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能不能别跟着我了
红色的番茄酱,红色的豆瓣酱,红色的辣椒丝,一碗香辣扑鼻的炒米粉把向钧吃成一只红通通的胖子。他一边哈气一边擦掉嘴唇边缘的酱,抄起矿泉水就是一个猛灌,咕咚咕咚好似填一口水缸。
陈落同样被辣得够呛,他勉强保持住优雅,拿起纸巾擦了擦唇瓣的酱汁,翻个面擦掉汗水,双手握着冰凉的水瓶小声吐气。过载的辣使他白皙的脸庞浮上一层浅淡的红,眼尾潮意洇开,平日里冷淡的俊秀容貌竟显出惊心动魄的明艳来。
“陈哥。”向钧辣得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我明天,嘶哈——明天,就走了。你,嘶嘶——一定要,好好的。”
“什么?”陈落好笑地看他,“你搁这儿拼图呢?”
“就,”向钧小陈落四岁,一米七的个头,胖乎乎的,一双小眼睛晶亮机灵,他憨厚地笑,“我特别,特别,感谢你。”
陈落只当他说的买棺材的旧事,摆摆手:“太久了,提那个干嘛。”
“是啊,太久了。”向钧灌下一口凉水,说话连贯了些,“这个城市里,我最挂念的,只有陈哥你。”他意有所指,“陈哥,入冬的时候,你可要多备点货啊。”
“怎么?”陈落想到别的层面的原因,“你是指,孔勐祥因为分手不送货给我了?不能吧,他有那么小气?”
向钧怔愣,随即反应过来跟上话头:“他那个人,一看就不老实。冬天如果下大雪封路,孔和集团有那么多仓库的货,想怎么涨就怎么涨。他孔勐祥是二少爷,可不得逮着你落井下石。”说完,向钧心虚地低头,拾起筷子,在浓厚的酱汁里挑出碎米粉和碎鸡肉,“还剩这么多,咱们快点吃。”
陈落没有追问,他想到孔勐祥就心烦,用筷子搅合搅合酱汁,翻出来几块白菜吃掉。
满头大汗地解决完各自的米粉,向钧擦干净嘴巴,捏扁空空的矿泉水瓶子,扔到门口盛垃圾的纸箱里:“走吧,陈哥,豆豆该等急了。”
“说到豆豆。”陈落把剩余的干净纸巾揣进口袋,站起身,掏出手机扫码结账,“你从哪捡回来的?”
“山里。”向钧说,他父爱泛滥般比了个手掌大小,“它那么小,黑黢黢的,坐在草丛里,一只鸟就能把它叼走。”
“我看它吃得挺胖。”陈落说。
两人走出米粉店,天色蒙蒙黑,西边的太阳露出半个脑袋,从头顶蔓延至天际线的火烧云,蓝粉橙黄紫,绚烂如天堂的剪彩仪式。
陈落和向钧走了一阵,到十字路口,陈落说:“九点半了。”
“嗯,我该回家了,陈哥早点睡。”向钧笑着露出两颗虎牙,“我明天早上的火车。”
“注意安全。”陈落说。
“好,一定。”向钧挥挥手,“再见。”
“再见。”陈落转身,双手揣兜,夕阳将他的影子照得长长的,指向东方。
向钧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陈落的背影,抹掉眼角沁出的泪水,转身朝着夕阳的方向走去。
一左一右,一东一西,无人知晓命运的列车驶向哪个远方。
陈落回到超市楼上的住宅,那是一套七十平米左右的小两室,一间大卧室,一间小卧室。陈落平时住在大卧室,小卧室当储藏室。如今家里来了一位小客人,他不得不把小卧室腾出来放向钧带来的一大堆宠物用品,而且,还得给小狗做个窝。
陈落挥舞着扫帚和鸡毛掸子,荡掉灰尘,清扫拍打,接了一盆水拿一块抹布把许久不用落满灰尘的抽屉书柜全擦一遍。他平时是个很懒的人,掩耳盗铃,只要看不见小卧室它就是干净的,但现在强迫症发作,恨不得把螺丝钉都擦得锃亮。
小黑狗扭着胖乎乎的肚子,坐在门口,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看陈落忙活。
陈落蹲在地上洗抹布,清澈的水瞬间乌漆嘛黑,他拧干毛巾,放在桌子上,端着盆走进卫生间换水。
小黑狗跟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地跑,陈落接好清水,转身,差点踩到小黑狗的脑袋:“哎呦。”
小家伙蹲坐在地上,无辜地看着他,张开嘴巴喘气,露出粉红色的舌头。
陈落叹气:“你别跟着我。”
小狗眨眨眼,不知道听懂没听懂。
陈落试探着往前走两步,小狗紧跟着走两步,陈落叹气:“会踩到你的。”
小狗坐在地上,蓬松的大尾巴占据它身体的三分之一,像只大松鼠。
陈落无奈,装作看不见亦步亦趋的小狗,走进小卧室继续打扫。一番折腾,抬头瞅一眼挂钟,已然十一点,他用美工刀在纸箱上挖了个洞,铺上柔软的垫子,把小狗抱进纸箱。
