个女儿必是爱怜。”
在大晏奉行多子多福，像他们家只生养一个而且是女儿的属实少见。
竺凝儿笑笑：“小的时候，我也希望爹娘能给我添一个弟弟妹妹，他们却说只要我一个。”
梅玉彦微讶：“竟是如此。”
“能成为他们的女儿，我很幸运。”
那时竺一涵他们每月上山来看她。古代的马车比不上现代的交通工具，而江城到玉州的路程也不算近。竺凝儿只觉得他们太辛苦了，于是几次暗示明示闹着想要个弟弟妹妹，如果她真的没了，他们也不至于太过伤心。然而，她的爹娘误以为是她怕被放弃安慰她许久，最后竺凝儿哭狠了，把云重他们都吓得不轻。
梅玉彦收了扇，认真道：“那这次好不容易从桃花谷请了人来，更要好好看一看了。”
“桃花谷？”
“原本是想将你带过去的，但路途较远，伯父他们不放心。那谷中神医脾气稍有古怪，不随意出诊。我叫人去打听了多次才勉强同意，昨日才刚入城。”
从梅玉彦知晓一些她生病的事到请来了所谓的神医，时间紧凑做事效率，梅玉彦确实是花了心思的。只是神医的名号，除了她师父，竺凝儿还不知道江湖上还有谁。桃花谷更是没有听师兄们提起过。莫不是只是个骗人的江湖术士，看梅玉彦钱多人傻好骗？
竺凝儿看着他脸上些许的得意神色，本想吐槽一番，终是过意不去。
她不动声色问道：“不知这位神医名讳？”
梅玉彦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未曾听人提起，大家都称他巫先生。”
巫先生……竺凝儿心头微跳，难道这天下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她装作一副了然的样子，又询问道：“桃花谷这名字听着就像是个世外桃源，也不知坐落在何处？”
梅玉彦闻言，掩嘴轻笑道：“小竹子，其实桃花谷并不是一个山谷，只是神医先生的住处有这个石牌而已。”
“什么？”竺凝儿仿佛感受到一群黑鸦从头顶飞过，怪不得她从未听过这个地方。
梅玉彦第一次知晓时也是这般吃惊，看到竺凝儿同样的反应，回了她一个颇为无奈的眼神。
“不过小竹子放心，既是神医必能看好你的病。”
竺凝儿点头谢道：“让你费心了。”心里却充满了疑虑，一切等到了地方再说。
梅玉彦自得地摇起扇子：“朋友之事，无需言谢。”
他动作随意，今天又将一头墨发用小玉冠束起，只是衣衫仍是大袖翩翩，有种风流不羁的味道。
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梅玉彦眼神流转望向她。
竺凝儿忙不迭低头拨弄着小几上放着的一个木偶。那是一匹小木马，虽看着小巧，榫卯结构却非常精巧，精美程度不逊于她记忆里的现代科技产品。不知她碰到了哪一处，小木马竟自己慢慢的动起来，虽是木制马腿，但迈动灵活，栩栩如生。
看似不像这个世界的产物，也许正是未来所遗落的文明。
竺凝儿吃惊地看着，拉了一旁的青荇，语气难掩激动：“青荇，你看。”
相较于竺凝儿，青荇要冷静多了，她迟疑道：“小姐，这应该是机关术。”
梅玉彦朝青荇赞许地点了点头：“没错。小竹子，你家丫头见识不少。这确实是从天溪阁的匠人那得来的。”
天溪阁……竺凝儿在脑中搜刮着关于它的信息。各门各派在江湖上一般都有镇派法宝或者独家绝学，天溪阁的便是机关术。常有武林中人去找他们定制武器，器械和暗器都不在话下。只是没想到他们也会制作这样可爱小巧的东西。
“小竹子若是喜欢，便拿去赏玩解闷。”
“不不不，”竺凝儿摆了手，“我只是第一次看到有些好奇。江湖上的人和事你知道的多，如此这般见多识广不愧是梅二公子。”
梅玉彦无奈一笑：“不知你又听了哪里的传言。”
他可没忘竺凝儿对她的防备有多深。
“你误会了，我绝无挖苦之意，反倒是向往得很。”
梅玉彦见她两眼炯炯有神，不似作假。
竺凝儿挠挠头，干笑道：“嘿嘿，其实琴棋书画女红那些我学不好，对各地游记江湖轶闻什么的反而很有兴趣，让你笑话了……”
梅玉彦一愣：“不会那些也没什么，我不会笑话于你。”
竺凝儿没想到梅玉彦如此豁达，反问道：“这世间的女子若连基本的女红都不会不是件很羞耻的事吗？”
梅玉彦嗤笑一声：“这天下谁规定女子一定要会这些，不过是些礼教桎梏罢了……我梅玉彦看人只从心。”
“你真这么想？”
“当然。”
竺凝儿双手猛得一拍掌：“小燕子！不，梅大哥，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知己！”
“梅大哥……知己吗？”梅玉彦喃喃道。
“可不。所以作为知己，可以听你讲讲你的江湖见闻吗？”
“……哈哈哈。”梅玉彦大笑出声，“乐意奉陪。”
