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荣威国公府
旬安十年八月,距中秋刚过三日,明明正是雁过留声,天朗气清的日子,却总有人很是不识趣,搅了这大好时节。
“唉——”
“郡主母亲早亡,如今旭王爷还传出了这般噩耗,真是……”头戴墨绿色抹额的老妇人悲恸欲绝极了,嘴唇翕动半晌,终是叹了一句,掉下两滴鳄鱼泪来,颤抖着抚袖擦拭。
像是不知道面前的人为何这般痛哭无聊,这话中凄惨身世的主人公半点都不搭茬,只在旁边冷眼瞧着。
如此,这厢演着独角戏的老妇人便显得尴尬极了,幸好还有其他人接茬,倒也不至于没有台阶下。
旁边穿着宝蓝色的衣裳,有着一双三角眼的年轻妇人,忙不迭地点头应和着:“是啊,郡主还年幼,又是旭王府的独苗苗,这日后……唉!”说罢也拿起手帕沾了沾眼角,颇有之前那位几分鳄鱼泪的真传。
这人如此语焉不详,未尽之言平生惹人遐想。
老妇人自然又是一番哭诉,二人你来我往,无不是说些可惜、心疼之类的话;这场面,相信无论是谁看了去,都不得不要感叹一句……果真是血脉情深。
而被人这样哭诉着可怜的岑烟,看到这副做派,心里却是一阵阵地嗤笑。
大户人家里头,人人都戴着张面具,见面就是三分笑,只是刚嘘寒问暖的聊上几句便像是要推心置腹,即便是对待陌生人,一个二个的看起来也都是十分的真情流露,万叫人挑不出错来。
但是……假不假啊?
她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看他们搭台子唱戏哭丧的,这做戏的功夫可真不是盖的,打眼一瞧,叫人丝毫看不出她们心里的龌龊。
也对,若不是她们的演技足够好,自己前世又怎么会被这副假象给蒙骗了?
这张针对了她一个人的网,竟是在入府的第一天就张开了。
荣威国公府……
岑烟把这五个字在心中掰开了、揉碎了、恨之入骨的反复咀嚼,恨极之下,不察舌尖一阵刺痛,渗出铁锈味的鲜血来。
她不动声色地抿了一口茶,将腥味给压了下去。
……真是好久不见啊。
别看她们现在哭的好似有多么拿岑烟当成自己人一样,可实际上,句句都是在往她的心上戳刀子。
每一句话,都是在告诉岑烟:你现在是多么的无依无靠、孤苦伶仃,你好可怜啊……日后的生活也只能攀着国公府、依靠着她们这群人过活……就如菟丝花一般。
瞧瞧她们这副心疼的劲儿,真是熟悉到令人作呕。
她有皇伯伯的和皇祖母的疼爱、有旭王府的万贯家财、还有四季如春的富庶封地,她是先帝亲封的嘉兰郡主,岑国这一辈唯一一个皇室女子,她这样的身份……何需去攀附别人?
那边墨绿色抹额、花白头发、哭的最为伤心的那个,正是她的好外祖母,曹刘氏。
宝蓝色衣裳三角眼的,是她的舅母,曹孟氏,也就是曹晴的生母。
而曹晴……一念到这个名字,就不免让岑烟有些沉不住气了,又想到现如今二人不过只是几岁的孩子,还未曾见过面,压了又压,才缓过来。
岑烟来之前自是做过心理准备的,只怨恨难消,她们之间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如今还要扬着笑脸虚以为蛇,让她实在恶心,也做不出不喜欢的事。
好在以她的身份,又经历父亲去世的变故,不笑是说得过去的。
至于她们心里怎么想,岑烟就不在意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倒是还怕她们顾忌着不出手呢。
曹刘氏上辈子就是这样,虚情假意地哄了自己……旭王府的偌大家产,都被他们这一家子一并吞入,而岑烟自己,更是直接被嚼的连渣都不剩。
封地是皇帝所封,他们夺不走,便琢磨着怎么将岑烟养废了去,毕竟对付一个废物,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吗?