小黑狗蹲坐一会儿,迈着小短腿费力地爬出来,执着地跟在陈落身后。
陈落专注地洗抹布,打开水龙头冲刷塑料盆,噼里啪啦一阵清洗后,他后退一步,脚跟碰上一个柔软温热的东西。吓了一跳,转身,黑色小狗仰着脑袋看他。
好吧,这就有点烦人了。
陈落拽过毛巾擦干净手,蹲下,手指点点小狗漆黑的鼻头:“你这样不礼貌。”他伸手,小狗自觉把爪子搭在他手心,湿漉漉的,水和灰混在一起。
陈落沉吟片刻,捞过刚刚洗干净的盆,把小狗放进去:“坐在这儿,等着我,不然把你炖了。”
小狗眨眼睛,明明什么都没说,陈落就是觉得这小家伙表现出了微妙的震惊。
陈落在向钧拿来的那一大堆宠物用品中翻出一瓶狗用香波和一个低噪音吹风机。他拿了一个长毛巾,顺手把吹风机放在柜子上,接一盆温水,将小狗放进去。
小狗异常温顺,它蓬松的尾巴显露出细长的本体。陈落挺纳闷的,明明是只短毛狗,为什么尾巴上的毛不一样,像平白无故接上去的。
洗完澡,吹干毛发,小狗眯着眼睛,看上去困倦疲乏,它抬起头,尝试伸出舌头舔陈落的下巴。
十一点半,在新疆还不是休息的时候,陈落将小狗放进纸箱做成的窝里,站起身,走到门口,关上灯,小心掩住门,走到客厅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调到新闻台。
“据本台前方记者报道,今日十五点左右,山西大同发生一起特大车祸……”
“海关总署出台支持中欧班列发展……”
“北京山东湖北等部分地区发布暴雨蓝色预警……”
陈落不喜欢开客厅的大灯,他嫌太亮,沙发旁亮着一盏小台灯,幽幽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领域,朦胧的光线柔和了陈落线条锋利的侧面轮廓。陈落指间把玩着一根烟,瞳仁倒映着电视屏幕的荧光,他皮肤极其的白,眼瞳黑,单单是面无表情懒散地倚着沙发角,就像一幅静默的中世纪油画。
“啪嗒,啪嗒,啪嗒。”
细小的指甲拍打瓷砖的声音响起,陈落收拢起漫无边际的思绪,低头,小黑狗坐在他脚边,两只爪子扒在沙发边缘,晶亮的黑眼珠可怜巴巴的,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哼唧。
“干嘛?”陈落摸摸小狗头顶顺滑的毛发。
小狗用力蹦了一下,没爬上去,垂头丧气地卧到陈落的拖鞋上。
看着盘起来两个巴掌大的小家伙,陈落的心脏塌落一角,他弯腰,把小狗抱起来,放在沙发抱枕上,拾起遥控器:“想看哪个台?”
窗外,蟋蟀和蝈蝈的叫声此起彼伏,仿若唱歌竞赛。
看了一会儿新闻,陈落眼皮下坠,困意袭来,他揉揉眼睛,偏头,小狗趴在抱枕上睡得正香。陈落勾起唇角,抱起小狗,这小家伙沉甸甸的,因为被移动本能地发出一声不情愿的哼唧。
小心挪步,保持平稳,陈落把小狗送回窝,掩上门,陈落回到大卧室,盖上薄毯陷入黑甜的梦乡。
早上八点,天色大亮,闹钟叮铃铃响起,陈落睁开眼睛,坐在床边,揉揉乱七八糟的头发,低头——小黑狗蜷在他的拖鞋上休憩,看到他一个轱辘坐起来,咧开嘴巴吐出舌头,像是在笑。
陈落注意到,小狗来到他这里,一直没有摇过尾巴。
“你会摇尾巴吗?”陈落问。
小狗歪脑袋,似乎不太明白陈落的意思。
陈落蹲下,指尖点点小狗的尾巴:“这个。”
小狗回头,合上嘴巴,像是被自己蓬松的大尾巴吓了一跳,它认真地观察自己的尾巴,扭过头看向陈落,发出软乎乎的哼唧声。
“啊,我忘了。”陈落拍拍脑袋,站起身,“我马上给你准备早餐。”
小狗跟在陈落身后,咬住陈落的裤腿,往小卧室的方向拖。
“怎么了?”陈落跟着小狗来到小卧室,昨天铺好的尿垫上洇开一片,还有一团褐色的小东西,陈落看小狗,小狗趴在地上,用两个爪子盖住鼻子,陈老板摇着头笑起来,“还挺懂事。”
收拾了小狗的排泄物,铺上新的尿垫,陈落洗干净手,在食盆里倒满狗粮、钙粉和维生素,招呼小狗过来吃。
小家伙啪嗒啪嗒跑过来,嗅闻食盆,闻了半天,坐在地上,打个喷嚏,并没有吃的打算。
“你不喜欢这个吗?”陈落问。
小狗后退两步,坐下,用动作表示抗议。
陈落挠挠头,这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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