一路上听得好多八卦，比那小册上的还要精彩。比如青溪山不是山，流云岛不是岛，药王谷里没药王；比如峒山派的武林第一刀姚之言，当年输给了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自愧难当才封刀退出江湖；再比如近几年不可一世的莫问楼敖空琪，每次现身必是美女香车，鲜花造势，其实是个丑男罢了；岭云门的杜仲卿倾心于江湖第一美人修娉婷，自己却被恶女姜魅看上了眼，三人你追我赶成了整个武林的笑话……
竺凝儿听得是大开眼界，不知不觉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少爷，我们到了。”梅石在车外提醒着。
三人先后下了车。竺凝儿还没在地上站稳，就又感觉到梅玉彦那跟班小厮投来的视线，不知她何时惹到了对方，几次碰面都能瞪她好半天。
竺凝儿也懒得理了，开始打量四周，着眼处是一大片竹林，远远的有一间木屋被竹子砌成的围栏围在中间。
风吹过有叮叮咚咚的声音传来，待走近了才发现屋檐处悬挂着一串风铃。
“先生便在里面，我们走吧。”梅玉彦说道。
“没想到江城有这样的好地方。”
梅玉彦不以为意：“在江城像这般景致的地方多的很，有机会我可以做小竹子的向导。”
竺凝儿打着哈哈：“好说好说。”
巫先生不喜欢被人打扰，也不喜欢见到太多的人，于是梅玉彦先打了招呼进了里屋。
风声呜呜，周遭没有见到半个人影，竺凝儿站在门外只隐约听到梅玉彦的声音。这里景致虽不错，终究还是太清冷了些。
“小竹子，进来吧。”
不一会儿，梅玉彦在里面喊了一声。
竺凝儿赶紧掀帘进去，屋内略显空荡，正对面立着一张山水画的屏风。她把头转过一边，梅玉彦已在一旁示意她坐到旁边的案前。
就让她来会一会这传闻中的神医长什么样，竺凝儿整理了下裙摆缓缓坐好。甫一抬头，却被眼前一排的竹帘惊住了。那帘子悬挂在案几的正上方，比纱帘密实厚重，将对面那人自胸口以上挡了个严严实实。竺凝儿仿佛坐在只能伸手递材料的办事窗口。
她耸了耸肩，这位神倒是够神秘的。竺凝儿暗叹了口气，将手放在了早准备好的脉枕上。
随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搭上了她的脉门。
竺凝儿默默地瞧着，那把脉的手骨节分明，瘦长而有力，指甲圆润有光泽，不像是她所知道的巫先生的手，倒像是……
那人的食指突然不轻不重地按在了她的腕上，竺凝儿一激灵有些心虚地撇开了视线，刚刚一瞬她怎么会觉得对面的人是他……
竺凝儿有些心猿意马，帘后那人似乎也一直紧盯着她。
“巫……巫先生？”
竺凝儿试着喊了一声，对方并未理会她。
渐渐的，竺凝儿的眼睛忍不住又往那只手上瞟……视线往上，巫先生的袖口微敞，露出暗红色的线头。粗糙别扭的绳结是如此显眼，与这双手毫不相称。竺凝儿在心里啧啧感叹，没想到有比她手工还烂的家伙。
只是她越瞧越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人似乎察觉了什么，抬起另一只手轻拉过衣袖，不经意间遮挡住了一切。
之前因误喝“桃花蜜”躺在床上那些天，竺凝儿无聊便模仿五彩绳的编法编了几条手链。谷央在西地游历时曾给她带回了一些琉璃珠，她将珠子串在手链上送给了师兄们，犹记得其中一条暗红色她送给了——
竺凝儿一下跳起来，膝盖碰到了桌腿，发出好大的声响。
梅玉彦立马走上前来，询问道：“小竹子，怎么了？”
竺凝儿揉了揉吃痛处，暗骂自己真是没得出息激动成这样，她摇摇头：“呵呵，没事，我没事。”
梅玉彦狐疑地看着她。
竺凝儿眨巴眨巴眼睛：“小燕子，其实是我突然感觉有些口渴，能麻烦你帮我去青荇那取一下小葫芦吗？”
想到一早竺凝儿确实吃了不少糕点，梅玉彦望了一眼简陋的屋内陈设，断了想讨口水喝的想法点点头道：“好。”
待梅玉彦走远了，竺凝儿才转过身来。她都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对面竟仍是无动于衷。
她深吸了口气，轻轻喊着：“三师兄。”
那人停了写药方的笔，轻叹一声，起身缓缓掀开了面前的竹帘。
熟悉的灰白长衫，外有青色罩袍，长发依旧只是用发带简单束起。
竺凝儿登时笑眯了眼：“真的是你。”
四目相对，一个喜出望外，一个微微无奈眼含笑。
兜兜转转，原是故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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