这当然也怪岑烟自己,年幼无知、识人不清那些话都是借口,无能才是根源,是她没能力看清她们一个个的人面兽心,没能力护住自己的家业、护住身边的人……呵,她甚至连自己也没护住。
谁知道曹刘氏那一副将心比心的慈爱心肠,寸寸都是毒药呢。
禾草还未扎根深处,便已经被人盯上了。
岑烟当时是被猪油蒙了心,不光轻信了她们,还满心满眼的都在为曹家打算,什么好的东西都一并同享,而更难得一点的、分不完全的那些,也都被她尽数友爱谦让、孝顺乖巧地给了出去。
养废一个人有多简单呢?
不过四个字罢了:明捧暗杀。
曹家显然深谙其道,表面上看着给岑烟请了好几门功课的老师,连自家的嫡女都不曾有这些个待遇,可实际上呢?
那几人净是些江湖骗子,他们自己许是连文章都读不太懂,却硬是要胡搅蛮缠,讲些好逸恶劳的好处,不光如此,还要花大力气夸岑烟,夸她明明是极其糟糕的功课,捧得她像是卓绝千古的天才。
这样却还不够,老师是曹家请的,她若是成了草包,必定跟曹家脱不开干系,太后一定会问罪下来;因此,她们还要打着心疼的旗号,不舍得岑烟上进、不舍得岑烟用功……如此便是岑烟自己好逸恶劳,怪不到他们头上。
但凡岑烟早起一些,丫鬟就会哄着她再睡一会……若是什么时候想要用功读书了,就安排曹晴她们陪自己玩乐……大家都这样也便罢了,到头来曹晴她们荒唐一场之后,回去都要偷着挑灯用功,只有岑烟自己是被剩下的那一个,越发沉溺玩乐,被这一家子给养成了一个不入流的废物。
常年都被长辈“细心关照”着,又被那些个人教成个懦弱无能的性子,就连府上的几位小姐暗地里也是嫌弃她的,她想与那些人交朋友,只得用好东西、新鲜物件来换。
只说岑烟吃穿住行全是占着她们曹家的东西,久而久之,连岑烟自己都忘了,她也是带着旭王府家产来的,只单一份金银万两,养大一个岑烟便不劳他们费心。
自己的东西,一入了曹家的库房……她竟就那样忘了。
太后钦点了岑烟去荣威国公府小住至出嫁,皇上和太后就是她的后盾,她怎么就……不能有底气了呢?
可是岑烟直到后半生颠沛流离之际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她实在已经无可救药了,以至于连流放时都还在心心念念着自己是否给她们添了麻烦……即使她并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被害成那副模样……却还在担心着给自己的仇人抹黑、丢脸。
即便是个草包废物,岑烟心里也有着旁人难以理解的天真和单纯,而这……大抵也是她身上唯一还算说得过去的优点了。
曹家从来没有人来教她阴私算计,她们恨不得岑烟永远是个不韵世事的娇小姐,在这样不怀好意的环境下,岑烟果真被养成了傻白甜。
在被流放的路上,不止一个人曾指着鼻子冲她冷嘲热讽、骂她是痴心妄想,连她以前连眼神都不会多放一下的狱卒也能鄙夷的冲她指指点点。
岑烟自己也曾想过,她是错在了这吗?
那时候,皇上和太后皆已逝去,失去了最后的靠山,再没有人像他们一样不求回报的对岑烟好了。
是岑烟自己不争气,才辜负了他们一番好意,甚至到后来,她是连去都不再去宫里了,以至于她记忆中最后皇祖母看向她的眼神……复杂到时不时就冒出来令她难堪……似乎还是爱她的,又似乎只是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她没有机会面见皇祖母的最后一面,甚至也不敢去想,皇祖母离去之前,究竟对自己是爱多一些……还是怨多一些。
世上唯二对她好的亲人也相继离开后,岑烟终于开始学会了一个人走路,她跌跌撞撞的走着,才知道没人护着之后,碰壁是一种什么感觉,而她再无悔过的机会。
可究根结底,她只是在积极地融入国公府和努力地喜欢岑禹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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